第15章 ∞
田钺有時候會想,何謂成長?
記憶裏,父母分開并且不約而同選擇了抛棄他的那一刻,他是被迫長大過一次的。但缺失的那部分童年乃至少年,卻始終好像夢魇一樣對他糾纏不休,骨子裏,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還停留在那個似夢似真的午後,還停留在那句記不全的詩篇,而他,在光明之中,就那麽長久地沉睡了。身體在成熟,性格變得嚣張狡詐,用死也不屈服的強硬隐藏真的好想逃,好想躲,好想有個人能理解他,能疼他,能愛他的那些渴望,那些柔弱和溫軟……這樣的矛盾,不知不覺,陪了他已經好多年。
田钺的靈魂,是從枯木和荊棘之中生出來的一根扭曲的藤條,開着黑色的花朵,拒絕所有青睐的黑色的花朵藏在棘刺之間,恣意展示着孤獨的傲慢,然後在所有人都離他而去時,才偷偷結出紅色的果實來,紅得像心,紅得像血。
恍惚間睜開眼,他感覺不到疼痛,他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他也記得做出那些舉動時自己的心态,他就像所有從自殺後的死亡邊緣被拉回來的人一樣,覺得後悔,覺得後怕。就算第一個想法是,為什麽要救活他。
他死過一次了。
他的精神,卻因為這一次體驗,重新掌握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哈……”想笑,卻連笑得冷一點苦一點都做不到,田钺擡起手臂,看了看腕子上的白紗布。
包紮方法相當老道而且專業,手指還能動,而且傷口不疼,看來是及時做過手術也打過止疼針之類的東西了。但他顯然沒有離開過這棟房子,沒去過醫院,所以……啊……對,鹿瑤光來過,這些都是他做的。
那麽,在整個過程中,那個始作俑者又在幹什麽呢?
閉上眼,努力回想着也許并不願意去回想的片段,隐隐約約,他記起了那張緊緊皺着眉頭的,完美的臉。
呼吸急促淩亂,異色的瞳孔有點放大,站在鹿瑤光身後的男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在忍耐。忍耐着這種焦慮不安,還有恐懼。
開玩笑……恐懼?他怕什麽?怕這條狗死在他床上?他有的是錢,這套大宅子都塞不下的錢,死了一條不馴服狗,再養另外一條馴服的不就得了?
怕個屁啊……
虛弱中,田钺胡思亂想着慢慢坐起身來。
他的記憶,只截止到那個男人的那種眼神為止了。然後,是無邊的黑暗,估測着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自己是在主卧室沒錯的,身上是幹淨柔軟的睡袍,沒有半點血跡。
頭還是暈,他沒法下地,用行動還算靈活的那只手抓過枕頭墊在背後,他靠上去,籲了口氣。
外面天是亮的,而且是早晨的光感,看來,他是昏睡了一整夜,現在是第二天了。
“操……”就算傷口不疼,無力感也還是令人焦躁乃至惱火,田钺揉了揉太陽穴,停止了思考。
但打斷他的,絕不只是身體上的不适,還有從門外走進來的身影。
那個作息随意,從來不用奔波着上班,臉上卻帶着莫名疲憊的男人走進門,看到他已經醒來,先是有點驚訝,随後,就止住了想要繼續往前走的腳步。因為他看到了對方就算虛弱着,也還是有翻身下床逃開的意圖。
“不會再對你怎樣了。老實躺着。”煩躁地嘆了口氣,白未然繼續嘗試着往前走,起初他走得很慢,腳步都是在試探,直到發現田钺确實應該是不會在他靠近到某個程度就開始像被突破了安全距離的野貓一樣沖他龇牙咧嘴弓背炸毛,才略微放松下來,一直走到床邊。
那是一段難堪的靜默。
兩個男人,兩個雄性,兩頭野獸之間的靜默。
焦慮疲憊的強者有通身野獸的危險,虛弱戒備的弱者更是通身野獸的危險,兩種危險氣息在寬大的卧室裏糾纏對撞,惹得雙方都一陣煩躁不堪。
最終打破這種僵局的,是白未然。
“你神志恢複了?”他問。
田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那男人什麽意思,他說的不是他從昏睡中醒來,而是從那種持續了兩個月的靈肉分離的狀态。
一想到那些,就根本不樂意回答了,開始扭頭賭氣的田钺看着窗外柔和的光線。
“我……還是不會放你走的。”低沉的聲音把這麽一句話緩緩說了出來,撞得田钺心裏一陣鈍痛。哈,那當然了,你當然不會“放生”了,你怎麽可能那麽慈悲心腸?就算這麽折騰過,你我的身份還是沒變不是嗎?你還是堂堂帝君,我還是你養的……
“我不會再拿你當鬻犬。”
什麽?
