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秀錦猶疑不定的口吻聽入尤姑姑的耳中,她心中升起一聲輕嘆,随即揮了揮手,屏退了閑雜人等,自個慢悠悠地坐到秀錦的對頭,尤姑姑知道這時候說多無用,再多的話不如親自去做還來得比較快一些,然而面對彷徨迷惘的秀錦時,她的心頭總會忍不住滋生出一絲柔軟的宛若慈母般的憐惜之情。

再者她如今作為她的管教姑姑,有皇上的指令,也算是名正言順了,因而尤姑姑非常珍惜此刻同秀錦相處的時光,這時候的秀錦還處于初生牛犢的階段,許多事都不懂,這會兒她尚且還能為她悉心教育,良言進谏,可是人終歸是要成長的,待時日一長,見慣了這後宮之內的爾虞我詐,那時的貴妃娘娘……或許已經不需要她這個奴婢來過于多嘴,自然而然就會趨避危害。

因此在她還能說上話的時候盡量多說一些,且尤姑姑知道,貴妃是個心善慈軟的人,她定然會記着她現今的好,就算她做不到像那位大人一般,成為太皇太後身旁的親信心腹,可是能成為貴妃娘娘的心腹,那也是十分值得的。

尤姑姑對秀錦說了些鼓勵的好話,秀錦安靜地聆聽着,逐漸感到一絲困意襲擊了她的意識,令秀錦顯得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來。

尤姑姑眼見面前的人眼皮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閉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閉上眼倒下去睡着了,她心知蘭秀錦是犯困了,可指不定一會兒皇上就會過來,尤姑姑思慮一番,最終還是用手掐了一把秀錦的手臂,力道當然是控制好了再下手的,真正使狠勁她那還是不能的。

一陣刺痛襲擊了秀錦,她頓時清醒過來。

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抹眼睛,被匆忙伸出手的尤姑姑給制住,她之前雖然勾描的是淡妝,可是這一手抹下去,還是會把潤色提神的眼線給抹開。

秀錦眨了眨眼,當即意識到自己差點睡過去了,擡頭看尤姑姑無可奈何的臉色,臉蛋一陣尴尬不已的羞紅,她知道自己是又犯糊塗了,忙不疊地向尤姑姑連連道歉:“真個是對不住姑姑……”

“千萬別!娘娘有什麽對不住奴婢的?娘娘這樣講是要折煞奴婢啊!好了好了,奴婢知道娘娘是倦乏了,不妨這樣,娘娘先躺在椅子上歇會兒,若是皇上來了,奴婢立馬就叫醒娘娘。一般過了宵禁,大抵人就不會來了……”尤姑姑這樣說着,她之前接到命令說今夜皇上會過來明瀾宮,可現在都已經過了晚膳的點,要過來,應該趁早就過來了,難道說皇上是被什麽事給耽擱了?尤姑姑轉念想到皇上到底是天下的主,成日裏要處理的事必定繁多,就算今次不過來,以皇上對娘娘的上心程度,還不至于一下就冷卻下去。

想到這些,尤姑姑多少心安了些,确實,人是來還是不來都由人自個做主,她一做奴婢的就是再急也不管用,還不如仔細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周全了,那比瞎想什麽都好。

一聽尤姑姑說這樣說,秀錦心中稍稍有數,如此便也不再那般焦躁不安,同尤姑姑一道安心等待着殷封容的道來,然而直到光陰轉過宵禁,夜已入深,明瀾宮外一片燈火缭繞,除了守宮巡邏的幾個宮女太監,并沒有發現殷封容從寝宮來時的身影。

“皇上……是不會來了吧?”秀錦吶吶地開口問道。

尤姑姑面上現出幾分困惑和失落,她低頭看向秀錦,低聲道:“再等一會兒吧,若還未來的話,奴婢就伺候您就寝了。”

秀錦安靜地點點頭,她能看出尤姑姑臉上的表情是代表什麽的,而這不知不覺間伴随着尤姑姑的心焦急切,她的心似乎也有所顫動,她望着入口的地方,雙眼直直地盯着,眼中好似帶了一絲的期待,不知是為她自己的,還是為了身旁心急的人……

她已經有些分辨不清了。

因為所有人,都仿佛對她抱有重托,秀錦必須要抛棄以往無知懵懂的自己,去面對這些事實,她一時間肯定沒法适應這一切,然而她又必須要去學去看去吸收。而此時此刻,原本懼怕殷封容的心居然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就起了變化。

是從什麽時候起的呢?

