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可挽回的分離
加缪在《鼠疫》裏寫過一句話, 只是後來他們才一下子發現那次分離是無可挽回的,他們既不能重聚, 也無法聯系。
席鑰推開席慕的房門, 端着飯菜,看着窩在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全身的弟弟。“吃飯了。”
“我不餓。”席慕有氣無力地回答她。他的嗓音是啞的, 估計是那天晚上哭過頭了。
席鑰嘆了一口氣,然後将飯菜放到席慕房間的桌子上, “我放這裏了, 你多多少少吃一點吧。”
“我會吃的。”席慕沒有靈魂地回答她。
席慕出去,在關門之前, 她又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他全身都在裹在被子裏面, 只露出一個後腦勺。
就看着他的後腦勺,席鑰都能感知他的狀态有多麽糟糕。他沒有打理的頭發,發質越來越幹枯,頭發纏繞在一起, 就像是雜亂的線一樣。
席鑰有聽說,她弟弟低落的原因好像是, 他的病人在上次的意外車禍中身亡了, 屍骸都拖出來了,完全沒有救了。
席慕得知這個消息以後,癱坐在地上, 哭得稀裏嘩啦。
從小到大, 席鑰都沒有見過席慕這樣的哭法。
她的弟弟其實很堅強, 也很冷靜,不曾失态至此。
所以,當他這樣的時候,一定是遇上了讓他非常難過的事情。
“藍斯遇對嗎?”席鑰念着這個名字,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将寬松的運動套裝脫下,她換上了襯衣和裙子,穿上了一件外套,在寒冷的夜裏出門。
在外面跑了一天,她回家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席鑰踩着拖鞋,打開客廳的燈,飯桌上放着她今晚拿進去給席慕的食物,幾乎原封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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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鑰憂心忡忡。
為了席慕,席鑰碾轉了一周,席鑰終于拿到了一丁點關于那一個叫做藍斯遇的人的消息。
“席慕,關于藍斯遇,我有一點事想要跟你說。”席鑰打開了席慕的房門。
“我不想說。”席慕還是窩在被子裏。
席鑰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對于廢物這種東西是零容忍的。她走過去,一把掀開了席慕身上的被子。看到了席慕的臉,席鑰一愣。
席慕這幾天沒有梳洗打扮,胡渣都冒出來了,他的眼眶紅紅的,黑眼圈也在變深,整個人還瘦了。
席鑰拖着他。
席慕的身體軟啪啪,一下子被她拉起來,但是等席鑰松手,他又掉回了床上。
席鑰在按手指了,她是生氣,但是她實在是不能狠心,對着這樣的弟弟發火。她忍啊忍,然後說道:“你之前不是讓我去調查嗎?藍斯遇為什麽會被錯送進707收容所,我找到原因了。”
藍斯遇死了,這個真相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席慕重新裹好了被子。
席鑰拿他沒有辦法,“你要是想知道的話,就出來吃飯,我們一邊吃,一邊聊。你要是不想知道就算了。”
說完,席鑰踩着她的拖鞋,回到了飯桌。她雙手抱胸,自己也在生悶氣。
她理解席慕的頹廢,但是她看到一蹶不振的弟弟,就是覺得生氣。看着他的身體狀況變得如此之差,她也生氣。
她生氣了好一會兒,席慕還是沒有出來。就在席鑰以為今天的席慕也像是昨天的席慕一樣的時候,她的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席慕走了出來,坐在了她的對面。
“說吧。”席慕低着頭,手裏拿着眼鏡,并且将眼鏡擱到了桌子上。
席鑰嘆了一口氣,然後将食物推到他的面前。
席慕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食物。他吃了小半碗飯,然後實在是吃不下去了。
他終于能明白藍斯遇一開始的感受了。
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就算自己的身體失去了能量,精神也被逼得幾近崩潰,食物這玩意,還是吃不下去。
席鑰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将手邊的兩個檔案袋舉起來。“之前你說,有一個警察弄錯了檔案袋,所以導致藍斯遇被送進了707收容所。為此,我特意去找到了當年負責這件事情的警察。我發現他是一個老幹員,脾氣有些暴躁,還喜歡喝酒,但是在工作上,可以說是一絲不茍,所以我很不理解他為什麽會在那麽簡單的工作室犯錯。在我的追問下,他坦白告訴我,在處理藍斯遇案件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
“喝了很多的酒,所以第二天就弄錯檔案嗎?”席慕嘴角揚起,冷冷地嘲諷着。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藍斯遇就不會被送進收容所,自然而然後面也就不會進到那家精神病醫院,還有,遭遇車禍。
席鑰沒有立刻反駁他的話,只是将左手邊的檔案袋給他。“你看看,這是找藍家少爺的檔案資料。”
席慕結果檔案袋,打開,然後将裏面的一張紙抽出來。上面印着藍斯遇小時候的照片,以及一些基本的資料。
席鑰再把右手邊的檔案袋給他,“這是國際刑警那邊想要中國警察配合,需要捉獲的反宗教狂熱分子之一,代號為死神。”
席慕愣愣地看着席鑰,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還是接了過來,并且打開,将裏面的紙抽了出來。
“嗯?”沉浸在巨大悲傷情緒中的席慕,有一瞬間活了過來。“這是怎麽回事?資料還是錯的嗎?”
