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燈成燼(八)
塞北大營。
“軍糧下來了?”指揮使司鎮撫使李品問。
以前打天下的時候,大家日子好過,糧草賞賜軍功都是足足的,但是自天下平定,連草原那幫子豺狼都怕了大胤的軍隊,遠遠逃到更北邊的草原後,這軍隊的日子就艱難了起來。
榮耀驕傲的背後,是不被重視甚至面臨裁軍的危機。
說實話,窮文富武,打仗的将軍哪有不吃空饷的,不然就照着實際人頭發的那點軍糧,怕是養不活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這件事前兩年被幾個文官捅到了臺面上,皇帝本人也是帶過兵的,自然明白這些東西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潛規則,但被捅到了明面上,他也不好不處置。
可是正是因為皇帝這種看似輕飄飄沒有實際處罰但是卻表露了态度的處置,讓各個軍隊的日子都不好過起來。其他一些地區的府兵尚可屯田之類的養活自己,戍邊的幾支大型軍隊就遭了殃,邊境大多環境惡劣,要啥沒啥,屯田基本上沒什麽收成,只能靠着朝廷發下來的軍饷過活。
其中燕南山麾下的塞北大營就是最苦逼的一個。
燕南山為人比較耿直,是皇帝當年的親随出身,所以其他将軍還會旁門左道的事情想想,有點偏門財發一發,這燕南山卻是分文外財都沒有,這兩年軍隊能撐下去,竟然是靠着皇帝私庫救濟。
負責糧草的一位知事喜滋滋地說:“下來了,果然如陛下聖旨所說,軍糧要比往常多了五成,兄弟們無需餓肚子了。”
那李品立刻站起來說:“真多了五成?國庫哪裏來這麽多的糧食,可看清楚是什麽,別是一堆砂石糧或者麸皮來濫竽充數。”
這位田知事道:“屬下看過了,都是好糧。”他頓了頓:“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屬下沒見過,不太認識是什麽。”
李品說:“押送官可還在?”
“已經安排大帳休息了。”
“休什麽休,問清楚了大家都放心。”李品是燕南山帶出來的人,脾氣和燕南山如出一轍,耿直不知變通,也不怕得罪人。
田知事只得将人帶去人家休息的大帳。
那押糧官到也不生氣,好聲好氣的解釋了這多出來的軍糧是三殿下新發現的糧食品種,都是皇帝陛下的皇莊出産,已經在京都附近推廣開來,多收的糧食都供到各處邊防軍隊了。這押糧官還将土豆、玉米和番薯的做法、保存方法、種植方法都說了一下,才又被放回去休息。
在衆多戍邊大營之中,這樣的情景多有發生,不少人心中都默默記住了三皇子這個人。
如今戍邊大營的幾位将軍,當年都是和皇帝本人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心中除了當今看不到其他人,就算是太子,也只是下一任皇帝這種符號罷了,其餘皇子更是排不上號,如今能被這幾位記住,就是孫義芳的成功。
這還只是這些糧種推廣的第二年,等過上幾年,天下百姓因此受益,三皇子的名聲還能更上一層樓。
“先生大才,”孫義芳欣喜地說:“如今雖然我未結交朝臣,但是已經有許多人明裏暗裏表示過善意,幾位閣老對我态度也溫和起來了。”
游鴻吟說:“殿下可不要被這種情況欺騙了,對于廟堂上的幾位先生來說,對百姓有利的事情都是他們願意看到的,釋放的善意只是感念殿下為百姓為天下所做的貢獻罷了。”他停了停,感嘆:“哪怕出身門閥,幾位閣老同樣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賢者。賢者、門閥、寒士、謀臣,這些身份從來都不是彼此矛盾不共存的,能得陛下信任的這幾位,無一不是天下大才,他們本身雖會為自己的家族謀取利益,卻也會将百姓放在心中。可以說,在雙方利益交錯中,他們已經找到了最佳平衡點,他們身上的取舍才是殿下最該學習的東西。”
孫義芳很聽得進谏言,聞此語也不住點頭表示贊同,他自己也很佩服這幾位:“那下一步我們該做什麽?”
游鴻吟說:“聽說殿下最近又看中了一位美人?”