“你不能離開,但我不會再拿你當鬻犬對待,也不會再對你動粗。”好像被槍指着一樣,說出那種讓步的話來,白未然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嘆了口氣,繼續告訴對方自己接下來的安排,“地下一層你不用住了,我會把那裏恢複原樣。身體恢複後,你就睡客房,離主卧室最遠的那間客房。需要什麽東西,會給你置辦齊全,你這幾天可以先列單子,寫好之後,交給蔣鸾。平時……屋裏所有的東西,你可以用,我不會再限制你非要呆在哪兒或是做什麽。只不過……”
“我不能離開。”接走對方話尾時,田钺心裏,眼裏,語氣裏,都有種毫不費力就能體察到的悲涼,是,這确實是很大程度上的改善了,從籠子,到地下一層,到整棟房子,他确實是一點點從狗,變成了囚犯,又從囚犯,變成了被軟禁者,但他終究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也是目前唯一想要的自由。
他不自由。
他一天不能離開,就一天不自由,這是事實。
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白未然總算是再度開口。
“是,你不能離開。”猶豫了一下,那男人伸出手來,輕,卻也分外堅決地,捏住了田钺的肩頭,然後,在對方條件反射地渾身顫了一下時又再度松開,略作沉吟,坐在了床邊,用一雙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不能離開,也不能再尋死。”
啊哈?!
“能讓我解脫的兩件事,都給我禁了?”就算心裏想的也是自己不會再尋死覓活,嘴上也還是要表達一下不爽的,田钺咬着牙反盯着對方,眼裏都是虛弱的忿然。
“嗯,就是這樣。尤其是第二條。”
“不能死?”
“不能尋死。”
“有什麽差別。”
“死是不可抗力,尋死是主觀抉擇。”
“你跟我玩什麽文字游戲。”
“……總之,不能尋死。”
“不尋死讓你關我一輩子?”
“嗯。”
“你……!”
“冷靜點,否則傷口不易恢複難受的是你自己。”
“……”
“不能尋死。”
“未必。”
“敢再自殺,你最好選個能瞬間解決的方式,不然我還會再救你一次,救活為止。你要是殘廢了,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康複。你要活着留下。”
“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啊?!你長得是人腦子還是驢腦子?!”
“……都這個樣子了還可以罵人,看來是沒事了。”不知為何,被罵了的男人反而從眼底最深處流露出一絲不易捕捉的愉悅來,白未然挑了一下嘴角,站起身,“你睡了兩天兩夜了,得吃飯,一會兒會給你送來。”
扔下那句話,也扔下床上驚訝時間已經不聲不響過去了兩晝夜的傷者,藏起心裏某種奇怪的快樂情緒的男人邁步往外走。他出了卧室,下了樓。
樓下,是剛剛趕過來的蔣鸾,正把手裏從外面的高級餐廳買回來的食物放在廚房吧臺上。
“大少爺,您要過目嗎?”謹慎的男人問。
“素的?”
“是。”
“辣嗎?”
“不辣,我和廚師說了,是大病初愈的人要吃的,調料都減少了很多,口感也做得更綿軟了一點。”
“行,送去吧。”點點頭,白未然摸了摸上衣口袋裏的車鑰匙,攏了一下頭發,“我去老宅,家裏交給你。如果鹿主任過來,給他開門。這期間田钺有什麽差池,你的全責。”
說完,都不等對方點頭,白未然邁步就出門去了。
蔣鸾看了看那個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通向二層主卧室的樓梯,一邊把餐盒裏的飯菜轉到盤碗裏,一邊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天,直到下午,這套大宅子裏都始終保持着有至少兩個人在。
鹿瑤光來之前,蔣鸾停留在二層,給那個看來确實是餓了的男人送去飯菜,确定他會好好吃而不是琢磨着用餐具嘗試殺人或者自殺,沉穩低調的管家保持主卧房門開着一半,自己去旁邊的小花廳呆着了。
那裏的味道果然還是有點重,雖然開着淨化機,但仍舊不敢在沒戴口罩的情況下停留超過十分鐘,想着大約也就只有作為帝君的白未然能受得了,蔣鸾在核對大宅都需要什麽用品的同時留意着卧室裏的動靜。
