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一只惡魔死在了淩晨
席慕覺得,周立志一定是一個很寂寞的人。
因為他只是稍微狗腿了一下, 周立志就開始跟他推心置腹。
“我們的院長做不久了, 該退休了。”他待在辦公室, 悠悠然地泡茶。将茶倒進茶杯裏面以後, 他遞給了席慕一杯。“現在最有希望成為下一屆院長的, 一個是我,一個是張倩醫生。”
席慕拍馬屁, “我對張倩醫生不太熟悉,不過周醫生的事跡我知道的比較多。”
“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周立志喝了一口茶,靠在沙發上休息,“跟我不一樣, 她熱衷于軍事化的管理,行事手段非常強硬。也是因為這樣, 她管理的病人從來就不會出事。一旦出現了一點點苗頭, 她都會第一時間掐斷。”他做了一個惡狠狠的動作。
席慕喝了一口茶,收斂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所以我一直都在她之下。”周立志談起這件事情的事情并不氣餒, “轉機的出現是因為藍斯遇的入院, 他是院長非常在意的病人。我們在他的身上花費了非常多的心思, 但是一點用都沒有。幸好, 我想起了我當年在英國醫院學的記憶宮殿删除人格法, 成功殺掉了主人格, 建立了新的主人格。”
“可以想出這樣的治療手段,周醫生你簡直就是天才。”總而言之,席慕看在他說了那麽多話的份上, 先奉承他一句話。
如果周立志認真去分析席慕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真摯,但是表情非常敷衍。他的雙腳向着大門的方向,時不時會不耐煩地抖腿。
這是他想要離開這個房間的表現。
周立志視而不見。
“多虧了你,我現在拿到了兩個人格的資料。如果我成功搞定藍斯遇這件事情的話,我應該就可以坐穩下屆院長的位置了。到時候,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了那麽多,原來是畫餅來了。
“我會努力的!”席慕很有激情地回複他。
周立志欣慰地笑了。
年輕人還是比較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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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席慕想起了一件事情,“從李白白那裏拿來的資料似乎還不夠完整。”
“沒有關系,你繼續下一個吧。”周立志不是很在意,“這些就足夠了。”
席慕不明白。“但是你不是說過,不是完整的宮殿就不可以嗎?”
周立志喝茶,“我還在思考,等完整的方案出來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席慕只能答應了。“醫生,我該離開了,不然晚點要遲到了。”
“你要去見藍斯遇了對吧。”周立志看了一下手表,“去吧。”
席慕站起來以後,迫不及待地離開。
陪着周立志吹牛皮的時間實在是太難過了。
從辦公室離開,去往病房的路上,席慕經過花園。
工作人員正在修剪院子裏的花,她想起了昨天席慕從她那裏讨了一朵玫瑰花,于是她今天主動問席慕,“醫生,我新剪了幾朵花,你要拿去嗎?”
