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宋綸
将病人送到杜松子樹下精神療養院的人,他們早就将這個病人抛棄。
雖然不是全部都是這樣, 但是會被最親密的人抛棄的人, 有一半是人渣。
宋綸就是人渣列中的。
他的精神疾病是暴力傾向。從他的父母, 到他的妻女, 沒有一個不被他虐待過。每次動手之後, 他都會後悔,會痛哭流涕。但是暴力因子深埋在他的身體, 不論這一次是多麽的懊悔,他覺得自己是多麽得不該,都沒有用。
他的妻子在某一天跟他商量,“你去醫院好不好?”她幾乎是跪下來了, 滿臉悲哀,淚水與血水一起流下。
宋綸穿着背心和短褲, 一臉狼狽地看着她, 然後點頭,順應她的心意。“好。”
他也想要治愈自己。
這一家醫院也不是完全不作為的, 剛進開放區的日子, 宋綸确實得到了有效的治療。他感覺自己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了, 再來, 他就算再生氣, 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打人。
他開心極了, 想要立馬跟妻子分享這個消息。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了不對勁。
他好像沒有辦法聯系上他的妻子?
手機在入院的當天就被沒收了,當然了, 這是很正常的。
他的妻子說,這家醫院便宜,是因為偏僻。太偏僻了,一天只會有兩趟車來回,所以她無法經常過來。他相信了這個說法。
但是,為什麽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甚至第三個月都要過去了,她還是沒有過來?
宋綸曾經委婉地跟院方提要求,他想要聯系他的妻子。
“請不要着急。”醫生這麽跟他說,“我會代你聯系她,如果她回電話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也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太過于和善,也許是因為她的話語足以應付他,宋綸沒有質疑。
這樣,又過了一個月。
Advertisement
為了見自己的妻子,他拒絕吃藥。沒有了藥物,他又變成了沒有理智的野獸。這一次,院方的人沒有再寬容他,他們一擁而上,将他綁了起來。
他被關了起來。
他做傻事的次數多了,終于忍不住有病人告訴他,“沒有用的,當你被送進來的時候,就不可能再有人來看你了。”那一位病人左右張望,确定沒有人在偷聽他們說話以後,他才跟他說下去。“我們是被人賣進來的,你的家裏人用你賺了一筆錢。我們進來,就是幫忙試藥的。你每天吃的藥,都是他們要研制的産品。”
宋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早就被抛棄了。”病人直白地告訴他,“我勸你還是乖乖的,不要再鬧事了。”
那麽他該怎麽辦呢?
“這個。”病人舔了舔幹燥的唇,“我也不知道,但是不聽話的人會被帶進封閉區,那裏的藥更可怕,有些人甚至會無法承受那邊的藥物而死亡。”
病人說了很多。
我們逃不掉的,逃跑的人被抓到也會被送進封閉區。
我們沒有辦法聯系外面人的。
死心吧。
身處地獄,與惡魔為伍。
那些醫護人員是惡魔,身旁的人也是一樣。
宋綸最後問了一句:“将我送進來的人會拿到多少報酬?”
“夠過上一段時間的好生活了。”病人如是回複。
“也好。”原來人類的渣滓還是有點用處的。
宋綸的生活歸于一片寂靜無聲的天外宇宙,直到有一天,春初,來了一批朝氣蓬勃的大學生。
他們的氣息純粹,跟這裏格格不入。
宋綸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在地獄待久了的人,确實可以一眼就分辨出對方是同類與否。
“那是院方找來的□□,是真的大學生。”那個病人吃了太多的藥,已經瘦骨嶙峋了。“你要注意,如果你跟他們透露了關于醫院的事情,你也會被抓進封閉區。”
宋綸在這裏已經待了太久了,對于他口中的封閉區警告已經厭倦了。
新來的大學生确實是一無所知的白癡。
席慕每天都認真地和他們咨詢,做足了一個正常醫生的派頭。
他不讨厭席慕,畢竟他很久沒有見到正常人了。
日子繼續過。
某一天,那個經常跟他一起聊天的病人不見了。
宋綸心驚膽戰。
“封閉區有人跳樓自殺了!”有人尖叫。
“誰?”宋綸扒拉着病人的肩膀,驚慌地問。
“剛從我們區轉過去的,叫……”
病人們讨論的聲音在宋綸的耳邊回響,他一瞬間失聰了。
病人說過,如果有一天他被送進了封閉區他一定會想辦法自殺。
到底是什麽樣的痛苦,才會讓一個人甘願自殺也不承受?
