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此那個世界就是你的，你可以随便出入這個世界，你想讓誰來就讓誰來，你也可以帶着有你契約的人物去異時空，主世界等無穿越限制的世界——因為那是你的家，你的家人。

俊美儒雅的青年躺在透明的玻璃膠囊倉裏，身上安裝着白色的導線接入營養倉外的檢測儀。那人睡得極不安穩，白色的病號服被冷汗打濕，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眉頭緊蹙，口中喃喃夢呓着一個人的名字。

他這焦慮不安的模樣倒映在一雙有機玻璃制成的仿真人眼中，小護士眨眨眼，歪歪頭，一邊手上以一種人類無法達到的速度檢查各類數據，一邊用她的智腦認真思考問題。

沈先生為什麽不舒服呢？

床很軟，适合睡眠，溫度為人類适宜，空氣指度達标，血糖濃度達标，身體整潔程度達标……哦，顏值也達标。

正常情況下的正常人類現在都應該進入一個極為舒适的休眠階段了，而不是像眼前這位不合群的病人，躺在床上含糊不清地說夢話。

比人類靈敏幾倍的聽覺告訴小護士，這位病人在反複說着兩個字：“冰河。”

聽起來是個地點。她想着，但是看看那個人痛苦的表情，她又覺得，那應該是個人。

奇怪，明明是會産生負面情緒的東西，為什麽不去記憶删除呢？小護士歪歪頭，玻璃的瞳孔深處有密密麻麻的暗綠色數據閃過。她運算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算得要死機了，只好輕輕嘆了一口氣。

人類的情緒有時候真的令人費解。

“如何？”她身後傳來一個男聲。

小護士關上營養倉上的顯示屏，轉身對白發的男人露出了甜美的微笑：“精神指數還算穩定，身體各項指标都達到合格線，靈魂契合度達到86.7%，總體看來，沈先生的身體已經無礙了。”

“辛苦你了。”無名淡淡道，那語氣倒不像是在道謝。他看着床上那人的蒼白俊逸的面容：“他的靈魂契合度下降了，上次是93.26%。”

“個體的精神抗拒是契合度下降的主要因素，當然我們也不排除系統脫離機制對靈魂的損傷造成的影響。”小護士聲音平靜無瀾。

無名聽着，臉上沒有了平時溫和的笑容。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一片白光：“叫醒他。”

“是。”小護士按下營養倉上的紅色按鈕，玻璃蓋徐徐打開，白色的接線自動解開卷入儀器之中。玻璃膠囊裏面的青年睫毛顫了顫，睜開了一雙濕潤的眼睛。

在看清無名和小護士的那一刻，沈清秋猛地從營養倉裏坐了起來，全身肌肉繃緊。

“歡迎回來，沈先生。”小護士甜甜一笑，右邊臉頰露出一個可愛的小酒窩。

沈清秋沒有回答，他冷冷地打量着這兩人，右手大拇指無意識地撫摸着中指上的戒指。

“我建議您不要動穿越的念頭，沈先生，”無名揮揮手，小護士低下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房間。“您現在的靈魂受不起那麽頻繁的穿越。”

房門被輕輕關上，沈清秋看了一眼合金的機械門，松開了手，沙啞道：“我以為你會把戒指摘下來。”

“出于你的安全考慮，這玩意最好在它能量耗盡前，或者是專業人員查看前都不要摘下來。”無名看了一眼那枚戒指：“這是非法的穿越工具，保不準對你的靈魂有什麽影響。”

他在非法兩個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沈清秋感覺自己手腳冰涼，他故作鎮定：“你要怎樣？”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沈先生，”無名站在他床邊，表情冷淡，這是沈清秋第一次見到他臉上不帶任何笑意。那白發男人冷冷道：“私自使用非法穿越道具，拆除系統，根據《穿越法》，這兩項夠你關180年。”

“嚴格來說拆系統這事不是我做的。”沈清秋摸摸鼻子：“是我徒兒。”