席慕的腳步一頓。
他并不能将花朵留在藍斯遇的身邊,但是紅色的玫瑰跟藍斯遇實在是太過于相稱了。
“謝謝了。”席慕抱過了幾朵玫瑰花,然後又去院子裏找了一把剪刀,将所有的刺都剪掉以後,再捧去病房。
他抱着花,腳步越來越輕盈。每靠近藍斯遇一步,他就覺得自己的心情輕飄飄。
巴普洛夫的狗大概都沒有對自己那麽忠誠過。
打開房門,藍斯遇一如往常坐在床邊。
席慕看着他,将包好了的玫瑰花遞給他。“今天的花。”
藍斯遇顯然吓了一跳,然後接過來,“謝了。”他擡頭看着席慕。
席慕在他的目光下,泛起了一絲羞赧的意味。
藍斯遇攏了攏花束,将它們放在了床邊。
“花是送給你的。”席慕的目光追着他跑。
“所以我道謝了。”生性遲鈍的小孩如是說。
席慕問:“作為回禮,我想要抱你一下。”自從那天晚上進到封閉區以後,他覺得自己得ptsd了。唯一可以将自己從慌亂中拯救出來的,就是他溫暖的懷抱。
藍斯遇毫不在意,朝他張開了手。
席慕立刻撲了進去。
平常藍斯遇都是像根木頭一樣動也不動,只是随他抱着。很少見他主動張開手,席慕立刻主動投入他的懷抱。
只是藍斯遇的雙手之間有一根繩子,他在完全落入他懷中的時候,被這跟繩子給阻礙了。
藍斯遇也傻眼了,他想了一想,将雙手一起擡起來。席慕鑽進去,抱住了他,藍斯遇這才将手放下。
“喂。”藍斯遇看着對自己沒有了戒備心的席慕,決定吓他一下,“我們現在這個姿勢,如果我想的話,随時都可以用手上的繩子勒死你。”
他現在在席慕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完全沒有攻擊力可言了。
藍斯遇搭下手,繼續抱着他。
就在他們靜靜享受時光的時候,門口傳來了陰陽怪氣的聲音。“我終于知道你們關系好的秘訣了,原來你們搞上了啊。”
席慕眯起眼睛,轉過頭。
李绛站在門口,朝他打招呼。“席慕醫生。”
“事情有些糟糕了。”席慕低聲說,“你可以先放開我嗎?”
“我可以幫你處理現在的情況,可是你之後必須要報答我。”藍斯遇說完,不僅沒有放手,反而更加緊緊地抱住他。
“好喜歡你!”他故意大聲喊。
席慕一愣。
藍斯遇的表情異常陶醉,“好像把你也吃進肚子裏面去。”
“卧槽!”李绛被藍斯遇的驚世之言給吓壞了。
藍斯遇不僅說,甚至還張開了嘴巴,似乎真的要去咬席慕。
李绛立刻沖上去,将席慕拉了出去。“他又犯了鐘情妄想症了嗎?”
鐘情妄想症。
真是完美的解決方案。
現在的藍斯遇不僅學會甩鍋給其餘的人格,還學會用自己的病症做借口了。
但是說謊帶來的後續就是,他今天一整天都要帶着密不透光的眼罩。
“真有你的。”席慕誇獎道。
藍斯遇帶着眼罩,郁悶地抱胸。“這件事情,明明就是你的錯,為什麽受懲罰的卻是我。”
“對不起,對不起。”席慕拼命道歉,然後将手中的餅幹掰開。“吃鮮花餅嗎?玫瑰花餡的。”
藍斯遇的耳朵動了動。
“剛剛李绛拿過來的。”席慕提到這個麻煩鬼的名字就想要翻白眼,他将掰成了一小塊的餅幹放到藍斯遇的嘴巴旁邊。“吃一塊好了,還挺香的。”
藍斯遇張開嘴巴。“啊。”
席慕将餅幹塞了進去。
藍斯遇感覺到有東西放進自己的嘴巴裏面以後,立馬就合起了嘴巴。席慕沒有來得及馬上撤走的手指,立刻被他含進了嘴巴裏。
席慕小鹿亂撞,然後用力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來。
藍斯遇渾然不在意地咬嘴巴裏的餅幹,“玫瑰花做成食物以後會很香,但是濕潤的花瓣卻很苦澀。”
席慕笑話他,“你怎麽知道玫瑰花的花瓣味道,你吃過嗎?”
藍斯遇笑了笑。
席慕掰了一塊餅幹,放進自己的嘴巴裏,用的手指是剛剛被藍斯遇觸碰過的那根手指。
他的身體一瞬間就熱了。
真是非常奇怪。
席慕覺得難堪,因為他後知後覺,自己現在有點像是一個變态。
他郁悶了。
這種情感該如何命名?
