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楚蘭(捉蟲)
韓信終于松口了, 殷嫱也才松了口氣。
五月月初,陳钊、蒯徹、何奇等人說是已經把報紙初步辦起來了。由于殷嫱指示,定價一定要低, 即便虧本經營, 也勢必把東西散布到市井裏頭去。
第一批“報紙”反響還算不錯, 許多商人都對其中報道的“新聞”消息倍感興趣。
除了報道此次疫災之外, 還報道了楚國蘭花漲價的消息——
楚國的蘭花漲價,主要是因為栎陽那邊的價格上漲。
栎陽那邊, 蘭花價格上漲,主要是因為戚夫人。要問戚夫人如今最喜歡的是什麽?無疑是巴椒、楚蘭。
戚夫人是皇帝的寵妃,戚夫人喜歡的東西自然成為栎陽貴族圈裏的新寵了。殷嫱的商社拉了留侯夫人俠姬、蓼侯孔藂、費侯陳賀等一起炒起了蘭花。原本還找過丞相蕭何的兒子、跟曲逆侯陳平的夫人的,但蕭丞相對這種擾亂市場的行為十分反感,嚴厲教訓了兒子一番。
曲逆侯則是不願意跟楚國扯上關系, 申饬了自家夫人,卻也不願意跟殷嫱交惡, 送了些禮物回去。
炒蘭花的幾家先是把世面上的楚蘭囤積了許多,随後定下各級品相,然後按品相出售,最頂級的蘭花竟高達數十萬錢, 而一旦蘭花價格下跌, 便由幾家出錢将蘭花高價回購,以此維持其價格。
因為蘭花的價格就跟後世的房價一樣節節攀升,而哪個時代都不缺投機的人,不少人也跟着加入了這場“蘭花炒作”裏邊, 低價買入蘭花, 過一段時間,等價升了, 便把那蘭花賣出去,因此掙了不少錢帛。
栎陽,漢宮。
戚夫人的宮室重以花椒和泥翻修了一次,不僅彌漫着一股宜人的清香,況且,還冬暖夏涼。
戚姬站在窗前,剪子修剪着蘭花的枝葉,心中倍感惬意。
自她為曾是秦人的那批臣子說了些話,便有些才德出衆的,被補了些重要的缺,那批人現在對她是感恩戴德,再加上殷嫱奉上錢帛替她籠絡,那些人對她觀感更是不錯。
只是——
沛縣許多老人對她觀感更差了。戚姬狠狠剪掉一枝太長的葉,冷冷一笑,那又怎樣?皇帝前些日子剛露出點口風,就被那群可惡的老臣給勸回來了。就像是殷嫱說的,他們只支持當年的“嫂子”呂雉,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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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這些人仗着自己和皇帝有舊,功勞又高,宴會上跟皇帝勾肩搭背,對皇帝沒有一點尊敬。皇帝心中早有怨意,不然也不會叫叔孫通定禮儀。
皇帝是天子!天下至尊,乾綱獨斷!卻叫這些目無禮法的老東西挾持着,不敢廢太子、皇後。
“阿谖,你養的蘭花不錯。看着像是楚國出的極品,值數十萬錢。”
劉邦嬉笑從後邊摟住了她,喟嘆了一句。
劉邦出自民間,素行節儉。丞相蕭何要修長樂未央兩宮,靡費錢財,他就曾經申饬過。只是蕭何答複,說宮室華美,與定立禮儀一樣,是為了建立尊卑之別,使萬民對皇帝升起敬畏之心。
他這才做罷。但也不喜奢華,唯有對戚姬,從不多說什麽,還常常賜下珍寶。
戚姬自然不怕,咯咯笑起來:“伯盈先前送過來的,說是楚地的東西,陛下看着也親切。”
劉邦若有所思:“聽說你和蓼侯他們,從楚地高價買蘭花?”
戚夫人笑道:“妾曾經讀過《管子·輕重》,當年齊桓公欲滅魯,數次較量都沒能将魯國滅掉。管子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讓桓公穿魯绨,國人紛紛效仿,于是紛紛花高價從魯國買绨,一萬匹绨便值金三千斤。後來,管子使間者刺探,發現魯國經濟繁榮,管子認為魯國完了。因為産绨比種糧收益高,因而便無人種糧,紛紛産绨。其後,齊桓公便下令國中之人不許去買魯绨,魯國斷了錢帛,許多人又因産绨而不種糧,于是魯國糧價瘋漲。就算魯國國民想要種糧,也于事無補。”
劉邦心中一動。異姓王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但韓王韓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趙王張敖、燕王臧荼、長沙王吳芮,縱公然謀反,他也有信心把他們一一壓服。
唯有楚王韓信——
他若是造反……劉邦打了個寒顫。
不、就算他不造反,等将來,不論是劉盈還是如意,誰能制得住他?