“那可真是嚴師出高徒。”無名笑了，眼裏沒有半分笑意。他慢條斯理道：“師父不顧規章制度擅自穿越，徒弟不知系統危險随意拆除。如果你再晚回來一個小時，我們就要采取暴力手段了。”

“這樣，那我和我徒兒真是承蒙厚愛。”沈清秋垂眸一笑：“好了，現在是不是要找個地方把我關個180年？”

“還沒到那個地步，你沒有制造出太大的騷亂，以我的位置現在這些應該可以壓下去。”無名推了推眼鏡。“但是……”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沈清秋打斷了他，臉上勾起一個笑：“反正我差不多是終身監禁，多個180年好像也沒什麽。”

“終身監禁？”無名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想幹什麽？”

“我？”沈清秋赤着腳從膠囊倉裏跨出來，白瓷的地面冰冷刺骨，他眉眼彎彎：“我大概是想，在被關起來前發洩一下情緒。”

沈清秋緩步走近無名，對他得體地笑着，然後一拳打向他的面門。

無名瞳孔縮小，迅速後仰躲過沈清秋的一拳，淩厲的拳風在他臉上留下鮮明的觸感，他驚愕道：“沈先生！”

沈清秋恍若未聞，手上架勢愈發淩厲。無名似乎也是個不差的練家子，打起來和沈清秋勢均力敵。他們打起來拳腳帶風，動靜極大，儀器和接線倒了一地。沈清秋一腿踢歪了一個櫃子，無名險險躲過，抿了抿嘴，高聲喊道：“護士！”

房門被“砰”的一聲打開，小護士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進來，一道倩影直接向沈清秋攻去。沈清秋剛躲過無名的拳頭，反應不及，一不留神就被小護士一個掃堂腿攻了下盤，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小護士以一個不可思議地速度把沈清秋按到地上，四肢纏上沈清秋的雙手雙腳。雖然和一個身材妖嬈的絕色護士服美女零距離接觸，然而沈清秋根本生不起半分旖旎的心思，機器人不比普通女子軟軟的身子，堅如焊鐵的身體把沈清秋纏得動彈不得，他用力掙紮，怒吼道：“放開我！”

“對不起，沈先生，您冷靜一下。”小護士在他耳邊用甜甜的少女音道。

無名扶着牆壁微微喘氣，銀白的發絲淩亂不堪，他扶端正自己的眼鏡，看着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沈清秋：“打完了，滿意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的語氣像是一位對于調皮學生氣到極點卻無可奈何的班主任。沈清秋握緊了拳頭，和洛冰河強行分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從地板上勉強擡起頭看着無名，黑色的瞳孔裏有憤怒的火焰在燃燒。沈清秋語氣嘲諷：“我想幹什麽？”

“我只是想回去，我只是想呆在那個世界，我他媽根本不想當什麽穿越者，被你們像狗一樣差遣！”

沈清秋怒吼出聲，無名愣在了那裏，小護士默不作聲，一邊被他們踢歪本就搖搖欲墜的櫃子轟然倒地，上面的五顏六色的藥品撒了一地。

“哦，這樣啊。”幾秒的沉默後，無名眨眨眼，氣似乎緩了過來：“早說不就好了嗎？那你先休息，精神狀态差不多了我們就把你送回去。”

沈清秋：……？！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說好的嚴刑拷打直到屈服呢？

“你這樣……沒問題？”沈清秋語氣遲疑。他不得不思考無名先騙他簽協議，然後再奴役他工作的可能性。

“這是正統的流程啊。”無名一臉好笑。他揮揮手，小護士動作麻利地從沈清秋身上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無名向地上的沈清秋伸出一只手，那手骨節分明，修長白淨，他的聲音溫和：“沈先生是不是對我們公司有什麽誤解？”

“……把你們公司的合同給我看看。”沈清秋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猶豫了幾番，最後還是握住無名的手，借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不對勁。沈清秋揉了揉自己被按紅了的手腕，眉頭緊蹙。