中午時分,鹿瑤光提着醫藥箱來了,雖然是臣下,但畢竟是現任狼王雙胞胎弟弟的伴侶,也是下任狼王白未然的仲叔,自己只是管家,就算有個王君的父親,終究身份談不上比對方高貴多少,蔣鸾還是以貴賓相待,客客氣氣,規規矩矩,将其帶到了二樓。
鹿瑤光在的時候,他就去一層了,需要做的工作都完成後,就在側廳翻翻雜志,稍事休息。
大宅的氣氛,雖然暗藏着細微波瀾,但總體還是穩定平靜,不平靜的,是白家老宅。
得知兒子又把“那條狗”給散養了,還特意跑來告訴自己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果去大宅,請提前告知以便做好準備時,本來就脾氣惡劣的白子虛,又一次拍了桌子。
眼看着茶杯和裏頭的清茶都跟着劇烈顫抖了一下,李思玄扶住那張紫檀八仙桌的邊沿,然後拉住伴侶的胳膊。
“不許生氣。”溫和的聲音“命令”着,幹脆拽着白子虛站起身來,把手杖塞到剛拍過桌子的那只手裏,把滿眼即将噴薄而出的暴怒的男人往後面的第二進院子送,李思玄讓兒子稍等,就直接用隔離的方法切斷了這對暴躁父子之間随時會引發山崩地裂的火線。
“你管他呢,他的宅子,愛怎麽用,是他的事。”壓低聲音那麽說着,李思玄腳步不停,硬是帶着白子虛回了內院。
“名聲還要不要?!門風還要不要?!傳出去這算什麽?!北狼王的兒子在家裏散養鬻犬?!讓一身騷味的東西樓上樓下就那麽溜達?!!”
“你行了,再嚷嚷,這流言蜚語就先從你這兒傳出去了。”哄小孩一樣摸了摸對方的脖頸,李思玄把就算用了最低的音量也還是壓不住憤怒的男人塞進了房裏。
“可他這麽胡作非為,将來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反正有生之年都是你的,操什麽心,再說,你的兒子,你生的,随你随成這副模樣,怪誰也沒用。”
“我生的是沒錯,可多少也該有一半随你吧?!”
“那只能說你的基因比我的強大啊。”無奈地笑了出來,李思玄拍拍白子虛的背,把那男人按在藤椅裏,倒了杯溫熱的茶,“你先冷靜冷靜,我去跟他說。要是放你倆不管,怕是一會兒就要直接叫救護車了。”
“你是說我被氣死還是他被我打死?”
“是給你倆叫,得了,我可不想讓人看見北狼王家裏鬧出父子互相殘殺的事來,你就乖乖等吧,把水喝了。”叮囑了幾句,李思玄關好門,穿過庭院,重新回到正廳。
白未然站在窗邊,透過雕花窗,隔着玻璃,看着外頭院子裏那棵枝繁葉茂的白玉蘭,表情明顯也是在惱火,但看到仲父走過來,眼神立刻緩和了很多。
“玄爸。”
“沒事。”擺了擺手,李思玄走到兒子旁邊,握住對方的胳膊摩挲了幾下以示安撫,他嘆了口氣,“你啊……也是,怎麽直接就跑過來說這些。你爸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想等到他自己發現了指責我故意瞞着他。”
“……好吧。可不管怎麽說,你過來也只是想出于尊敬親口傳達一聲,沒有聽他意見的打算,對不對?”
白未然不說話,态度一目了然。
李思玄保持着沉默,若有所思半眯着那雙橄榄綠色的眼。
“未然啊……你要做什麽,我們是攔不住的。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好像終于想好了最關鍵的點是什麽,一向沉穩而且睿智的為人父者一聲低嘆,和兒子四目相對,輕聲開口,“你這樣,表面上看,是把他放出來了,可實際上呢,是把你自己也鎖進去了。你的家現在……整個就是個巨大的牢籠,裏頭關着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你們兩個……”
李思玄的話,白未然都懂。
然而他并沒有按照“應該的”那樣去做。
他應該把田钺送回管理所去,他應該抓緊時間投入更大精力讓人去找秦永陽和馮郴,他應該趕快回到之前的狀态,遇到田钺一時興起就把他帶走之前的狀态,一個狼種的精英中的精英,王者中的王者的狀态。
然而,他沒有。他沒有勒馬,即便明知也許不遠處就是懸崖。
當天,他留在老宅吃的午飯。
席間,白子虛固然還是一萬個不高興的,但李思玄一直在中間打圓場,又把李人雲也從學校硬是叫回來一起吃了個飯,兩個兒子,一左一右,守着高高在上慣了的北狼王,布菜,倒茶,聊天,雖說白未然并不情願,李人雲也有點尴尬,但這頓飯,還算是順利吃了,白子虛的脾氣,也算是大致安撫下去了。
