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丫鬟巧樂

關玉兒半夜口渴醒來, 迷迷糊糊睜開點眼縫,猛然看見床頭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她和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驚吓,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怎麽了?是不是渴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輕,在黑暗的夜裏像是哄人入眠的睡曲,關玉兒的心安了下來, 接着他聽見瓷杯身蓋輕微的碰撞,她的背脊被人微微托起, 嘴唇碰到了茶杯, 溫開水下肚,她迷迷糊糊說了句什麽,又安心地睡了下去。

方金河坐在床沿邊, 初夏的夜裏的涼氣依舊微冷,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冷氣侵襲着他挺直的背脊, 他的眼睛在夜色裏透着點兒微光, 玻璃窗外的天色很黑,但也并非不能視物, 他的輪廓在暗色中微微模糊,身體靜靜伫立如暗夜裏高大危險又孤獨的猛獸。

他垂着眼睛看了關玉兒許久, 久到他晃過神來已經是後半夜,他的影子與黑夜融為一體,龐大地籠罩在床頭, 蓋着關玉兒閉着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他認為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職責。

從前他的目标只有兩個, 買個院子,娶個媳婦,然後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現在已經實現了,他娶了喜歡的媳婦,住着比關家還要好的房子,院子裏種滿了名貴的花草。

但現在他發現還遠遠不夠,因為人是活的,想法永遠在變,媳婦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她會讓人越來越喜歡,你會想對她越來越好。

而這個世道,已經亂了起來。

劉立有一點說得很對,他沒有保護好她。

若是關玉兒沒有這樣聰慧,他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事。

劉立已經把今天他們的計劃全盤招了出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驚膽戰。他無法想象關玉兒會遭遇到這些惡事,他設身處地的想着關玉兒當時的心境與動作,在這樣一個周全地、被人謀算好的圈套裏,能夠全身而退并且還打了敵人的巴掌,連方金河都沒辦法做到這樣。

稍微有點閃失,就會被人得逞。

這樣需要人的時刻,他恰巧不再她身邊。

他曾聽人說,女人如果學得越多,越是獨立,就表示着她沒有被好好的疼愛。關玉兒這樣聰慧,懂得這樣多,就像什麽也不需要他也能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辦妥。

是不是他在她心中并沒那麽值得依靠?

方金河開始反思自己。

他想将她好好的養着,錢財、産業,随意她使用,可是他沒有陪在她身邊。

他需要工作,他攬了中區商會會長一職,中區的刺頭太多,他得拔了這些刺頭才行。

方金河其實一點也不缺錢財,他在上元、在京城,有着日進鬥金的大好産業,他就是窩起來嬌養關玉兒一輩子也綽綽有餘。

但是方金河實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眼睛與他的腦袋,遠遠比常人看見的、琢磨得更多——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能夠安安穩穩窩起來的地方,世道已經亂了起來,如果無法自保,會被暴風卷進旋渦裏,不,應該說是,無法駕馭,就會深陷淤泥。

他不缺錢財,缺的是權利。

而牢靠的權利是建立在功績之上。

其實在當年,他在上元的時候,也沒什麽人看逆他的麟。但是那是在刀口上跳着舞,總有一天會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方金河實在是太過理智,他就像天生能看透這些東西的本質,他坐在上元,一呼也是百應,也是無人敢欺,但是那些都是假象,假象上不得臺面,總有一天會被撕破,摧枯拉朽,被規則狠狠地踩在腳底。

就像他義父自盡的那個雨夜,他被狠狠地打了臉。

國家已經亂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渾水摸魚的人實在太多,方金河擔任商會會長,本是個文職,但是因為是他當着,突然變得危險起來。

因為方金河要有作為,有作為就得強硬,然而他手上的權利跟不上他的手段與态度,權利不強硬,他這樣強硬,就會有危險。

方金河不怕什麽危險,但是今天他突然就怕了。

因為他身邊有了關玉兒,關玉兒就如與他一體,他的事總會牽連到她。

方金河在某一瞬間想着或許要限制關玉兒的活動範圍,把她藏起來,危險就不會蔓延。

但他這個想法一冒出頭,他就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憑什麽要關玉兒活得不自在?說到底,是他的本事不夠大。

被窩裏的關玉兒翻了個身,小聲的呓語,好看的唇微張,在說着什麽夢話,嘟囔着、無知無覺又顯得稚嫩可愛,方金河忍不住伏下身來注視着她。

他把耳朵貼了過去,試圖聽一聽她在說些什麽,然而夢中的言語晦澀難懂,方金河難以理解,只覺得她的聲音濡濡地帶着嬌氣,方金河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臉。

