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萦缇
陳钊這才道:“雖然我們利用炒蘭花掙了一筆錢, 但要如何将這筆財帛換成糧食。除此之外,王後給戚姬的提議,即如何在保持出口的時候, 維持生産力, 又要麻痹漢之廟堂。”
“換糧、聯絡舅父, 疏通巴蜀那邊, 好說,”殷嫱面上的悵然之色已消失殆盡, 她淡淡問道,“維持生産——不動百姓的地就是了,利誘景、昭氏,現在把他們田間的青苗拔了,種上蘭花, 大肆宣揚出去就是,除此之外, 九月再種一季稻。”
蒯徹遲疑道:“冬日種稻,這雖不是沒有,但耗的資費恐怕甚多。”
“不妨。”陳钊成竹在胸一笑,“我族之中, 有精通農事之人, 知一‘大棚種植’之法,比前代所費要少許多,只要估算出要秋種的有多少畝地,九月之前, 必然能夠供給所需。”
幾人就此又說了幾句, 待蒯徹稱要更衣後,陳钊方拿出一張紙遞給殷嫱。
赫然是殷仲達同幾個歷史愛好者所默出的年表, 漢五年十月,燕王臧荼反。
自垓下決戰之後,皇帝一直大肆搜捕項籍的舊部,臧荼原本就是追随項籍入關的舊部,連燕王也是當初項籍所封。
然而在楚漢相争期間,因為韓信破趙軍二十萬,挾破趙之威,迫使燕王臧荼不戰而降。
然而如今皇帝所為,又惹得臧荼驚恐,故而反叛。
十二月,有人舉報楚王韓信謀反。劉邦用陳平的計謀,稱将游雲夢,聚集諸侯于陳縣。
陳钊見殷嫱正思索,徐徐道:“栎陽的布置,大夥的意見是,十月開始收尾。”
“只是,十二月動手,殺了劉邦的影響怎麽控制,還要考慮。咱們要是出兵,必然背着一個反賊的名號,在諸侯之間不算什麽,在民間影響就太壞了。畢竟他是漢家正統。”
“聚集諸侯于陳縣,聚集諸侯……”殷嫱沒有理會陳钊 ,她默念了兩次,頓了頓,道,“漢文帝的時候,七王之亂,打得什麽名號?”
陳钊也是讀過史的人,很快反應過來:“清君側,誅晁錯。”
“妖後扶呂滅劉,竊取漢家江山。我們清君側,誅妖後。”殷嫱走到羽人宮燈前,那張承載着歷史走向的信箋,被她送到了火焰跟前,猙獰的火舌竄上了紙張。
“陰謀之所以是陰謀,就在于它見光就死。陳平的陰謀見了光,就不足為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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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轉瞬間吞噬了信箋。
“表舅,請你去找一個人?”
“此人在哪兒?”
“楚國。”
“在楚國哪郡?姓甚名誰?”
“一概不知。”
陳钊知道殷嫱從不無的放矢,果然,殷嫱遞給一幅素描。
“此人身修八尺,五十來歲,長得與此有八分相似即可。”
陳钊心中一動:“這是……高祖畫像?”
殷嫱食指豎在了唇前,輕輕點頭。陳钊噤了聲,隐約猜着了殷嫱所想,心中不禁駭然。
“秘密地找,不要叫人知道。”
下邳,景氏。
“殷氏商社的主事這是第二次來了吧。”
“上回,殷氏上門,提出由景、昭氏出面,收購楚國的蘭花,由殷氏賣去長安,兩家分紅好商量。老夫因朝堂舊怨,命幼子出面拒絕。”景和執一枚漆箸出去,搖出了點數,動了幾步,“當初蘭花作價并不算高,誰知她竟真有手段,惹得如今栎陽楚蘭價格居高不下。”
話裏的她,自然是指殷嫱。
昭通道:“她家舅舅捏着那個什麽青苗貸,竟真一家家核實撥了錢糧下去,一分利錢也不要。她這樣一搗亂,那群賤民的口糧有了,又有幾個人願意賤價賣地?今年還買的到多少地?如今她還能好心,邀請咱們種那蘭花?”
“昭兄,話也不是這樣說的。”
“蘭花價格雖高,但民間只是農閑的時候,才會去山間找一找,再拿出來賣。”
“成規模的只有殷氏一家,只有她家有宮中匠人,能夠成批量種蘭花。說是合作,其實,她手中有一批春蘭的苗,但只憑她在楚的封邑,根本沒有足夠的地方種。故而,才找了咱們。”景和捋須微笑。
“她在楚國無地可用?真是笑話。”昭通幸災樂禍,“弄出那什麽青苗貸,不僅掣了咱們的肘,不也是給她自己使絆子。真不知她發了哪門子的瘋。”
他想了想,又遲疑道:“君上從來都寵着她這位君夫人,如何不找大王讨要些地,種了蘭花,拿到栎陽售賣,賺取的恐怕明年的稅賦都不必收了。莫非……其中有詐?”
景和道:“如今天還不算熱,正要趕着種下地去,等她要到地,再把東西種下去,恐怕來不及。”
昭通沉吟:“景兄的意思是?”
“得寸進尺!”