秀錦問自己,是從……那個吻開始的嗎?

一想到這,秀錦頓時感到身子裏湧起一陣熱火,從腳底心傳上來一直蹿入腦海,她的雙手緊緊攥住置放在大腿上,頭垂着,眼睛直勾勾地往地上不知哪一處盯着,而一旁的尤姑姑只在背後來回地渡步走動,兩個人就這樣,懷揣着不同的心情等待着一個人的到來。但最終,殷封容還是沒有來。

秀錦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幾近夜半。

這時候夜已經極深,漆黑如墨般的一片天際下,明瀾宮的燈火仍不甘地燃着,于黑夜下照亮一點。

寝宮之內,秀錦已經昏昏欲睡地斜歪着靠在椅子上,她連想他到底來不來的心思也沒了,許是心中明白那人今夜是絕不回來了罷。抱着這種想法的秀錦伸手打了個呵欠,這是她今夜不知道第幾個呵欠了,而聽到那無力的哈氣聲的尤姑姑終于也是認命了,說起來等着,這一等居然等了這麽長的時辰。

她心中一嘆,随即走到秀錦身旁,輕輕地撫摸秀錦的額頭,秀錦在尤姑姑溫柔的舉止下感到身子裏有一股濃濃的倦怠和疲憊感,她順着尤姑姑的手腕貼到她的小腹上,頭挨着鼻息間是輕輕的呼吸聲。

尤姑姑看她這般,忙伸手将她的身子扶起來,道:“娘娘快些起來罷,讓奴婢來伺候您寬衣就寝。”

秀錦用鼻音低聲嗯了一下。

尤姑姑攙扶着秀錦從椅子上起身,攙着她來到床榻上坐下,遂将秀錦身上的衣服褪去,将已經準備好的睡衣再給秀錦穿上,這一過程中秀錦幾乎就跟游魂似的,軀殼裏沒了精神氣,任由人的擺布。見她這樣兒,尤姑姑心知人是真的困糊塗了,便失笑地搖搖頭,将人慢慢地把給放下去。

“娘娘,好好睡吧。”尤姑姑一邊把被褥往上蓋,一邊柔聲道。

秀錦無意識地點了點頭,像是在回應尤姑姑的話,尤姑姑看秀錦都困成這樣了,就不交代叮囑什麽了,替秀錦蓋好被子,以免夜裏冷風吹進來凍着身子,遂便轉過身,放輕腳步,悄悄地從明瀾宮離開。

秀錦睡得很快,她幾乎是一沾床就立刻陷入了夢鄉裏去。

一入夢鄉,長久的一片黑暗裏四下沉寂無聲,不知過去多久,忽然就顯現出一個人影來,細瘦的一條在黑暗中晃動的影子,仔細看,似乎有着人的形狀,但再看,仿佛又扭曲地不成樣子了。

她看不清楚,使勁地想要把眼睛睜大,那條影子實在是太模糊了……

是誰……

究竟是誰呢……

她在心底裏吶喊,聲音幾乎就要從她的嘴裏湧現,直到有個冰涼的物體在臉上宛若針尖般刺痛了她,秀錦猛地睜開眼,夢裏不曾看清的臉卻在這個時候被她看得一清二楚,那近在咫尺的面孔是那樣的熟悉而深刻,不論是從最開始遇到時的恐懼,還是那短短相處的時間內一瞬間的怦然心動,都是擁有這張臉的男人給造成的。

秀錦睜大的眼裏,映現出來的男人,正是今夜姍姍來遲的殷封容。

原來……夢裏面那模糊的身影是他……

她還當是做夢,卻原來是他真的出現了。

“你……怎麽會來?”她側身躺在床上,人按照慣性睡成小小的一團,在被褥底下聳起一個小土包,土包生了一對清靈透澈的雙眼,眼珠子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星子被鑲嵌在她的瞳孔裏面,閃閃發亮,光芒劃過這晦暗的黑夜,一瞬間仿佛有燦爛的煙火欲要從秀錦的眼眶裏迸濺出來。