有什麽，有什麽地方非常不對勁。

小護士不一會兒就貼心地給兩人搬來了舒适的沙發椅和紅茶，還特意給沈清秋帶了一雙拖鞋。沈清秋穿上鞋子，坐在柔軟的椅子上，手裏捧着熱乎乎的茶。旁邊的無名脫掉西裝外套摘了眼鏡，也坐了下來，對沈清秋笑笑：“抱歉，有點熱。”

沒戴眼鏡穿西裝的無名看起來少了那麽幾分商業氣息，看上去到像個文文靜靜的青年人。沈清秋對于這種由邪惡公司的走狗到文藝青年的轉變覺得非常不适應，他不安地扭了扭身體，低聲道：“快開始吧。”

無名擡手，輕輕點擊了手腕上一個銀色手镯狀物體，一個光屏出現在沈清秋面前。無名點了幾下，将語言調為中文。沈清秋越看越心驚，手心全是冷汗——這公司的條款和龍傲天和他說的完全不一樣！

無名見他神情恍惚，就開口為他解釋：“本公司有兩套協議，一套是向外界開放的‘海拉協議’，主世界的人們在生前簽訂本協議後擁有在死後穿越的機會。還有一套名為‘擺渡人協議’，屬于海拉協議的後續服務。也是穿越工作做得較好的穿越者才可以參與。擺渡人為本公司進行多個世界的穿越工作，是強大而令人尊敬的存在。”無名喝了口茶，轉頭看向沈清秋，虛幻的藍色光屏在那人墨色的瞳孔裏流轉着幽幽的潤光。

“沈先生在生前與我們簽訂了‘海拉協議’，且在新世界表現出色，所以這次将您帶來異時空，是希望與您續寫擺渡人協議。”無名繼續點擊手環，沈清秋的光屏換了一頁：“海拉協議的對于穿越者而言是重獲新生，而擺渡人協議是讓他們成為神明一樣的存在。擺渡人可以不停的穿越，利用在別的世界積累的知識和技能，在另一個世界輕松完成任務。擺渡人也是幾乎不死的存在，若是在任務世界死亡，他們的靈魂會被回收到異空間，進行下一個任務。”

沈清秋點點頭，講白了，海拉和擺渡人就是穿越文和快穿文的區別。

“擺渡人的福利也是很多的。他們随時可以回到主世界，在那裏他們擁有無上的地位和不盡的財富，享受着公司提供的青春永駐的身體。”無名頓了頓：“當然，他們不是不死的，這個我們以後再說。”

“這樣bug的存在也是有弊端的，擺渡人只能同時穿越一個世界。而一個世界也只允許有一個穿越者和他的系統，最多加上這個世界的創造者。而且一旦任務完成，穿越者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離開，而且一旦離開，那個世界的身體就會死亡。”

看着沈清秋皺着眉頭，無名想了想：“打個比方。你現在是一名擺渡人，穿越到《狂傲仙魔途》，成為沈清秋。你要是想穿越到下一個世界，唔，比如說《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那麽你的靈魂穿越進入惡毒皇後身體的那一刻，沈清秋的身體就會死亡。”

“像我這樣算離開嗎？”沈清秋盯着光屏，突然開口。

無名搖搖頭：“異空間屬于不受穿越法則限制的特殊空間，和主世界的性質相仿。況且您的系統還在沈清秋的身體裏。完全離開是系統和穿越者一起回來的。”

“那擺渡人穿越之後，那是不是就沒有辦法回到上一個世界？”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回來的，但一般穿越者不這麽做。”無名回答：“穿越者離開後，基本上都去下一個世界完成任務了。而且如果上一個世界的身體已經死亡，再找到契合的身體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更何況若是任務沒有完成的情況下死亡回歸，那公司一般選擇派別人去繼續任務。”

他話鋒一轉：“但是，還有一種情況。”