一旦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宋綸就覺得自己無法停下來。
他終于陷入對未來的恐懼。
如果他被送進了封閉區,他會遭受什麽樣的待遇?
不好的預想實現了,終于快輪到他被帶進了封閉區。
宋綸被自己的想象給折磨死了,就算他是人渣,他也想要活下去啊!也不願意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終于忍不住,跟席慕說了自己的事情。“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他看着席慕,絕望叢生。
席慕聽到了他的請求,點了頭。
就這一瞬間,宋綸明白了希望這個詞誕生的意義。
席慕給予了他生的意義,他仍有盼望。
“ 一定會來的。”席慕說着。
宋綸知道他沒有說謊,自己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等來他。
抱着希望,宋綸微笑着死在了太陽初升的一瞬間。
黃昏的時候,席慕将所有關于李白白的資料都整理好了。他現在要去封閉區找周立志交報告,如果好運的話,他說不定可以用迷路為借口,潛進封閉區裏面去,然後找到宋綸,撫慰一下他的心情。
藍斯遇願意配合,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花上半年的時間。很快,藍斯遇就可以出院,然後他會和他一起去報警,警察會進來解救被困的人員。
計劃非常順利,請他放心。
席慕一邊想着,一邊走向了封閉區。
他走到門前的時候,保安攔住了他。“席慕醫生,不好意思,現在封閉區不可以進去。”
“我跟周醫生約好了的。”席慕擺了擺手中的文件。
“很抱歉,現在您不可以進去。”保安還是那句話。
席慕皺眉,他察覺到了這裏不對勁的氛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保安點頭,“有一個病人自殺了,現場有些髒,大家在打掃。”
席慕內心的不詳在擴大。
“新進來的病人,昨天病發作,打了護士以後,發瘋地把一大瓶吞下去,搶救了一天以後無效死亡。”保安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告訴他。
“自殺的人的名字是?”席慕追問。
“宋綸。”
席慕耳鳴了。
第二只來到的惡魔,在黃昏發現了第一只惡魔的死亡。
黃昏的彩雲渲染了天空,随後帶來翻天覆他的黑暗。
與白日共享天空的仍是同一片雲。
藍斯遇坐在窗臺,數着時間。
席慕遲到太久了。
藍斯遇下了床,他穿着滿是拘束帶的衣服,走到了門口。
“席慕今天身體不舒服,我來值班。”李绛打開了房門。
藍斯遇擡頭看着他,然後默默地回頭,他拖拖拉拉走着,然後準備今天好好休息。“他怎麽了?”他随口問。
不能怪李绛懷疑他和席慕之間的關系,實在是他們之間的氛圍過于奇怪。因為工作,其實經常有醫生換了班,沒有按時出現在藍斯遇的面前。但是藍斯遇似乎除了席慕,根本就認不清楚其他的醫生。
“昨天封閉區有個病人跳樓了。”李绛有些煩躁,“聽說之前席慕有做過他的值班醫生,席慕可能因此傷心了吧。雖然是精神疾病的醫生,但是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出頭,還是涉世未深的小鬼頭,沒有那麽真切與死亡接觸過。”
藍斯遇一愣。
李绛安慰藍斯遇,“他自己會調整心情的,沒有關系。”
藍斯遇擡頭看着李绛。
李绛還是第一次得到他這樣的寵幸,他居然看着自己,明明平常都把他當成空氣的。
藍斯遇說:“我要去見席慕。”
李绛的表情有些為難,“雖然你調來開放區,但是你仍屬于危險病人。”
“我想要去見他。”藍斯遇聲音輕飄飄的,态度堅定的。