這一張資料,跟剛剛的一模一樣,都是藍斯遇。
兩份文件如出一轍,席慕細細對比,發現內容也大同小異。“到底是誰弄錯了?”放資料的人搞錯了嗎?
席鑰看着席慕,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兩份文件居然在同一個時間出現在同一個警察的手裏,裏面的內容還是同一份的。“不,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出錯。”席鑰調查完以後,結論是這個。
席慕低頭,看着照片上藍斯遇的臉。“你的意思是?”
“藍家少爺,以及死神,是同一個人。”席鑰說:“辦事的警官沒有出錯,應該說,就算他出錯了,結果的導向也是一樣的。後面,他因為藍斯遇的事情,被控訴懈怠工作,降職了。但是,他沒有錯,有人利用他,将這件事情掩蓋過去了。”
席慕拿着兩份資料,将兩張紙并在一起。兩張紙上貼的是藍斯遇的同一張照片,一個眼神憂傷,看起來十分可憐的小男孩。
這樣的小男孩是身價不菲的藍家小少爺。
這樣的小男孩是無家可歸、浪跡四方的死神。
席鑰問他,“你知道多少?”
“不多。”席慕還在發愣,“我知道他的家庭狀況,以及……”話說了個開口,席慕突然意識到後面的事情是不能說出來的,于是他硬生生地轉了話。“還有他在醫院的遭遇。我并不知道,他在國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被通緝。”
席鑰靠在椅子的後面,唏噓不已。她也沒有辦法想象那個小少爺年少走失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身份才會變得那麽颠覆。“藍家少爺在小時候走失,随後出現在英國。他還很小的時候,就跟一個赫赫有名的通緝犯混在了一起,并且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他們做的壞事不少,盡管沒有直接傷害到他人的性命。國際那邊查了很多年,最後選擇了激進反宗教為他們的罪名。他們一直追尋,終于拿到了一個人的照片,就是這個人。”席鑰指了指他手中的檔案。“他們想要捉獲藍斯遇,從而揪出他們整個組織。我也沒有想到這兩件事情居然會聯系在一起。你準備一下,英國來的警察明天想要見你,問問關于藍斯遇的事情。”
席慕擡頭,眼神震驚,“不,我現在不想要見任何人。”不想要跟其他人,提及藍斯遇。
席鑰看着自己的弟弟,讀出了他的抗拒,“我會去說說。”
“嗯。”
席鑰看着仍然沒有精神弟弟,站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等你想找人聊天了,可以随時找我。爸媽都不在家,你就是我罩的。”
席慕擡眼看了看姐姐,苦笑,“等我調整過來了,我會跟你說的。”
席鑰點頭,“別忘了,我們以你為傲。”
席慕低頭,将紙張收起來。“我知道。”
第二天。
席鑰的交涉并沒有成功,那一位國際刑警直接沖到了席慕的家,要強硬地跟席慕談話。
席鑰沒有想到他會直接來自己的家裏,她穿着制服,急匆匆地追在他的後面,“那個,呃,什麽,愛德華先生?”
“我叫Arnold!兩個名字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棕發碧眼的高大英國人沖着一個抓着他衣服的中國女人吼。
“愛德華,阿諾德,你們都是a發音開頭啊。”席鑰辯解。
Arnoold想要打人,“愛德華讀Edward!”
“總之你冷靜一點,阿諾德·施瓦辛格先生!”席鑰終于将他拉住。
“誰是阿諾德·施瓦辛格!”
“終結者!”
Arnold啧來一聲,然後抓住她的手腕,想要甩開她。
這一個動作觸發到了席鑰的保護機制,她另一只手抓住了Arnold的手臂,然後将他反向扭起來。Arnold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反抗,也去抓她。
兩個人在屋子裏面扭打起來,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掃落。
席慕在房間裏聽到了噼裏啪啦的聲音,趕緊從房間裏跑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幕,他的姐姐和一個外國人扭打在一起,席鑰的腳夾在那個人的脖子上,她今天還穿着裙子,裙子圈了起來,快要走光了。
“死色狼!”發現了Arnold的視線,席鑰狠揍他。
Arnold大吼,“我沒有看你!”