沈清秋将視線從光屏上移開，看着無名的眼睛。

“家。”無名輕輕地說着，鏡片後的眼神莫名晦暗：“本公司考慮到穿越者可能在別的世界找到歸宿，所以制定了‘家’計劃。擺渡人可以在穿越的諸多世界裏選擇一個世界，設定為家。從此那個世界就是你的，你可以随便出入這個世界，你想讓誰來就讓誰來，你也可以帶着有你契約的人物去異時空，主世界等無穿越限制的世界——因為那是你的家，你的家人。”

沈清秋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他搖搖頭：“那如果我拒絕擺渡人協議……”

“我們放你回現在的世界，畢竟海拉協議是終身制的，本公司沒有權利終止。”

沈清秋手裏的茶杯在顫抖，整個人像是遭了雷劈一樣。他放下茶杯，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悶悶道：“我都幹了些什麽……”

他想起什麽，猛地擡頭看着無名：“我對面那棟普通住院樓，裏面住的是什麽人？”

無名突然臉色一變，也放下了茶杯：“你和他們見面了？”

“我來異空間的第三天，在普通住院樓看見有人在窗戶裏打SOS的信號。我晚上去那裏看看，結果看見了一個穿着拘束衣傷痕累累的男人。”沈清秋舉起手給無名看那個戒指：“這個戒指也是他給的，他說如果我拒絕合同就會被囚禁而且永遠回不去，要我用這個戒指的穿越能源回自己的世界找穿越機來救他們。”

“那麽扯你居然相信了？”無名皺起眉頭：“本公司是一個合法的人性化企業，我們是有聯邦政府頒發的營業執照的。”

“我的錯。”沈清秋疲憊地扶住額頭：“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給我的印象就是在勸我離開那個世界，所以我就……對這裏感覺不太好。”

“這是流程，很多穿越者一般被招回來的時候都會沉迷于上一個世界，根本不想離開。如果不在一開始把他們打醒，很多優秀的穿越者就止步于海拉協議了。”無名嘆了口氣，他點開手镯上的光幕。“好了不說這個，和你見面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龍傲天，好像是來自《總裁的替身前妻》。”沈清秋努力回憶。

無名在光幕上點擊的手指一頓，他表情古怪地轉頭看着沈清秋：“替身前妻？他夫人是不是叫瑪利亞？”

“對，你知道？”沈清秋手指下意識地磨砺着中指上的婚戒。

“啊，”無名點擊了幾個按鍵：“龍傲天只是他穿越的角色名，就像你的沈清秋一樣。我比較習慣叫他布萊德。”

“那是他真名？”沈清秋有些意外，沒想到是個外國人。“他怎麽樣？”

無名輕輕關掉了光幕：“他死了。”

沈清秋呼吸一滞：“死了？”

無名慢慢轉過頭，定定地看着他。

“十天前，也就是你說的和布萊德，或者說龍傲天見面後的那天早上，醫護人員在普通病房裏發現了他的屍體，遍體鱗傷，似乎死前被人淩遲過，而且他手上的婚戒也不翼而飛。”

沈清秋的手一抖，感覺手指上的戒指瞬間變得滾燙。

“他的無名指被整根切下，所以戒指是被人強行摘下的。”無名淡淡地說，他盯着沈清秋瞬間僵直的身體繼續道：“他死的那天早上，你的手上出現了傷痕。而三天後，你就突然非法穿越了，手上還帶着一枚屬于別人的戒指，上面還鑲嵌了一顆原石。經過鑒定，那原石還是來自主能源。”

無名看着沈清秋蒼白的臉，搖了搖手腕上的銀色手镯，嘴角勾起了初見時溫和的笑意：“剛剛你坦白和龍傲天見面的話我已經錄下來了，沈先生，為了你自己的清白，和我走一趟吧。”

沈清秋站在那裏，感覺自己的腦子反應不過來了。

公司是個好公司。

龍傲天在騙他。

龍傲天死了。

嫌疑人是沈清秋自己。

無名剛剛和他逼逼那麽多，就是在套他話。

“艹。”沈清秋憋了半天吐出一個字。“搞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