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挺怕疼的，也很怕死，可我更不想獨活。”

“最後100人。”三十六看着那黑色的裂縫關閉，對龍傲天道。

龍傲天臉上帶着愉悅的笑意，他看着那個手持心魔劍氣喘籲籲的男人，溫聲道：“辛苦了，聖君。”

冰哥擡起眼看了他一眼，屬于奈良陰郁的眼睛裏看不出是什麽情緒。他抹去額角的汗，沒有說話。龍傲天殷勤地給他遞上一瓶水，冰哥接過，一飲而盡，過多的清水順着形狀優美的脖頸滑下，打濕了黑色的工字背心。龍傲天笑眯眯地：“還能繼續嗎？”

男人随意地坐在了一旁準備好的沙發上，閉上眼睛：“休息一個小時。”

“不要急，我們有時間。”龍傲天道。一個武裝分子突然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龍傲天臉上的表情未變，對冰哥道：“聖君，我失陪一下。”

冰哥癱在沙發上，沒有理他。龍傲天疾步走出穿越大廳，神情哀愁的女機器人和兩個武裝分子在門口等着他。

“什麽時候的事？”龍傲天看向安妮。機器人低下頭：“兩個小時前，我在沈先生的病房裏突然被人強制關機，醫院裏的醫生後來給我打開的開關……醒過來發現沈先生已經不見了，我身上的所有裝備也被拆掉了。”

“看見是誰來救他的嗎？”龍傲天微微蹙眉。

安妮搖搖頭。龍傲天眯了眯眼睛，輕聲吩咐她先退下。他轉過身，對站在暗處的人微微一笑：“聽見了？”

莫玄羽從牆角的陰影裏走出，臉上倒是沒有被抓包的尴尬。他看向龍傲天：“沈清秋逃了？”

“看來有同夥呢。是我這邊大意了。”龍傲天故作苦惱狀：“不過還好，清垣就是再神通廣大，也離不開這異空間。”

又一個武裝分子匆匆趕來：“老大，那個洛冰河跑了。”

“……啊，這難道就是cp的聯動效應嗎？”龍傲天愣了一下，哈哈了兩聲，笑意未達眼底：“看守洛冰河的人呢？”

“他 他們說接到撤退命令，就離開了崗位。”武裝分子道。

龍傲天的表情陰沉下來：“誰的命令！”

“他們從終端收到的……說是您的命令。”那人聲音打顫。

龍傲天盯着那人，眼神陰霾。莫玄羽眼神微動，盯着自己的腳下。

半晌，龍傲天對那個武裝分子溫和道：“你和剩下的人去找找他們吧，我給你機器人使用權，但你只有……”他看了看手表：“55分鐘的時間。如果沒有找到他們，那麽……”

他笑了笑，語調溫和：“我會非常生氣的。”

那個武裝分子打了個冷顫，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等一下，”龍傲天叫住了他：“那兩個守着洛冰河房間的護衛，全部處理掉。”

武裝分子急促地腳步聲消失之後，龍傲天将視線轉向莫玄羽，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工作進行得怎麽樣了？”

“用了無名的身份ID彙報工作，主世界暫時沒有發現這邊的異樣。”莫玄羽道：“但是長時間沒有穿越者流動的話，那邊也會起疑心的，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好。”龍傲天慢慢走近他，墨色的眸子深不見底：“小莫，是你放洛冰河出來的吧？”

寂靜。

“你派了三個武裝機器人看着我工作，三個槍口對着我，你覺得我有這個閑心嗎？”莫玄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龍傲天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大力揉了揉莫玄羽的頭發：“年輕人天天板着臉做什麽！我還是喜歡你之前好動的樣子。”

莫玄羽沒有回答。龍傲天拍了拍莫玄羽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現在也沒什麽事，我們去看看無名先生怎麽樣？”

莫玄羽的表情終于有了一些變化，他低下頭：“嗯。”

白發男人端坐在灰色的布藝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本封面色彩鮮豔的小說。他沒帶眼鏡，銀白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棕色的眼睛。無名脫掉了西裝外套和領帶，只穿着白色的襯衫，不複平日的棱角分明，看上去意外的乖順。