席慕又不是情窦初開的小孩子,自然可以解讀。
晚上回到宿舍,席慕主動地打開了職業道德守則,通讀了一夜。
就算是這樣,晚上睡覺之前,想到的還是藍斯遇溫熱的手指。
他覺得自己也得了鐘情妄想症。
不不不。
他可沒有喜歡男孩子的經驗。
這麽想着的席慕,再次躺好,安心睡下。
被他帶回宿舍的玫瑰花擠滿了塑料瓶子裏,風一吹,紅色的花瓣争先落下,想要迫不及待朝着那狂風表示臣服。
席慕也一樣臣服。
每一天他去到病房,習慣性地抱一下藍斯遇。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有點問題以後,立刻提醒自己不能這麽下去了。他的身體控制得很好,但是眼神卻不受控制,一直朝着藍斯遇那邊瞟。
藍斯遇今天沒有什麽治療的安排,于是去到隔壁的樓打乒乓球。跟他作對手的是魏知孰,魏知孰一邊跟他對打,一邊閑聊。“某人是不是看你看得太過黏糊了一點。”
藍斯遇早就發現這件事情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的動态視力和運動能力異乎常人,只要是魏知孰打過來的球,他就沒有接不住的。
魏知孰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長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啊,你看起來根本就毫不在意。”
藍斯遇在認真地打球。
“欸,給我點回應嘛。”魏知孰覺得自說自話很寂寞,因為他的一個走神,藍斯遇扣球了。魏知孰趕緊跑去撿球。
藍斯遇拿着球拍,拍了拍自己的手。
席慕根本就沒有在看比賽,他只看着藍斯遇。
魏知孰忍無可忍了,“死小鬼,我現在要讓你知道,我不是白白多吃幾年飯的,我要把你打到屁滾尿流!”
一局過後,魏知孰本人屁滾尿流了。
“醫生玩嘛?”他認輸了。
“我?”席慕回過神,笑了笑,“多不好啊,像是欺負小孩子。”
“醫生多少歲?”藍斯遇問他。
“我過生日了,現在是21.”
“ 我快過生日了,之後就是18,也沒有差多少。”藍斯遇拿着乒乓球在桌面上扔來扔去。“不是欺負小孩。”
隔壁站着的魏知孰,“那我二十八歲我也不過分啊!”
席慕朝魏知孰要乒乓球拍,“叔叔,把拍子給我。”
一邊是輸球之仇,一邊是埋汰之恨。魏知孰的心經過糾結的決策,最後選擇了跟席慕一夥。“小心一點,這個小鬼好強。”
席慕覺得自己也很強啊,“我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
藍斯遇嗤笑。
雖然他只是笑一聲,但是鄙視的意味太滿了。
“是我就去ko他。”魏知孰煽風點火。
可惜席慕并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
藍斯遇看着沒有鬥志的席慕,說了一句,“你要是贏了的話,不如讓你占個便宜吧。”
“呼。”席慕故意學着他嗤笑道語氣,“可是病人先生沒有什麽可以給我的。”
藍斯遇用随便的語氣朝他問:“抱你一下好嗎?”
席慕聞言,不自然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有一種小心思被人看穿的尴尬。
魏知孰站在旁邊,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因為太多餘了,有一種單身狗被虐的不快感,魏知孰決定去圖書館看看書,将這一片地方讓給這對醫生和病人。
藍斯遇笑眯眯地發球。
席慕問:“這樣好嗎?”
“什麽?”
“我真的會打到你哭。”席慕摩拳擦掌,反手扣球。
藍斯遇剛剛對付魏知孰的時候,已經略疲憊了。席慕的技巧比魏知孰更高,幾個來回以後,藍斯遇輸給了席慕。
“回去吧?”席慕看了一下時間。
藍斯遇點頭,然後收起乒乓球和球拍,彎腰放回盒子裏面去。
席慕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走過去,一下子抱住他。
“不是不想抱嗎?”藍斯遇回頭看他。
“我有說不想抱嗎?”席慕的眼神飄逸,“我絕對沒有說。”
“嗯哼。”藍斯遇懶得理他。
席慕看着在懷裏的少年,說出自己的煩惱。“我只是在思考,整天對着你抱來抱去,我很像變态。但是如果不抱一下你,我根本就無法戰勝對這家醫院的恐懼。”
藍斯遇有一個解決方案,并且覺得席慕可以參考。“那你就坦誠地承認自己就是變态怎麽樣?”