李绛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帶他去了席慕的宿舍。
藍斯遇打開房門的時候,只能看見席慕的背影。他裹着被子,頭發亂糟糟。
他在跟什麽東西在做鬥争,如果贏了,他就會得到不一樣的新生,如果輸了,就會變成沒有用的廢物。
藍斯遇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鬥争。
他走到席慕的床邊,伸出手,拍了拍被子。
席慕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房間進了人,他受驚地轉頭。
他确實處于自責、悲傷和恐懼當中。
藍斯遇爬上他的床,在他的旁邊躺下,然後抱着他。
席慕一愣,紅了眼角。
藍斯遇将腦袋埋進他身上的被子當中,不言不語。
席慕頓了一下,随後将一只手抽出來,抱住他。
李绛站在門口,不敢吭聲。但是他也不敢離開或者背過身,因為如果藍斯遇在現在傷害了席慕,那麽他需要擔負所有的責任。
于是他只好擺正态度,盡量不帶一絲想法地看着兩個人。
藍斯遇趴在他的被子上,一句話都不說,他只是靜靜地待着。
過了一上午的時間。李绛到時間了就送他離開,一路上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藍斯遇視而不見。
下午的時候,席慕終于動了,他拿出手機,跟他的姐姐聯系,說了宋綸的情況。
席鑰過了好一會兒才打會電話過來,她的回複很簡單,宋綸确實在醫院自殺死了,他的家屬去認領了屍體,醫院方面負責任地擔責任,幫忙處理了後事,以及賠償。家屬毫無意見,并且已經把屍體送去火化。
沒有人追責,沒有後續。
一個人的死亡就這樣沉沒在時光的長河當中。
第二天,席慕如約而至,到了藍斯遇的病房。
他看起來還是有些憔悴。
藍斯遇正在看書,“你可以再休息一下的。”
“不,我要來看着你。”席慕雖然疲憊,但是态度很堅決。
“我沒有事的。”藍斯遇合上書。
這一條走廊的病房,只剩下藍斯遇是唯一的客人。
“宋綸死了。”席慕面無表情,語氣毫無波動。一時之間,就算是聰慧如藍斯遇,居然都不能明白,他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
“不是你的錯,他應該是……藥物過敏……”藍斯遇還是選擇安慰他。
席慕不需要安慰了,他只有一個決定。“我不會讓你走上跟他一樣的路。”
那向席慕襲擊而來的痛苦是驚濤駭浪的,死亡的來臨,自己的無能為力,揮不去的迷霧,破碎了的觀念。只是突然的,他的內心那股原始的**與力量也一起湧現。
席慕走了過去,緊緊抓住了藍斯遇的肩膀,“我絕對會保護你。”
藍斯遇想要沖散一下他聚集起來的負面情緒,他想了一個辦法,“給我說個故事吧。”
“什麽故事?”
“杜松子樹下的故事。”藍斯遇只能想到那個他不知道下半段的故事。
席慕皺眉。
他不知道為什麽藍斯遇總是執着地在追求那個故事。
“不想說就算了。”藍斯遇看到他的表情,立刻放棄了。
席慕擔心自己吓到他,于是松開握住他肩膀的手,改為攬住他的脖子,抱住他。“藍斯遇。”
“嗯。”
“我想要你将剩下的所有人格都調出來,我要跟他們談話了。”他在他耳邊說話。
留在這個醫院的時間越長,不确定性的事情就越多。
藍斯遇蹭了蹭他的頭,“我擔心你承受不住。”
“不會。”
“你接下來要見的人裏面,其中一個是傅徒,他跟宋綸很像。”藍斯遇擔憂的事情是這個。
“沒關系。”
只要你終有一天,可以站在芬香的醫院之外的世界,因清晨而醒來,自由環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魏知孰:醫生,剛剛有個人坐在外面。
席慕:誰?
魏知孰:他說他叫真·藍斯遇,等待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