飯後,回大宅的一路上,白未然想了很多。
對于整件事,他也覺得有各種不妥,他也明白自己到底都在折騰什麽,然而他無法自控。他甚至想,如果自己不是帝君的身份,如果只是個普通的王君,即便是狼王家的大少爺,需要煩心的事情,也會少很多吧。最起碼,做事可以自由一點,沒有雷打不動的下一任狼王的壓力,更不用去想別人對他的謹慎和服從究竟是出于尊敬,還是怕。
而且最起碼,他可以放心地留着田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從囚禁變成散養,都要專門跑一趟去跟父輩們打招呼。
漆黑的阿斯頓馬丁從主路上開下來,拐進深邃的別墅區甬道。門口的守衛遠遠看見他的車過來,連忙起身站直,等他把車子開進去,才松了口氣重新坐下。
守衛當然不知道這飛揚跋扈的白家大少爺在煩惱什麽,傲慢慣了的白未然也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到底有多煩惱。對一個猿種鬻犬轉變态度,這絕對是充滿詭異的新鮮感的決定。可歸根結底,他不想讓田钺再陷入那種糟糕的情況。
失神也好,自殺也罷,他都不想再看到。他寧可“明知故犯”、“頂風作案”,也要看看到底能不能用另一種方式,“馴服”這只根本不會發自內心怕他順從他,反而不管從味道,還是從個性,都吸引力大到讓他于公于私,從哪個方面來講皆絕不會放手的大野貓。
是的,即便到最後也無法馴服,他還是不會放田钺走。
可能他魔障了,那麽就魔障下去吧,目前而言,別無他法。
至于以後會怎樣……
唉……
天知道。
當晚,蔣鸾把二樓的一間客房準備好,讓田钺住了進去。
翌日,工隊過來,拆除了所有的欄杆和監控,又把地下一層恢複了原來娛樂間的模樣。
一周後,鹿瑤光給那個有着神奇恢複力的男人拆了線。
指頭活動自如沒有任何不良影響,但手腕上留了一條平直的疤痕,深紅色,微微凸起的疤痕。此後的一生,這道疤痕都不會消失,會提醒着自己曾經遭遇過什麽。這條紅線,就像白未然臉頰上那條銀線一樣,成為他們之間一段過往的鐵證。
“以後慢慢會褪色的,放心吧,會淺很多的。”認真檢查過傷口的恢複情況,塗抹過消毒藥水,然後把薄薄的單層繃帶纏上去之後,戴着眼鏡的男人安慰田钺。
“我不在乎褪色不褪色。”撇了撇嘴,田钺看着對方收拾醫藥箱的動作,“反正我也走不了,也不用給任何人解釋這個是怎麽來的。倒是他,臉上讓我劃了個口子,問他那是怎麽回事的反而更多吧。”
那種貌似輕松甚至還有點小狂妄的語調,到底包含着什麽樣的深層情緒,誰都能感覺到。意外得知了白未然臉上傷痕來由的鹿瑤光皺了皺眉頭,合上箱子的鎖扣。
“……我會讓已然有空就過來,好嗎?”
“為什麽。”
“一方面,他挺關心你,另一方面,他可以說是白家唯一一個能跟你聊到一塊兒去的了,至少目前是這樣吧。”
田钺無法否認,雖然他并不喜歡“白家”這個定義,但白已然确實是這個家族他所認識的狼種中,碩果僅存的,不會讓他感覺到壓力和抵觸的一個,其他人都會或多或少,給他一種莫名的精神負擔,即便是鹿瑤光這樣平和沉穩的角色。
那麽,白已然會經常過來,不得不說,也許真的是件好事呢。
“他跟……‘那貨’,不是親兄弟吧,幹嘛名字聽着那麽像一個媽……呃……一個‘爸’生的?”
都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想八卦幾句,田钺說到一半,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好幹脆把問題問完。而鹿瑤光,則似乎還挺欣喜這樣的主動交談。
“他比未然小六歲,當年,李思玄擔心生為帝君的未然長大後會太過狂妄引發禍端,才給他取了這個名字,讓他防患未然。”并沒有阻止田钺用“那貨”來描述堂堂帝君,鹿瑤光只是沒轍地笑笑,稍微拉開點距離,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裏,“後來,上林懷了孩子,我出于對李思玄的尊敬,也是為了感激他一直在勸說白子虛接受我和上林的關系,就把給孩子取名字這件事拜托給他了。後來他就說,既然已經禮成,孩子也要有了,就是一家人了,不如叫‘已然’吧。這樣,才有了這個名字。”
“哦。”鬼使神差認真聽進去了,田钺點點頭,“他們倆,其實關系不怎麽好吧?”
“你是說未然和已然嗎?”
