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見，沈垣。”
“沈先生。”
他睜開眼睛。
他現在坐在一張白色的沙發上，周圍的一切的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地板。他擡起自己的手，發現連手都是一種失去了色彩的純白，像是沒有上色的漫畫線稿。
“沈先生。”
沈清秋慢慢擡起頭，對面是一張純白色的辦公桌，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個穿着白色鬥篷的人。那人全身都被鬥篷遮住，根本看不清樣貌。
“沈先生，我之前的提議，你想好了嗎？”那人的聲音似乎經過了特殊處理，朦朦胧胧的，還帶着幾重回音。沈清秋只覺得腦子裏亂成了一片漿糊，他不由得道：“什麽？”
“之前的提議。”那人耐心的重複了一遍：“拯救世界的那個，你考慮好了嗎？”
什麽玩意兒啊？沈清秋下意識道：“拯救世界難道不是主角幹的活嗎？和我又什麽關系？”
那人似乎嘆了口氣：“還是拒絕嗎？”
他似乎是真的非常遺憾，沈清秋皺起眉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那人輕笑了一聲，微微擡頭，鬥篷裏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他。
“會死人的哦。”
他睜開眼睛。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沈清秋下意識地想要爬起來，旁邊有人道：“別動！”
然而已經遲了，沈清秋又摔回了柔軟的床上，他看向自己的左手的位置，那裏只有一個空空蕩蕩的袖管。
哦對，他被剁手了。
“沈先生真的是個讓人頭痛的病人。”沈清秋轉過頭，小護士坐在他的床邊笑眯眯地看着他，她已經換下了那套粉色的護士裝，身上是一條星空藍漸變的洛麗塔。沈清秋心裏咯噔一下，得，還是被抓回來了。
“洛冰河呢？”他環顧一圈這間病房，急切地問道。
小護士“唔”了一聲，認真地回答道：“不知道诶，可能還活着吧。”
“什麽叫做可能還活着？”沈清秋瞪大了眼睛。
“唔？哦，他本來的任務就是來送穿越機的。現在他任務完成了，然後也沒什麽用了。”小護士的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說一件過期的藥物：“哦，你們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他被奈良撿走了，說是要玩他一段時間吧。所以現在如果沒有玩死的話……就還活着。”
沈清秋覺得他又要暈過去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我昏迷多久了？”
“沒多久，就三天。”
他伸出右手捂住眼睛，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洛冰河之前廢了冰哥一條膀子，以冰哥那個黑暗的性格，說不定洛冰河已經被做成人棍了，或者更慘一點，他已經……
不行！打住！不要瞎想！沈清秋感覺腦子裏一片混亂。昏迷三天……一天就是狂傲仙魔途那邊的六天……十八天過去了，沈九不知道已經拿他的身體做了些什麽！
操！沒一個好消息！沈清秋死死地咬住嘴唇。冷靜，冷靜，一定還有辦法！他猛地擡眼看向小護士：“無名呢？無名人在哪裏？”
“被老板帶走了呢，我不知道啊。”小護士一臉純良。沈清秋看了她一眼：“你是來監視我的？”
“這個叫做照顧。”小護士認真道：“不過你說的也沒錯。”
“……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麽利用價值，龍傲天為什麽留着我？”沈清秋冷冷道。小護士這次卻只是笑而不語了。他又問了幾個關于外面現在是什麽情況的問題，小護士也不做回答，只是露出甜美的笑容。沈清秋煩躁地看了一眼窗外，突然愣住了。
“怎麽了？”小護士轉過頭看向窗外，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要下雨了。
她轉過頭看着沈清秋：“沈先生不要像上次那樣翻窗逃了哦！我這次特地選了有十八樓的總醫院，你逃不了的。”
“小護士。”沈清秋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微笑道：“我覺得應該給你取個名字。”
小護士眨眨眼睛：“名字？”
“對啊，每個人都應該有名字的。”沈清秋認真道：“你看，你現在已經不是護士了，再這麽叫你有點不合适吧。”