孫義芳有些不好意思:“是周家送來的舞姬,并未收用,只是她跳舞跳的很美,最近常和蓮兒一起欣賞。”
游鴻吟說:“作為殿下的謀士,我也該做點謀士該做的事。”
他雖非疾言厲色,但孫義芳多見這一位談笑風生之中的揮斥方遒,聽見這語氣就心中咯噔一下,表情一整,嚴肅起來:“先生還請說。”
“第一谏,殿下哪怕喜歡美人,也不要胡亂收取他人送來的,同時不要因為問心無愧就行事太過坦蕩。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被毀掉的就是名聲,最難被改變的也是名聲,殿下如果不想要一輩子都貼着‘好色’這個标簽,就不要對此毫不在意,平日裏行事稍微謹慎一些。”
“第二谏,殿下自開始在朝中歷練,已多久未曾讀書學習了?俗話說,書到用時方恨少,殿下如果只是想做個普通的皇室子弟,所學的确足夠,但是如果目标不止是如此,那麽過去所學便有欠缺,還需更加努力。等到大事已成再來刻苦,那時怕是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了。”
“第三谏,其實是在下期望殿下轉告給趙殿下的。皇子府按制并不大,殿下府邸人員也不算多,但即便如此,府邸中的事情發生之後,竟然傳的到處都是。這是趙殿下的失職。攘外必先安內,如果府邸中的雜亂不理順了,怕是将來功虧一篑。”
三條谏言說的孫義芳冷汗津津,施了一禮道:“多謝先生提點,某知道該如何做了。”
然後立刻告辭,去彌補自身破綻去了。
劉夢知等人走後冒了出來,說:“這種事情,你一住進皇子府的時候就能發現了吧,怎麽到今天才說。”
游鴻吟輕聲一笑:“此時說是謀士的盡心盡力,忠言逆耳,剛來那會兒說就是指手畫腳,心懷叵測好麽。啧,看來你不止腦子不太會拐彎兒,情商也蠻低的。”
劉夢知暗罵自己一聲嘴賤,立刻就消失不見人了。
游鴻吟還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好玻璃心啊你,為了你好才說,怎麽就走了呢。每個人生贏家都是從旁人的謾罵之中成長起來的啊。”
對于游鴻吟來說,時光悠然,平日裏喝個茶,賞個花,有興趣了便回神游園裏吃個飯。即便做的是奪嫡這種勞心勞力的事情,也不見半分焦躁。
最近兩年,他暗地裏培養了一批少年人,人數不多,按照每個人的天賦都分別進行了培養,只是時間比較短,還未派的上大用。
而當年帶回京的那一批船員都成了家,收了徒弟,重新拉起了一支船隊,但是并不是跑海貿,而是負責運輸和管理。
游鴻吟分批購買了不少奴仆,然後讓船隊直接運到了南洋,他對外頭那些礦産的位置很熟,做什麽海商,直接挖礦去了,船隊運回來的都是已經提煉過的足金。當然,這種經營模式危機四伏,一個環節出了錯估計就後果難以預料,但是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預警措施。
負責運輸和管理的船隊都已經成家立業,家人還都居住在神游園附近。買過去的奴仆食物來源全靠船隊運輸,和當地土著語言不通,翻不了天,而且他給礦工的待遇并不差,還經常性購買女奴過去做些後勤工作,自然就有看對眼在南洋成親的,成家後想鬧也鬧不起來。
哈,讓天下所有人活的平安喜樂難,做個使喚人的奴隸主難道還做不好?這個世界有數千年的奴役奴隸的經驗,而那些被奴役的人,也早就喪失了追求自由的意識。
所以說,如今的游鴻吟,已經有錢的估計令皇帝都嫉妒了。
游鴻吟貼身伺候的仆從,依舊只有墨棋一個,但是墨棋真的是個榆木腦袋,做不了大用,後來游鴻吟在買來的人當中發現了一個比較特殊的人,名卓冷,是前朝高官後裔,覆巢之下無完卵,前朝覆滅,新朝建立,他懵懂之時就已經成了身不由己的罪奴。此人有野心,有能力,卻沒有好出身,最後成了游鴻吟身邊最得力的辦事手下。如今船隊和海外礦場就是此人在管理,游鴻吟對這些詳細事務都是放手的,并沒有太費心。
新糧種帶來的風波漸漸平息,孫義芳春風得意的時候,也漸漸感受到了尋常不曾發現的東西。印象中對自己孩子非常好的父皇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麽慈愛,只是一直以來自己看見的是他父親的一面,而不是皇帝的一面;育有兩子看上去心滿意足的母妃也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似乎有着更深的渴望;兄友弟恭,一心輔佐父皇的太子哥哥也并不像表面上那麽自信。
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變,但是卻好似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更加尊貴的人一般。
享受到了名望和權利帶來的快感,孫義芳對争奪大位這件事更加努力認真起來。遵從游鴻吟的谏言,不再遵循心意癡迷自我的愛好,每日固定讀一些書籍或者是和手下幕僚讨論某個問題,配合自己的妻子徹底清掃府內仆役,定下一些以前不曾有的規矩。
就在孫義芳自我提升的時候,游鴻吟出手放了第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