他的手放過去,細膩的觸感就蔓延進了他的心髒,就像有根輕飄飄的羽毛拂了拂他的胸口,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柔軟起來。

他又想伸手過去捋一捋她額間的發,正在這時,關玉兒又動了一下,她翻了個身,一把将他的手摟在懷裏當做了枕頭。

方金河彎着眼睛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他脫了冷硬的外套,輕手輕腳的縮進了被窩裏。

關玉兒下意識地往他身上靠了過來,方金河将她摟在懷裏好好地抱了抱,溫度終于蔓延了過來,他的心就像被填的實實的,終于安定了心。

好軟。

方金河又摸了摸她溫涼的頭發,然後心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有個軟乎乎的媳婦可真好,他又把被子整了整,讓她躺得舒舒服服,他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想着,怎麽着還是看他媳婦兒的想法,明天問問她。

他可是想把她栓在身上,恨不得挂在口袋裏。

要不給她也弄個小職位,免得跟着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打牌聽戲,最好是時時刻刻能看着的小職位。

…….

關玉兒第二天醒來,聽說劉立把能招的都招了。

“喬司令的太太?我和她無冤無仇,她怎麽要害我?”

阿香嘟囔道:“她肯定是嫉妒小姐!她一定是個醜八怪!”

關玉兒噗嗤一聲笑起來,又問:“那個喬嚴呢,方金河打算怎麽處置這兩人,扣着,還是放人?”

正在這時,外頭的門一開,只見外頭是方金河。方金河穿着個襯衫,眼睛看着她,直直地走了過來。

“怎麽?”關玉兒有些驚訝,“今天又不放假,你不去上班,還在家裏?”

方金河修長的手指探了過來,摸住關玉兒的指尖,挨着她坐在了她旁邊:“今天也沒什麽事,就回來了,也是想看看你在做什麽,你可別好奇去看那兩個混賬。”

關玉兒翻了個大白眼:“我可不想看這兩什麽人,我說方金河,你是不是把人怎麽樣了?你怎麽打算的?”

方金河順手剝了顆葡萄喂她,見着關玉兒張嘴就吃了下去,他不動聲色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又去剝第二顆,一邊也在說話:“人好好的呢,就是不太想回家,玉兒,你覺得呢,這兩個人怎麽着,放回去,還是留在這裏吃白飯?”

關玉兒仔細思考了一下,她笑了起來:“你都說他們不想回去了,我們還能推人走嗎?上回不是我去找你喬厚德才放人的嘛,這回也得他來接人啊!這才叫禮尚往來。”

方金河的又給她喂了顆葡萄,他笑道:“我媳婦兒這麽多主意,要不幫你老爺出謀劃策怎麽樣?我哪裏正缺個‘參謀’,寶貝玉兒你要不要來呀?”

關玉兒手指戳了戳他:“你肯定是想了很久了,”她慢悠悠地瞥了瞥他,片刻後哼哼道,“主意還挺多的嘛,我知道你想什麽!”她就着他的手再吃了一顆葡萄,“既然你想好了,我當然是去的!順便看看你在外頭有沒有不檢點!”

“媳婦兒,我哪敢啊!”他趕緊說,“我坦坦蕩蕩,要不然敢這樣正大光明的監督我?”

關玉兒噗嗤笑一聲:“喲,還是我監督你呢?明明是你監督我呢!”她也沒生氣,她心思向來細膩,方金河一開口她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肯定是昨天的給他提了醒,怕她出什麽事。

方金河笑了笑:“對對對,我監督你,那你應不應?”

“當然應!”她其實有點兒想去,如今她身體好了點可以到處走走,她并不喜歡捂在家裏,說到底她就是個好折騰的性子,“快告訴我要做什麽?我得走正常的路數進去,要寫文章還是什麽本事?你別給我開後門!”

方金河的手指磨了磨她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路數可是我定的,只要我滿意,寶貝兒,你得讨好你的上司,知不知道?”

關玉兒剛想錘他一下,外頭的老管事就過來禀報有事。

方金河咳了一聲,立刻正經了起來:“什麽事?”

“老爺,外頭來了一位姑娘,名叫巧樂,說是打探到她丈夫被方公館請來了,特意來接他!”

“誰?”

“是劉立的太太。”

方金河的眼睛眯了起來:“我媳婦來接我,怎麽立刻就有人來學了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夠不夠分量,這裏是哪兒!”

關玉兒眼眸動了動:“先讓她進來。”

“怎麽?”方金河說,“玉兒是想讓她就把人接走?”

關玉兒笑了起來:“這大概是來探風是丫鬟,我探探她來做什麽,看看後邊的人教她怎麽說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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