小護士呆呆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用懵逼來形容。沈清秋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最近喜歡外國名字，雖然你是亞洲人的臉，但我還是覺得你可以用個英文名，比如說……”
“滴！”小護士那玻璃制作的眼睛裏立刻失去了神采，整個人僵硬在椅子上，失去了動力。沈清秋卸掉臉上的笑容，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個按掉小護士脖子後面電源開關的人：“你是怎麽爬上18樓的……”
“史蒂夫。”
金發藍眼的機器少年依舊面無表情，他換了一身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病號服，卻沒穿鞋子。史蒂夫好像沒有聽見沈清秋的話一樣，走到了小護士面前。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看着眼前失去生氣的少女，古井無波，史蒂夫淡淡道：“我認識她。”
沈清秋不知道該說什麽，史蒂夫轉過頭看向他：“主人，你剛剛給她起什麽名字？”
“主人是什麽鬼！不要這樣叫我。”沈清秋被這個稱呼寒了一下：“名字？啊剛剛就是在幫你轉移注意力，沒有多想。”
“哦。”
“……如果真要取的話，安妮吧，比較可愛。”這個機器人明明一直沒有什麽表情，但沈清秋就是覺得他剛剛難過了一下。果然聽到安妮這個名字之後，那雙藍眼睛就亮了起來。他重複道：“史蒂夫認識安妮。”
沈清秋實在沒有興趣聽這些機器人的過往，他從床上勉強起身：“史蒂夫，你怎麽活下來的？”
“我的身體可以拆散成多個零件，在攻擊來臨之前，我将自己的四肢分解了，那些激光沒有打中。在敵軍走後我才一點一點把自己拼起來。”史蒂夫說着，開始動手扒安妮的衣服。沈清秋瞪圓了眼睛：“卧槽你幹什麽！”
史蒂夫手上動作沒停：“安妮和我是同一型號的産品，她身上的裝備我也能配備。”說着他就利落地卸掉了安妮的手臂，從裏面倒出一堆子彈。沈清秋別過眼去，繼續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史蒂夫那裏傳來乒鈴乓啷的聲音，他回道：“在您開啓我的時候我記錄了您的人體信息，只要我們處于同一空間內，我就能找到您。”
沈清秋這下聽明白了，看來史蒂夫是誰開機了他誰就是他的主人。但沈清秋現在沒心思來吐槽，他急切道：“你知道洛冰河，就是你療傷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嗎？”
他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像個死人一樣。
可事實是他還有呼吸，心跳，眼皮還會動，他還活着。
他看上去非常的平靜，一動不動，白淨的臉上還沾着發黑的血跡，那是他師尊的血。
師尊的血。
他之前說過什麽來着？好像是“我絕對不會讓師尊受一分一毫的傷。”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認真，他和師尊都認為這是真的，也相信這會發生。
在這間昏暗的房間裏，時間似乎都失去了實際的意義。洛冰河雙眼無神地盯着老舊天花板上一只爬動的蜘蛛，看着蜘蛛在那裏徒勞地修補一塊蜘蛛網，而事實上那是不可能修好的，因為那塊的牆壁在滴水，每滴一下，蜘蛛網就破一次。
另一個世界那個該千刀萬剁的洛冰河臨走前對他說，別想着逃出去，一旦發現洛冰河不在這個房間，他就去把沈清秋給當衆強x了，強完再把他扔給龍傲天的武裝分子們輪x到死。
他記不得當時他是什麽心情了，反正後來十幾個人把他打暈了他才松開掐着那個畜生脖子的手。
洛冰河剛被關進來的時候還冷靜分析過：他現在修為被壓制，身上的傷無人醫治，而且不能出這個房間找師尊，而且他現在沒臉見師尊。
所以洛冰河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呆在這個房間裏确保他的師尊不會被強x。
他幾乎連嘲諷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
魔族聖君，仙魔第一人，世間最強，《狂傲仙魔途》主角……不過是個垃圾。他除去這些作者的設定，離開那個世界，就什麽都不是了。
他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
蜘蛛被水滴打中，從蜘蛛網上掉了下來。