“你對我的姐姐做什麽!”席慕跑過去,一腳飛踢到陌生人的臉上。
Arnold狼狽地摔在了角落裏。
席鑰漸漸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立刻拉住了席慕,然後解釋了一下來人的身份。
雞飛狗跳。
最後,席鑰倒了一杯茶,規規矩矩地請Arnold坐下。
席慕坐在Arnold的對面,低下頭反省中,席鑰也坐到他的旁邊,一起低下頭反省。
“我是來找你……問話的。”操着一口正宗的中國話,Arnold捂住頭上的傷口,忍住了爆粗的欲望。
席鑰撞了席慕一下。
“關于什麽?”席慕問。
“你知道的。”
席慕嘆氣。
逃是逃不掉的了,席慕只好老實交代。他把在那家醫院裏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但是他自己猜測的哪部分內容,藍斯遇是藍氏的少爺,以及藍斯遇失蹤的那些年發生了什麽,全部都隐藏了起來。
“你是說,死神被一輛車接走了以後,出到大路,然後遇上車禍了?”Arnold的音調提高。
“是。”席慕打開自己的手機,再次找到那一條他晚上看到的新聞。打開網頁的時候,他的動作明顯不流暢,頓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遞給Arnold,“我看到他乘坐這部車離開。”
Arnold接過手機,看了幾眼以後還給席慕。“我看不懂太多中文。”
席慕淡淡地解釋:“簡單來說,就是車上的人無一生還。”
“嗯。”Arnold陷入思考當中。
席鑰狗腿地問,“你有何高見?”
她現在終于反應過來,如果這個人去向她的上司打小報告,講訴了自己如何攻擊他的事情。席鑰有預感,今天一定會被批的狗血淋頭。為了阻止那樣的狀況發生,她積極地獻殷勤。
“他是真的死了嗎?”Arnold的疑問是這個。
“什麽意思?”席慕的聲音冷得讓人如處冰窟。
雖然如此,但是他那雙已經暗淡下來的眼睛,卻突然發亮了。
死而複生。
指的就是這種場景。
Arnold看了席慕醫院,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來。“不好意思,請恕我不能透露更多的信息。”說完,他就要離開了。“其實我晚點還有一些事情,所以我現在不得不離開了。對于你剛剛的話,我只是做一個初步的調查,我還有很多的疑點想要問你。所以,請你過兩天來警察局報道一下。”他從拿出錢包,從裏面拿出了一張名片。“希望我們可以保持聯絡。”
席慕接過他的名片,不置可否。
Arnold還站着。
席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在等你跟他交換聯系方式。”席鑰提醒自己的弟弟。
席慕自從聽到他說藍斯遇有可能還活着以後,就不抗拒跟這個人繼續交流下去了。他去樓上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撥打了一下名片上面标注的電話號碼。
Arnold挂了他的電話,然後點頭。“謝謝,今天失禮了。”
“不會失禮,友愛互助,我們都應該做的。”席鑰在旁邊搶話。
Arnold看着席鑰,冷笑了。
“告辭。”他說完,暫時離開了。
“席慕,你繼續回去睡覺,我先回去上班了。”席鑰急匆匆地跟上Arnold的步伐。
席慕站在原地,眼睛愣愣地看着他的姐姐和Arnold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藍斯遇有可能還活着?
席慕被他的一句話給擊中心髒。
他的心跳逐漸加快,腦子運轉不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是那麽的狡猾、那麽的聰明,再加上……那麽的好運。
席慕斷電了許多的腦子終于開始運作了。
“要去調查……要去調查!”
從哪裏開始好?
席慕擡頭,“魏知孰!”
魏知孰跟藍斯遇關系不淺,雖然他們不認識,但是也許來自一個地方。
如果要去見魏知孰的話,就要去醫院!
席慕急匆匆地跑回了房間,換上外出的衣服,然後出去,攔了一部的士去那一部公交車的上車地點。
現在離車子到站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但是他在的士裏面,煩躁不安,好像自己會錯過那一班車一樣。
車子一到目的地,席慕就站在寒風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等着車。
從天還亮着的時候,等到了天黑。
他看時間看了上百次。
時間過去了,公交車卻沒有到站。
席慕心急如焚。
那一輛從來沒有誤點過的公交車,在他離開那家醫院以後,不再出現在這裏。
席慕去等了三天,沒有一天看到那一輛公交車。
他試着自己開車去,迷失在森林裏多次。
終于他明白,自己是去不到那個地方的。
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他想起了公交司機給他的打車卷。
席慕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打開了那個軟件,并且點進了打車卷。
“你已經使用過本車卷,車卷失效。”文字冰冷冷地提示他。
“我根本就沒有用過!”席慕不敢置信地大吼,然後手指不小心點進了詳情。
打車卷确實被使用過,時間是今年的十一月十二日。
藍斯遇出事的當天。
席慕震驚地擡頭,随後望到了暗了的天空。
晚霞像是一陣火,一點一滴,席卷了蒼穹。
紅得像是滴血一樣的世界将席慕包裹。
他已經失去了接觸那個世界的鑰匙。
這一個謎。
那一個少年。
在席慕的少年時代,漸漸走遠。
就此,他們不可挽回地分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