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喜歡
殷嫱看了他一眼,抽了手,挑了挑眉,最終什麽也沒說。韓信覺得她的眼神有點奇怪,甚至帶着莫名的幸災樂禍。
殷姬這次來齊國連傅姆都沒帶,甚至被白虎襲擊還親自上,就是因為出門走得太匆忙——她和韓信在趙國時私定終身,再請了媒人去巴郡問名納吉,殷姬父母勃然大怒,差點把媒人趕出家門,當即就和殷姬鬧翻,要不是殷姬已經成為殷家主君,這樁昏因當時就得作廢。
殷嫱這些日子偃旗息鼓,沒作沒鬧,除了處理商事,就是等着請殷姬父母來,準備統一了口風搞個大事。
至于會不會被識破,已經不在殷嫱的考慮範圍之內了。華昱、女桑、
女蘿、
韓信這些親近之人都沒發覺她有什麽不妥,而她和殷姬的愛好相近,習慣近似,出了點錯漏也能用失憶蒙混過去。
“嫱。”殷嫱甫一下車,自然地上前牽起殷嫱的手,捂在手心裏,很是和暖。她待人大都疏離,對這人卻一點都不覺得生分,一時竟有些發怔。華昱趕忙上來喚了聲舅母,這才反應過來殷姬的母親範氏。
她垂下眼眸,低低喚了句:“阿媪。”
範氏道:“嫱,昱說你在趙地搏虎,你這孩子……”
殷嫱點點頭,福至心靈似的,忽從袖間摸出一柄形如柳葉的短小巴劍:“多虧了阿媪贈的,咱們盤瓠的配劍。”
說完她自個兒都愣了愣,她搏虎的過程,沒人同她提過,她怎麽知道用的是這柄巴劍,而不是那柄秦劍。
範氏展顏,摟過她肩膀:“果然有咱們巴人的風範。”
殷嫱:……
竟一點都不按套路出牌。
巴人悍勇,崇拜武力,連巴渝舞都是舞幹戚的武舞,範氏這樣做派似乎也不奇怪。她是地地道道的巴人,正宗的盤瓠後裔,大兄範目還是賨人部族長,漢軍從陳倉道奇襲雍城的時候,正是用了八千賨人做前鋒。
殷姬的父親克制一些,見着她也是撚須點頭,全然覺着搏虎似乎是件光榮的事兒,倒把她受傷“失憶”的事兒忘的一幹二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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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與伯盈要迎大人,怎勞大人親自出迎。”殷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候,大人可是專指父母的。
她父親殷轸清了清嗓子,一派嚴肅模樣:“信——”
信直呼其名,這是完全把韓信當成晚輩了她怎麽不知道殷姬的父母和韓信關系好到這份上了
範氏壓根不管他裝模作樣的作派,擠開了他,順帶踹了一腳,徑直道:“客套什麽,你還是大王哩,怎麽就接不得我女兒女婿了”
……
女婿改口得比他還快呢。
殷嫱心中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殷轸的手還僵在他胡須上,他咳嗽了一聲,讪讪小聲提醒道:“夫人,外人面前給我留點面……”
範氏直接就給他甩臉子,她冷笑了一聲,牽着殷嫱,拽了他胡須道:“外人哪來的什麽外人嫱、我兒,昱、我甥,藂、甥婿,信、女婿,都是咱們自家人。”
殷轸一面賠笑,一面大義凜然道:“夫人說的是”
韓信面色不變。
殷嫱:……
這怎麽就是自家人了呢
孔藂看着那冷笑,一個戰栗,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嘀咕着:“季昭,你們巴地女兒都跟舅母這樣……悍勇難怪,難怪都出些妻管……”
華昱心疼地輕握她夫君冰涼的手:“夫君不必擔心舅父。雖則,舅母常領着伯盈游獵,弓禦娴熟,但按律,妻毆夫,要受徒刑一年①。”
孔藂望向韓信目光霎時間充滿了無限同情,一個弓禦娴熟的外姑,一個力能搏虎的妻子,啧啧啧。
齊地被楚軍肆虐過,臨淄的傳舍宮室許多都被破壞燒了,殷嫱來時還只能蝸居在郵驿裏,她父母到的時候,傳舍(國家賓館)便修複得差不多了,她父母住的正是廣安傳。
廣安傳內修飾精美,而室內還飄揚着一股熟悉的清香……
“茶”殷嫱來齊趙這些日子,要麽飲乳酪,要麽飲酨漿蜜漿,乳酪腥臊味重,酨漿一股醋味,也就蜜漿稍好些。
乳是匈奴的飲品,代趙距匈奴漿不遠,也受其影響,酨(zai)漿中原日常的飲料,茶這種東西,殷嫱還沒在中原看見過。
那這茶是哪兒來的
“這就是茶嗎”孔藂嗅了嗅味兒,“巴蜀的貢品,原本專貢周天子,托舅父舅母、還有大王的鴻福,今兒臣②也能一飽口福。”
原來是韓信從巴蜀買來的。
她父親笑道:“我們還說中原的酨漿吃不慣,沒想到一到齊地就吃上茶了,信兒有心了。”
“大人習慣就好。”韓信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并不以此居功。
韓信直至一月才初步平定齊地數十城,分出手來管她的事,那時再遣信使去巴蜀,賣茶回來,數千裏路。
不知怎的,她竟忽然想起“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兩句,一時心情複雜。她擡眸瞥了韓信一眼,卻正撞上他投過來的目光。
含着笑意,還有點小得意,甚至像是在沖她邀功。
把他能耐的。
殷嫱垂下眼簾,漫不經心捏起羽觞,指尖一痛,連忙丢手,發出了一聲響動,韓信一手穩住了她手裏的杯盞,擋着殷嫱後退的一雙手,滾燙的茶水瞬間澆在他掌心,他眼也不眨一下。
霎時就把衆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韓信滿目關切。
殷嫱怔了怔,卻聽她母親斥她:“怎麽這樣不小心”
“茶湯太燙,伯盈恐怕沒握穩吧。”韓信替她辯解。
範氏道:“才煮好的,這丫頭心忒急,還不去給阿信處理下手上的傷滾水燙手上呢……”
韓信輕輕握起殷嫱的手,帶着憐惜和心疼,低聲問道:“沒事吧”
神情專注,一如往昔,在渝水的時候。殷嫱的太陽穴忽然痛起來,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直覺得心中某處忽然被觸動了一下。
心猛得跳起來,血液飛快地流動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血液的味道甚甜,像是某人專程尋來的蜜漿。
殷嫱終于不能心安理得地欺騙自己,那是殷姬的反應,身體是她的,感情也是她的。
她怎麽能夠拒絕,這樣一個待她好、把她的父母當作自己的父母、事事以她為先的,這世間最優秀的男子之一呢
國士無雙啊。
喜歡就是不需要理由啊。
她喜歡他啊。
背叛了理智的喜歡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