這種人……已經不能用“廢物”來形容了吧？
蜘蛛網搖搖欲墜。
這種人……
“洛冰河洛冰河！”沈清秋用力拍拍他的臉蛋，神情驚恐：“醒醒醒醒！你這是中邪了還是咋地啊！怎麽聽不見人說話呢！給點反應啊！”
“要電擊嗎？”史蒂夫說。
“電擊個鬼啊！傻了怎麽辦！你別說話，先把他身上這個拘束服給解開！”沈清秋瞪了史蒂夫一眼，然後繼續驚恐萬狀地推着床上這個宛如死屍的男人。洛冰河的眼珠轉了轉，對準了他，漸漸聚焦：“師……尊？”
沈清秋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能認出人。史蒂夫解開洛冰河身上的束縛，将他從床上扶了起來，洛冰河依舊死死地看着沈清秋，聲音沙啞難聽：“師尊？”
“诶诶诶我在呢我在呢，史蒂夫，你給他檢查一下身體哪兒有毛病。”沈清秋連忙道。洛冰河看着他，原本了無生氣的墨色眸子裏漸漸燃起了點點亮光，他看見沈清秋空空蕩蕩的袖口，那眼中流轉的瑩潤亮光突然從眼角滑下。
“他的身體……他的愈合能力已經超出了常人範疇，現在除了內髒和部分骨頭其餘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不過右腿依舊行動困難。”史蒂夫檢查了洛冰河的傷勢狀況，驚訝道。
“那就好……诶诶诶！冰河你別哭啊！”沈清秋剛松的一口氣又提了上去，他最怕的東西現在除了穿越就是洛冰河的眼淚。洛冰河一手緊緊地抓着沈清秋的手腕，一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嗯。”
“好了，你現在能動嗎？我們現在出去。”沈清秋道。他和史蒂夫一探測到洛冰河就在之前龍傲天被綁的那個普通病房裏面，就喬裝打扮成醫生和斷臂的病人逃出了醫院。其驚險程度沈清秋覺得完全可以媲美《碟中諜》《007》，但萬幸是每次差點被發現都是史蒂夫及時救場。沈清秋覺得之前問史蒂夫他的功能時，那個“諜報”技能肯定是滿級的。
洛冰河翻身下床，臉上表情還算冷靜，就是手還一直抓着沈清秋的手腕。他們夾着走路還是跌跌撞撞的洛冰河，盡量悄無聲息地從這間病房裏面走出去。洛冰河看了看，外面什麽人也沒有，一個看守也沒有。
沈清秋注意到他的視線，輕聲解釋道：“為師從醫院裏面逃出來的時候就有點奇怪了，醫院裏行動的全部都是機器人。我們到了你這邊發現除了門被牢牢鎖上之外，一個武裝分子都沒有，一個活人都沒有。”
他們老舊的普通住院樓裏走出來，一路上完全沒有遇到任何人。直到他們都跑出醫院，到了外面的大街上，依舊是什麽人也沒有。
太詭異了。沈清秋不由得問道：“冰河，你被關着的這幾天有什麽人來看過你嗎？”
“……”
“冰河？”沈清秋詫異地回頭，發現洛冰河繼續垂着腦袋跟着他走，他單手扶起洛冰河的腦袋，發現他雙眼無神混沌，瞳孔都微微擴散了。沈清秋連忙停下腳步，洛冰河撞到他身上，一下子癱軟了下去。沈清秋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他，卻發現自己單臂根本使不上勁。史蒂夫反應迅速地扶住洛冰河，上下掃描了一下，道：“低血糖。可能是三天沒有吃飯了。”
沈清秋啞口無言。他和洛冰河在那個世界早就辟谷多年，平時洛冰河做飯就是為了讨沈清秋歡心，實際上十天半個月不吃飯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是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他們就是普通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無法避免。
他和史蒂夫對視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街邊的一家面館上。
面館裏果不其然的沒有人，他吩咐史蒂夫開啓了料理模式。在小機器人走到面館廚房裏面後，沈清秋把洛冰河放在面館的椅子上，頭枕着自己的大腿。斷掉的左臂在隐隐作痛，沈清秋看向洛冰河蒼白瘦削的臉龐，咬緊了牙關。
如果……他不是這麽弱的話……
如果他有龍傲天那樣的計謀和手段，如果他有冰哥的狠辣，如果他有機器人那種強大的戰鬥力……哪怕最不濟，如果那時候沒有天真地，傻傻的相信的龍傲天的鬼話……那麽洛冰河現在肯定不會這麽狼狽。
他狠狠地閉上眼睛。
“師尊！”大腿上的那個腦袋突然擡了起來，沈清秋連忙睜開眼睛：“我在我在。”
洛冰河一臉的驚魂未定，他迅速打量了周圍的環境，然後用力起身：“我沒事師尊，我們繼續走！”
“你都低血糖了！給我坐好！”沈清秋單手把洛冰河壓了回去，表情有點陰沉：“那個‘洛冰河’不給你飯吃也就罷了，為師又不是虐待你，好好吃飯行不行！”