席慕攬着藍斯遇的腰,莫名開始傲嬌。“我不。”
“你還真是麻煩。”
麻煩鬼聽到他的抱怨,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滿足感,于是乎他快快樂樂地送藍斯遇回病房了。
現在該是下班的時間了,席慕今天沒有馬上回宿舍,而是去辦公室,将這幾天的資料整理成文檔,準備按照周立志的吩咐發給他。
“師弟。”門口傳來了聲音。
席慕不擡頭也知道來人是誰,“師兄。”
師兄和師弟,聽起來關系還真是不錯。
羅澤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他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聽說你最近經常去找周醫生,是因為藍斯遇的事情嗎?”
席慕擡頭看了他一眼。
羅澤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确實改變了。
在這個觀念之下,席慕發現,羅澤的笑意經常到達不了他的眼睛。
他從小就被教育,想笑的時候就笑,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他可以明白人有時候為了靠近其他人這個目的,為了有所圖這個目的,也會露出有違心意的笑容。但是他不能明白,羅澤幾乎是強迫自己時時微笑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幾乎都是有關藍斯遇的事情。”席慕有所隐瞞。
羅澤放下手,大步走到了席慕的面前。
席慕沒有來得及問他究竟有什麽事情找他,他先一只手撐在席慕的桌子上,将他困住,低頭看他。他的眸光是冰冷的,嘴角也不再上揚。
席慕倒是在這種時候笑了。“怎麽了?”
“師弟,師兄有一個非常貼心的忠告要給你。”他說,“不要靠近周立志,也不要管其他的事情。記住你來找裏的目的,幹到冬天就給我滾蛋!”
席慕裝傻充愣,“我是有在認真工作。”
“哼。”羅澤冷笑,“你覺得那天晚上在封閉區,你看到我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你嗎?”
席慕的身體僵硬了。
羅澤表情複雜,“我不會害你,聽我的話。”
“我實在不能明白,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工作?”席慕提出自己的疑問,“原來你是什麽都知道的,那我就好奇了。”他往椅子的後面靠,跟羅澤拉開距離。“在校園內普普通通的師兄,為什麽會在這家醫院裏面當惡魔。”
羅澤站直,恢複平常的笑容,“因為惡魔在遇到同類之前,沒有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都是惡魔。同樣的,惡魔也可以一眼分辨出來,什麽人不是自己的同類。我是你的直屬師兄,在學校的時候,我們關系也還算不錯。這是我給你的忠告,之前在封閉區看到你的事情,我也不會再提第二次,只是如果你執迷不悟,還是要去靠近那裏,我可不會再對你仁慈了。”
席慕聳肩。“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最好是。”羅澤說完以後,甩袖子走人。
夜晚到了,他該去封閉區了。
夜晚的封閉區,不是席慕可以踏進的。
他走出辦公樓,望着被黑夜籠罩的封閉區,一句話不由自主地從自己的嘴邊脫落。
“第一只惡魔死在了淩晨。”
在他低語的時候,羅澤到了封閉區。他一進去,樓裏面都是亂糟糟的。
“怎麽了?”羅澤皺眉問道。
“新來的病人,叫做宋綸的,突然對藥物産生了過敏反應,現在倒下了。”護士在跟他解釋情況。
羅澤趕緊跑了過去。
監獄一般的病房內,宋綸癱倒在地板上,他的身體抽搐着,嘴邊冒出了白色的泡沫。
醫生和護士對他進行搶救,一直到太陽升起來的那一刻。
第一只惡魔死在了淩晨。
羅澤折了一只新的五角星星,扔進了玻璃罐中。
他有一個習慣,每當這個醫院死了一個人以後,就會折一顆星星放進星星罐中。
現在,這裏有半罐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