“啪。”女蘿憤憤将竹簡擲在地,“他們非但要春蘭苗,要種植的人才,還要咱們将商路、栎陽的人脈,才肯拿地來種蘭花。也不想想,有多少人求着咱們商社過手把蘭花賣到栎陽?”
殷嫱倒不生氣:“你回複,只要有地,一切都好說。”
“小君!”女蘿着急。
“阿蘿,不要只顧着眼前利益。蘭花本身沒有那麽高的價,價是被人擡上去的。”殷嫱淡淡道,“如今它被擡得有多高,将來,就會摔得有多慘。”
“蘭花的苗、種花的人,給他們,商路和人脈,暫時不要留出去,一點一點放。若他們不肯,那這買賣就別做了。這楚國有地的,可不止他們兩家。”
殷嫱對蘭花這宗生意,根本不放在眼裏,劉邦要動手的時候,就要掐蘭花的價了。明年十一月之前,她就要把蘭花的份額全部抛掉,但蘭花的價,還不能立刻跌掉,正好借着蘭花價格垮掉的機會,一舉跟他們算總賬。
女蘿悶悶應諾。
殷嫱無奈,女蘿稚氣未脫,有時不夠機敏,也是她可以放縱的這天真性子。
兩人正查閱殷氏賬冊,用蘭花賺來的錢帛,在中原大量換成糧食必然惹得劉邦警惕,因而,殷嫱預備走南越的路子。
南越王趙佗,與原南海郡郡守任嚣,都是秦軍将領。當年陳勝造反,天下大亂,任嚣病重,便把南海郡交托給了趙佗。
趙佗此人,甚是果決,甫一接手,也不管風雨飄搖的秦國,立刻封閉關口,立南越國,兩年前,楚漢相争激烈,他又出兵占了桂林和象郡,自稱為南越王。
殷嫱的高王母清夫人,與趙佗素有交情。而這幾年,殷家的商社更常常運鐵器、銅器、鹽、丹砂等物進南越,與南越互通有無。只有一個問題,楚國與閩越國、淮南國接壤,與南越之間卻相隔甚遠。
如要用中原的財帛與南越換取糧食,走陸路,要麽經過閩越,要麽經過淮南國境。
閩越當年被秦軍占領,閩越王無諸被削去王號,他如今的王號還是漢廷所恢複的,如經閩越,未必不會引起漢廷的注意。
若要進行海運,如今的海船勢必有很大風險。重新造船,恐怕來不及,唯有讓穿越者裏的人,改造設計,盡快把糧運來。
南越那邊,趙佗野心勃勃,并不服漢廷。殷嫱從幾案上把一塊帛制地圖翻出來。
她打量着楚國,北方的膠東、琅邪、臨淄、濟北四郡原屬齊國,自韓信徙楚王之後,齊國四郡重歸漢廷直屬管轄。但卻與漢廷中樞栎陽之間隔着梁趙楚三國,孤懸在外。
楚國之西北,則與梁、韓兩國接壤,西邊則是漢國領土。西面則與漢中之間,相隔一個南陽郡。
如與漢為敵,則可先取齊四郡,獲得充足兵源,取淮南、長沙、巴郡、蜀郡合圍漢中。
策動梁王彭越、韓王信、趙王張敖響應,為北邊的壁障,合逼漢廷。先定漢廷,再逐一收拾韓、梁、趙、燕。
而南邊,為防南越、閩越後院起火,不妨挑動南越與閩越之争。南越、閩越如今還數蠻荒之地,山高嶺險,貿然出兵攻打,徒然損兵折将。
殷嫱正思索如何說動南越王之際,卻有女醫進來診平安脈。
平日診脈多是女醫,女蘿常常有抱怨,女醫許多并不識文斷字,只依靠口耳相傳,除非家學淵源,否則醫術往往并不如男侍醫。
但脈是每日都請的,侍醫并不居住于宮中,殷嫱也不好叫人家成天往宮裏跑,沒什麽病,日常診脈都是叫女醫過來的。
殷嫱見那女醫頗為面熟,卻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診脈的時候和聲問了姓名,那女醫答:“妾姓淳于,名萦缇。”
“淳于,”殷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太倉公與足下……”
太倉公正是齊國臨淄的名醫淳于意,因他曾任齊國太倉令一職,故而世稱太倉公。其醫術高明,在史記之中,更是與神醫扁鵲并在一篇之中。
淳于萦缇笑道:“太倉公正是我家大人。”
殷嫱笑道:“足下原是名門之後,失敬。”
殷嫱左一句足下,右一句足下,倒把年輕的淳于萦缇說得面紅耳赤,醫本屬賤籍,女醫在世上地位更加底下,縱然她父親醫術高超,卻也掩蓋不了出身低賤、遭人白眼。
淳于萦缇自謙出身,不想殷嫱卻勸她莫要妄自菲薄,醫者濟世救人,救死扶傷,并不該歸屬賤籍之列,說得淳于萦缇心中熨帖,更對殷嫱親近了許多。
兩人說笑之間,萦缇觀察殷嫱面色,有問了些日常的問題,最後切了脈,臉上的笑容褪去,一雙眉卻漸漸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文bug:五月到六月之間遷都關中,之前貌似是在洛陽。=_=栎陽部分劇情時間應該是在五月之後了。自我檢讨我的智障。
臧荼謀反記載,有七、九、十月,我用的高祖本紀,十月。
ps終于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