“很吃驚？”龍傲天瞥了一眼莫玄羽：“你以為我會把他關到什麽陰暗潮濕的地下室，然後各種施虐審問？”

莫玄羽盯着玻璃後的無名，沒有說話。他們現在站在一面透明的牆壁前，裏面人的一切動作都一覽無遺，而且因為單面玻璃的設計，裏面人無法看見外面的人。

“全方面監視的牢籠。”龍傲天輕聲道：“沒有任何的隐私可言，絕對的監視。是異空間設計來關押最窮兇惡極的犯人的完美空間。而無名這個人……配得上這個級別的監禁。”

“你要怎麽處置他？”莫玄羽突然開口。

龍傲天輕笑一聲，悠悠道：“當然是在我走之前，将他大卸八塊啊。”

莫玄羽的手抽動了一下，然後慢慢握緊。

“只可惜現在殺死穿越者會驚動主世界的那些大佬們……不然，啧”龍傲天揉了揉鼻子：“讓他活着我都覺得惡心。”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讨厭無名？”莫玄羽忍不住問道。龍傲天歪歪腦袋，“唔”了一聲：“為什麽？唔，怎麽說呢？”

他笑彎了眼睛，朗聲道：“因為我現在變成這個死樣子，都是拜他所賜啊。”

莫玄羽看着他笑，有些愣神。龍傲天笑眯眯地看向他：“怎麽，你舍不得他死啊？”

莫玄羽皺了皺眉頭：“沒有。只是想親手殺了他。”

龍傲天大笑了出來：“那還是抱歉啦！我要和你搶這個名額。”他看了一眼裏面的無名：“你要進去看看他嗎？”

莫玄羽抿了抿嘴，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玻璃門的門口看着無名。

這個人……

他墨色的眼睛在掃到無名手上那本小說封面時微微瞪大，莫玄羽狠狠閉上眼睛，轉身低聲道：“不用了。”

龍傲天聳聳肩：“那走吧，正好時間快到了。”他邁開步子走向電梯，對看守的機器人警衛下達命令：“好好看着無名，如果有人來……沒有權限的來，不管是誰，格殺勿論。”

“是！”

玻璃牢房的大門轟然關上。

無名擡起頭，把手上的《魔道祖師》放在了沙發上。他盯着玻璃門外，那個莫玄羽剛剛站的位置看了半晌，然後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無名拍拍布藝沙發的墊子：“走了，出來吧。”

沈清秋終于放下捂着嘴巴的手，長松了一口氣。他費力地從沙發下面鑽出來：“他們沒有發現吧？”

“我覺得你可以對我的演技有點信心。”無名揉揉眼睛：“沒有眼鏡看書真不習慣。”

門口的機器人警衛摘下帽子，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因為雙臂不平衡而差點摔倒的沈清秋。沈清秋對史蒂夫低聲道謝，然後看向無名：“你打算怎麽辦？”

他和史蒂夫在面館裏分析了異空間的構造，篩選出戒備最森嚴的建築，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溜了進去。結果就看見了一個坐在玻璃門牢籠裏面悠悠閑閑看耽美小說的無名先生。

無敵的史蒂夫花了五分鐘關掉了守衛的機器人，解開了異空間戒備最森嚴的玻璃牢籠的鎖，然後屏蔽了監控攝像頭，帶着沈清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無名的房間。

無名擡頭看了他們一眼，手裏的《魔道祖師》掉在了地上。

“Hello!”沈清秋揮揮僅剩的右手：“你還好嗎？”

“……比你好點。”無名眼神複雜。

無名從椅子上抄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彈了彈上面的灰塵：“我們必須要把異空間淪陷的信息傳到主世界。”

“怎麽做？”沈清秋道。

無名穿上外套：“讓主世界主動與這邊聯系的方法有三種。一是有穿越者在異空間死亡，二是有穿越者簽訂了擺渡人協議，三是異空間長時間沒有信息反饋。”他低頭給西裝扣上扣子：“目前異空間有資格簽訂擺渡人協議的只有你一個，但是協議被你弄丢了；小莫手裏有我的ID卡，用我的身份向主世界發信息應該可以拖一會兒，等主世界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所以現在有效的方法只有一個。”