洛冰河直搖頭：“我沒事師尊。我真的沒事。”
這孩子怎麽突然這麽倔強了。沈清秋皺起眉頭：“冰河，你多少天沒有吃飯了？”
洛冰河沒有回答，垂下眼簾。沈清秋莫名覺得火從心起，語氣不由得嚴厲了幾分：“這裏和我們那邊不同，你現在就和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一樣！一日三餐必不可少！”
“……師尊這是，嫌棄我了嗎？”洛冰河輕聲道。沈清秋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洛冰河嘴角露出一個有點古怪的笑容，他笑道：“我現在，沒有修為，沒有身份，沒有錢財，身體也不好，我什麽都沒有了，還要拖累師尊停下來讓我休息。”
“你別瞎想。”沈清秋看着洛冰河臉上的笑容覺得有點滲人，他向前一點，想要抓住洛冰河的手，洛冰河卻向後一退，避開了他的手。沈清秋一愣。
“師尊雖然不說，但是其實也在覺得我很煩吧。”洛冰河微笑着。沈清秋皺起眉頭：“被那個人打傻了？你忘了，如果沒有你來救我，那我也沒有機會逃出來了。”
“但因為我來了，師尊被斷了一只手臂，我還給敵人帶來了強有力的武器。”洛冰河道，臉上的笑容愈甚：“我不管不顧的到來，只給師尊添了一身的麻煩。”
“你在說什麽胡話！現在根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沈清秋心裏也覺得有點窩火。洛冰河從善如流：“好，那不說這個。那麽待會兒我們上路的時候是不是師尊還要攙扶着我一個腿骨骨折的傷患走呢？哦不對，師尊現在也受傷了，那就是讓我們唯一的戰鬥力，那個厲害的，能治療，能戰鬥，還能讨師尊歡心的史蒂夫來扶着我呢？”
“都什麽時候了你在這裏亂吃什麽飛醋！”沈清秋終于也火了，他一拍桌子，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到底在瞎逼逼什麽！你他媽想怎樣啊？”
“我想走。”洛冰河平靜道：“一個人走，不和你們同行了。”
廚房裏面傳來面條下鍋的聲音。
“……洛冰河，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了再說話。”沈清秋壓抑着音調。
“我想好了。”他說：“如果我的存在只會給師尊添麻煩，那麽我還不如……”
“你就是覺得我沒用，想找借口離開了對吧。”沈清秋打斷了他，臉上的表情出奇地平靜了下來：“對，我不是清淨峰峰主，不是你師尊，老子從頭到尾都在騙你騙你感情。你他媽早就受不了了對吧！你他媽早就想走了是不是！”
面館外面傳來一聲驚雷，緊接着就是噼裏啪啦的雨滴敲打地面的聲音。
洛冰河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洛冰河！”沈清秋猛地站了起來，臉和眼睛都紅了，他歇斯底裏地吼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個門，以後就不要再叫我師尊了！”
洛冰河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是沒有回頭。
他走出了面館那小小的門檻，在暴雨中停下腳步。雨聲漸響，他的聲音有點模糊。
“再見，沈垣。”
史蒂夫端着兩碗面條從廚房裏走出來，嘴角居然罕見地微微上揚：“我打了雞蛋，然後發現這是個雙黃蛋，正好你們可以一人一個蛋黃……洛先生呢？”
“……他走了。”沈清秋聲音嘶啞道。他坐在椅子上，唯一的右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一把把史蒂夫手上的面條奪過來：“我們不理他，吃面。”
史蒂夫眨眨眼睛：“我吃不了……”
沈清秋把頭埋在面碗裏，右手用筷子卷起大股面條往嘴裏拼命塞，沒有咀嚼，就是單純地往下咽。史蒂夫過去搶走他的碗：“面不是這樣吃的。”
沈清秋扔掉筷子去和他搶面碗，動作了一半突然彎腰劇烈地嘔吐起來，把面條全部都吐了出來。吐完他還拼命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艹，”沈清秋紅着眼睛，大顆淚珠砸到地面上。他捂住眼睛：“你這面……太辣了。”
他不說話了。
史蒂夫茫然地低下頭，看着面條的殘渣，喃喃道：“我做的是清湯面啊。”
他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
這種人……
死了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