這樣的深夜。

這樣一個男人。

她的心居然并不慌張,亦不緊張,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平靜。

“有人攔住了我。”他說着,仍是蹲在地上盯着她的眼睛,竟絲毫不顧忌他的皇帝身份,就那樣溫柔地伸手輕輕撫摸秀錦的臉蛋,“現在……沒人攔着朕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低低地,仿佛是在陳述一件十分尋常的事。

但秀錦卻發現,他的衣角上似乎沾着一點血跡。

她一愣,臉上陡然有一種不知道做什麽表情的怔愣反應,而殷封容順着秀錦的目光往下看,自然也發現灰暗的微光裏滲入了衣角裏的點滴血色。

他目光一動,随後慢慢地擡起頭來。

秀錦看到他眼睛變了,撫摸着臉的手不知覺間挪到了脖子上,在秀錦還沒反應過來時,脖子上的力道忽然開始慢慢地收緊,她的眼中終于再度露出懼怕的神色,她啊地一聲,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推他,而這時的殷封容站了起來,連帶着秀錦也被他從床上扯了起來,那嬌小的身形根本就無法抵抗他強大的臂力,秀錦就看到他的身影就像是一堵巨大的牆壁,将所有的光明從她的生命屏蔽。

“不……要……”秀錦發出艱難地聲音,她不知道他突然間是怎麽了,為什麽要抓着她的脖子……他要殺了她嗎?

那宛若小動物遭到獵人的捕殺時垂死掙紮的細細聲響鑽入男人的耳朵裏,他低頭,居高臨下望着跪在床上的小人兒,看着她臉上異常痛苦驚懼的表情,心底裏升起一股莫名的躁動,他忽然間就一把推開了她!

秀錦的背部狠狠撞在牆壁上!

空氣裏,男人的呼吸聲仿佛泛着冰霜般的寒氣。而秀錦此時正捂着脖子發出一陣陣的咳嗽聲,她全然不曉得事情為什麽會突然演變成這個樣子,她連事情的起因都不曉得……然而明明這一刻尚迷惑不解的秀錦,下一秒腦中飛快蹿過之前的場景,那瞬間有什麽串聯在一起,她停止了咳嗽聲,猛地擡起頭,驚恐地看向床邊直立的男人。

“你……”這一聲你被驀然朝她逼來的截斷。

秀錦仰起脖子,看到那帶着巨大壓迫感的男人從上往下看着她,自己的一雙手臂被男人給緊緊握在掌心中,生生發疼,她皺緊了眉頭,眼中滿含水霧,可憐又卑微地望着男人。

男人則低下頭,聲音貼着秀錦的耳畔很輕很輕地緩緩說道:“小乖兒乖,不要不聽話……不聽話的話,就會受到懲罰……”他的語氣低低沉沉,音量也是那樣的淺,淺得幾乎令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然而秀錦卻是聽得分明,因為他離自己太近了,那聲音仿佛直接就灌入了她的腦子裏頭,變成她自己的聲音。

——不聽話的話,就會受到懲罰。

話的內容,每一個字,都被秀錦給刻在了心上。

對他的那一瞬的一點怦然心動,此刻統統地消失不見了。

她仍是怕他的,或是說,他天生帶着讓人忍不住就會怕他的氣息。

——魔鬼的氣息。

“會……會聽話的。”秀錦低聲道,她也不敢大聲,好似稍微大聲一點就會引起男人的不耐,她想到他所謂的懲罰就不由地想起剛剛他掐着自己脖子時的樣子……

太可怕了。

她仿佛在那一剎那間看到他的瞳孔變成血紅的赤色,一股濃烈的戾氣從他的身體裏,每一個角角落落地彌漫,似是每個接近他的人都被那宛若刀刃般尖利鋒銳的戾氣給割傷。

男人終于起身來,低頭看着宛若一只小松鼠般縮着身子卷成一團呆在床角落裏的秀錦,他的眉目緊緊皺起來,眼神裏透露出極其不耐與煩躁的光來。

秀錦也不知道他在煩什麽,但她知道,這一刻,她不能惹這個男人。

男人在床邊站了許久,終于,驀然一轉身,來得詭異,去都匆忙。

不過是短短的連一炷香的時辰都未到,好似……不過是秀錦做的一個夢般。

秀錦呆呆地望着,望了許久,忽然倒頭往床上嘭一下,遂閉上眼,不停地在心裏默念……一定是夢……是夢……醒來……醒來一切就都會恢複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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