殺了一個穿越者。

沈清秋盯着他：“你要殺嗎？”

無名與他對視：“你覺得呢？”

沈清秋笑了一下：“說吧。”

“除了以上三種情況，還有一種情況，雖然很少發生，但主世界會注意到的。”無名道：“那就是毀掉黑塔的晶體能源。”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就是那個龍傲天現在和冰哥，還有一堆武裝分子一起占領的那個地方？”

“對。”

“真夠刺激的。”沈清秋說：“帶我一個。”

他們借助之前史蒂夫的系統直接破解了這棟高級監獄的防禦，一路順暢無阻地跑了出去。外面依舊是暴雨傾盆，無名看見外面空無一人的大街時，臉上的表情有一絲詫異：“将所有人強行進入休眠狀态了嗎？”

“說人話。”

無名瞥了沈清秋一眼：“每個被穿者的脖子上有一個控制芯片，可以控制他們的身體狀态。”他話鋒一轉：“當然，讓所有人昏迷也只是猜測，因為異空間其他的穿越者也不見了，我就怕是……別的什麽更糟糕的情況。”

“還有更糟糕的情況？”沈清秋皺起眉頭。無名聳聳肩，疾步走到街邊停放的一輛懸浮車，掏出口袋裏的一張卡片手法利落地撬開了車門：“先上車。”

沈清秋一邊迅速上車，一邊吐槽：“感覺你好像很熟悉盜車這種事情。”

“小時候到處流浪，學了點偷雞摸狗的本事。”無名說着用手上的手環打開了車鎖。沈清秋一愣：“我還以為你是富家公子。”

其實真不怪沈清秋這樣想，無名的一舉一動都帶着一股貴氣，行為禮儀言行談吐堪稱教科書般的規範。禮儀倒是還好，但是那種優雅的氣質絕對是在一個完美的教育環境中培養出來的。

無名這次沒回答他，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洛冰河呢？你沒去找他？”

沈清秋身體一僵：“……他走了。”

“走了？”這回輪到無名詫異了。沈清秋別過臉，揮揮手讓史蒂夫給無名複述一遍。無名聽完，沉默了半晌，然後長嘆一聲，道：“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洛冰河的判斷是正确的。”

沈清秋透過水紋密布的玻璃窗，看着車外飛速逝去的風景，死死地抿着嘴唇。史蒂夫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腰板挺得筆直，藍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建築。

“但是從心理學角度分析，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無名輕聲道：“他來到這裏的時候，失去了一切，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你。但是現在，他自己放棄了你……這就像是他不想活了一樣。”

沈清秋閉着眼睛，握緊了拳頭，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又是一聲驚雷，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我當然知道這是現在最合理的做法……但是那就是對的嗎？那就是我們想要的嗎？用一個人的犧牲換取另一個人坎坷殘喘……”沈清秋聲音沙啞。他把頭抵在玻璃車窗上，想讓玻璃冰涼的觸感冷卻溫熱的額頭：“太難受了。”

“我挺怕疼的，也很怕死，可我更不想獨活。”沈清秋扯了一下嘴角，收回視線：“我現在稍微理解冰河當年看着我死在他懷裏的感覺了……光是看看他的回憶，我就覺得獨活太難受了。”

沈清秋癱坐在柔軟的車座上，低聲喃喃：“太難受了。”

無名垂下眼睑，目光幽暗。

獨……活嗎？

車廂裏一時間只能聽見引擎運作的輕微聲響，還有雨滴打在車窗上的噼啪聲。

“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很危險，有去無回的可能性很大。”良久，無名緩緩開口道：“如果你還想見他，我現在可以讓你下來。”

“那你的成功幾率更小了吧。”沈清秋低聲道。

“嗯。”無名盯着前方的路，雨刮器又刮了三下：“對。”

“那你……”

“別在意，我就是覺得有點抱歉。”無名褐色的眸子透過後視鏡看着沈清秋：“是我把你從原本那個世界拉過來……如果我第一次和你見面的時候好好交流的話，也許後面許多事都不會發生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沈清秋的輕笑聲打破了平靜：“我有點想把你這段道歉給錄下來，以後有空就拿出來嘲笑你。”