戚姬說得這一計,操縱得好的話,足以讓楚國失去反抗之力。只是于黔首未免有些損傷。劉邦心中衡量再三,一直沒有表态。
戚姬卻急了:“妾私下問過留侯夫人。”
她這話說得暧昧不清,她是問過留侯夫人,但是這一計卻是殷嫱出的。
殷嫱在信中大吐苦水,說是在楚國處處被人轄制,還不如當年輔佐陛下光明正大來的強。
至于韓信,未嫁的時候,瞧着倒是好的,嫁了之後,常常吵架,雖然事後他總是來哄,但殷嫱深覺兩人性格不合,十分渴望和離而不得。
吵架自然是常常吵的,但吵架是因為要不要造劉邦的反,當然是不能告訴戚姬的。至于和離什麽的,就完全是胡說八道了。
不過殷嫱屢屢出錢、出計,深得戚姬信任,戚姬偶有懷疑,也存在不久就會被打消了。
劉邦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子房定計,素來是出陽謀,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戚姬此計,若是出自陳平之手并不奇怪。但想來戚姬也不敢撒謊。
但子房從不在意名位,并不在朝中任職,一心只求道,戚姬能得到他夫人的幫助……
劉邦心裏犯了嘀咕,難道,他也認為如意更好嗎?
心中一時又傾向了戚姬和劉如意。
于是笑道:“無妨,你喜歡楚地的蘭花,只管買就是了。”雖絕口不提戚姬出的計謀,卻已經是默許了。
自從劉邦默許了戚夫人的行為之後,原本丞相蕭何看見這虛高的蘭花的價格影響了農耕,便是想要管控,也因為背後有戚夫人和徹侯們而做罷。
曲逆侯夫人張婼見此情形,原本被陳平壓下去,要加入“炒蘭花”的欲望也又死灰複燃。
張婼本是陽武富人張負的孫女,她嫁過六次。只是前五個夫婿都死了。
當年陳平還是在兄嫂家蹭飯的窮小子,後來張負見陳平相貌堂堂,談吐也不俗,才決定把孫女張婼嫁給陳平。
張婼齒列整齊、肌膚潔白,是個标準的美人,又是陪陳平從微賤時一路走來,共同發跡的發妻,陳平對她素來愛重。
當張婼從家妓堆裏把陳平挖出來的時候,陳平剛端起一杯巴鄉清,笑嘻嘻地摟過她。
“美人,來飲此一杯。”
就把耳杯遞到她紅唇邊上。
張婼溫柔一笑:“君侯,你看看我是誰?”
“夫人?!”陳平的酒都被吓醒了,面如冠玉的小白臉上,醉意都褪去不少。
曲逆侯幹咳了兩聲,揮袖把家妓們驅散,頭埋進張婼嫩白的脖頸間,輕嗅:“夫人用了什麽香脂,竟這樣香?”
張婼嬌哼了一聲:“飲酒過度,腦子也糊塗了麽?還不是殷伯盈送的新式焉支。”
聽她一提殷嫱,陳平心念一轉,想起上次勸解夫人的話,英俊的臉上盈滿了笑意:“夫人,你可是還想跟她合作。”
張婼一聽他提這個,立刻像個炸毛的兔子,控訴道:“你上次就說,殷伯盈和楚國牽扯甚深,陛下是不會不管她這樣胡來摟錢帛的?可如今怎麽樣?不僅戚夫人在背後撐腰,人家的生意還越做越大了!”
陳平摟着她,好生好氣順毛道:“戚姬蠢鈍,你莫要跟她混一起。”
“殷伯盈那商女,你看你她拉的人,蓼侯,是楚王的老部下,和楚王還算連襟,費侯亦是楚王的老部下,留侯夫人和她相交莫逆,常有書信往來。你我和她是什麽關系?你莫看如今,她把這楚蘭捧上天去,她家資豐厚,楚蘭的價兒一跌,她有錢可以搭進去。可一旦她不願意救市,這花的價還得跌進泥裏去。她什麽時候抽身,自然都不會坑她那邊的人。但夫人你仔細想想,她與我們有什麽關系麽?”
陳平老謀深算,嗅出此次有陰謀的味道,根本不願輕易涉足其中。心中更是有一層隐憂,若殷伯盈真的收手了,這場戲又該怎麽收場?
他把事實一一擺出來,見張婼面有猶豫之色,顯然是動搖了,陳平一口親在夫人臉上,這手就不規矩了。
“夫人你看,我們什麽也不做,殷伯盈也是要送財帛來的,雖然世人忌諱這條路,但陛下卻并不忌諱。咱們這位陛下,喜歡拿着一些污點把柄控制,我貪,無傷大雅。但燙手的錢,咱們拿不得啊!”
“嗯哼……一身酒氣,你走開啦!”
“良宵/苦短~”曲逆侯的嗓音慢慢低啞下去……
楚國。
接到栎陽那邊的消息之後,殷嫱這邊的人,借着廷議用朝食的時間,還談到此事。
蒯徹大樂:“栎陽那邊,按小君的布局,不僅能掙得許多錢帛,待收網之時,栎陽那邊也必然遭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此計甚妙。”
陳钊默然許久。
蒯徹素知他秉性仁厚,但恭維道:“小君聰慧。”
殷嫱恍如未聞。她站在窗前,揚起頭,眺望天際。蒼穹那樣寬闊高遠,蒼穹下的人卻渺小如塵埃。
她低低笑了一聲,自語道:“将精力花在這樣蠅營狗茍的事上,卻是聰明才智麽?惜哉、惜哉。”
不知是在惜自己,還是,在惜別的什麽。
只是她聲音太低,以至于淹沒在了風聲裏。
良久,她的聲音才重新清晰起來:“下一步,諸位,有什麽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ps。抓個蟲,陳平夫人一共嫁了六次,前五個死了,不是六個都死了,我不是故意咒平相的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