“嗯。”
“與其說是‘不好’,不如說是很微妙吧。未然很張揚,已然呢,相對平實一些,身份是臣下,又是當弟弟的,坦白來講,他怕他大哥。可要是真來了脾氣,也敢頂撞幾句。”
“是嗎……”
“為什麽問這些?”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之前,他讓康樵跟肖雨澤接近我,可是到你兒子,好多時候就只能隔着栅欄。”
“這樣啊。”忍不住笑了一聲,鹿瑤光點頭的同時想着該如何解釋,“康樵當時在孕期,有免疫的。肖雨澤本身就是猿種,你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至于已然……正年輕,血氣方剛,自控力相對弱,和你近距離呆久了,可能會出亂子,估計未然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不讓你們太接近。”
田钺聽着,聳了一下肩,不置可否。
“這樣吧,只要他有空,身體條件也允許,我就讓他多過來。”
“身體條件?”
“……狼種有發情期,所以……趕上那個時候,他只能躲你遠一點。”一邊輕輕笑着,一邊坦然說着讓田钺有點起雞皮疙瘩的話,鹿瑤光捏了捏口罩的上邊緣,“已然天生發情期反應比較大,以前上中學的時候都必須請假在家呆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是……因人而異?”
“嗯,有的就輕松度過,有的就很煎熬。”
“怎麽個……煎熬法?”
“頭暈,虛汗,還有就是性沖動了。”
“可以了,不用講了。”擺了擺手,開始頭大的田钺拒絕再聽下去,“你把這事兒說得這麽平常,是因為你是大夫吧。”
“不,這對于狼種就是很平常的事。”
“可我又不是……”
“可你已經留下了,不是嗎。”
到此為止,田钺沒有了反駁的餘地。
是的,他留下了,被動地,無奈地,帶着傷痕和怨恨地留下了。
也許死過一次,是最好的成長方式。
田钺沒有屈服的打算,但他需要真正面對自己的遭遇,接受現實,活下去的同時活起來。他不想再崩潰或是垮塌一次,他不要用毀滅來宣揚自己是個強者,強者不會毀滅,強者不是疾風,而是勁草。
他不會輸的,至少,也不要再以粉身碎骨的方式輸得那麽難看。
“多謝了,一直幫我。另外……看見你兒子,替我問聲好。”
用平穩的聲音說出這些話的田钺,在鹿瑤光訝異的眼神中,輕輕笑了笑。
那天起,他用一種最奇特的方式,住在了白家大宅,住在了白未然最私密的生活範圍裏,住在了狼群最中心的地方之一。
冷靜下來的田钺,在發現白未然在“散養”的最初,選擇跟他保持距離,并沒有一天到晚幹涉他做這做那時,開始一點點嘗試着去熟悉所置身的環境。
他會趁對方不在家或者在睡覺時在這套大別墅裏溜達。樓上樓下,三層外加一個地下室,他幾乎轉到了每個房間的角落。
固然,所有門窗都是鎖着的,但晝夜不停的換氣加空氣淨化系統在工作,室內沒有任何憋悶感,室溫也維持在二十四五度從來不變。樓梯的燈光是感應式,天黑時走上去就會亮。沙發是歐洲的古董沒錯了,上頭還有年代久遠的斑駁印痕。地毯躺過了,舒服得很。窗簾摸過了,是真絲的。家具除了木頭本身的氣味,還有一種淡淡的香薰殘留。書房的座椅是最高級的,桌子是最寬大的,書櫃裏藏書相當多,還有些是古籍,只可惜這部分都鎖着沒法翻看。廚房設備都很現代化但似乎使用率并不高,要麽就是清潔太徹底看上去全是新的一樣。院子裏都是雅致大氣的園林造景,隔着落地式玻璃窗數一數,大約停着四五輛豪車,從敞篷超跑,到大SUV,各種類型都包括,車庫裏好像還有兩輛加長型的。這樣算來,這貨果然是有錢到冒泡的那種吧……那如果他就這麽有錢的話,他們家又要有錢到何等地步……?
額頭貼着側廳的玻璃門,田钺看着外頭游泳池的水反射着明亮清澈的波光,光映在他臉上,還有那雙已經一天天恢複了精神頭的眼睛裏。
發了會兒呆,他在聽到室外有汽車發動機聲音傳來時定了定神,轉身往二樓走去了。而下車進門的白未然,則邊摘領帶,邊無意間發現了門玻璃上留下的那一小塊皮膚貼過的印痕。
他歪頭看了看這片印記,又聽了聽樓上客房門關上的動靜,沉默中一聲淺嘆,不經意間淡淡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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