無名挑眉。

“就算我現在停車去找他，你要是失敗了，我們倆還是會被抓起來。龍傲天不會讓我們好過的，說不定都殺了。”沈清秋故作輕松道：“所以還是去吧，就算失敗了也就是大不了我們倆誰當場自殺給主世界發消息呗。”

“喂喂喂，我們還沒開始能不能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沈清秋從後座湊上來，笑眯眯地拍拍無名的肩膀：“這種拯救世界的危險工作，我們幾個做就好了。洛冰河這小屁孩……讓他一邊玩去吧。”

他笑道：“無名，這下我們就算生死之交咯。”

沈清秋感覺到他手掌下，無名的肩膀突然僵硬了一下。

他們前方的視野一點點開闊，一個轉彎之後，巍峨的黑塔伫立在翻滾的黑雲暴雨中，唯有尖頂一點閃爍着耀眼奪目的白光。

良久，無名“嗯”了一聲。

洛冰河把最後一本書放回了書架上。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子有點疼。不過也不算奇怪，他剛剛用靈識讀完了這圖書館所有的歷史類藏書。幾千萬字的知識量堆積下來，饒是他已經修煉到渡劫期看着也有些吃力。

原來師尊的世界是這樣的啊，沒有靈氣，沒有修士，神明和仙人存在于宗教和傳說中。法律，科技，和平，民主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真好。

他坐圖書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擡頭木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右腿傳來陣陣劇痛，但他似乎無知無覺，也不想動彈。

師尊在那樣的世界長大……真的太好了。

洛冰河慢慢舉起自己的右手，蒼白修長的無名指上套着一枚古樸的戒指，光澤暗淡。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把戒指放在唇下虔誠地親吻。

“師尊，成為我一個人的好不好？”他單漆跪地，幾乎是乞求地看着床上的人。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還是立刻就把手伸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乖巧得讓人心顫。

他顫抖着托住對方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銀色的戒指安安穩穩地戴在了沈清秋的無名指上，表情溫柔虔誠。

像是在擁抱全世界。

他閉上眼睛，唇邊的鎖靈戒觸感微涼。

鎖靈戒是一種很神奇的法寶，若是有一人戴上戒指，那被戴上戒指的人全身修為都會被封印，而且只有給他戴上戒指的人才能拿下來。故大多數修真者認為鎖靈戒就是一個封印修為的邪物。

但翻閱了魔族古籍的洛冰河知道，鎖靈戒是用于道侶間的相互聯系和制約的靈器，而且其實是一對戒指。若是兩人同時戴上，不僅不會封印修為，還能共享靈力與元壽，産生靈魂共鳴，從此哪怕是一方道消身殒，死去的靈魂也只能日日夜夜陪伴着生前的道侶，直至一方死亡。而這鎖靈戒甚至能在雙方死後保護兩人的靈魂，轉世輪回後還能繼續再續前緣。

說好聽點是永生永世一雙人，說白了就是把彼此鎖死了，死了也不放過你。鎖靈鎖靈，不是封鎖靈力，而是鎖住靈魂。

制作鎖靈戒的人當真是對愛人執念成魔。

洛冰河笑了一下。

圖書館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坐着沒有動，依舊盯着這枚戒指。

雖然戒指的設定很強大……但到頭來，還不是個有些紀念意義的廢物。它連師尊的靈魂都沒有鎖住，讓他硬生生被人帶去了這異時空，受盡折磨。

算了，畢竟小說世界的設定怎麽敵得過世界法則呢？

他閉上眼睛，低低地笑出了聲。

武裝分子帶着戰鬥機器人沖上二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蒼白俊美的男人窩坐在書架下，長發披散，背依着厚重的歷史書籍。他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樣。

為首的武裝分子對戰鬥機器人下達了無聲的命令。機器人端着槍走過去，聲音機械：“洛冰河，你已被我方控制，站起來，雙手放在頭上。”

男人閉着眼睛，沒有動靜。

機器人向前一步，拿槍抵着洛冰河的額頭。他依然沒有反應。機器人伸手拍了他一下，洛冰河的身體順勢倒了下去，那墨色長發無聲無息地散在木質的地板上。

再也沒有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