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意

“聽說陛下在雲夢抓了楚王, 楚軍不服,在雲夢大打了一仗,陛下……也中了流矢的, 卧病垂危。”

“當年陛下與項羽在鴻溝對峙, 胸口中了一箭, 陛下尚且對外宣稱是腳跟中箭, 就算真垂危卧病,怎麽會把這消息傳出來?”

流言如同燎原的火星, 頃刻間傳遍了韓、燕、趙、梁、長沙、淮南六國,雖不知其真假,諸侯王們卻也心思各異。

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聽說楚王被縛于雲夢,心中莫不驚懼。韓王、長沙王、淮南王心中也覺得皇帝喜怒無常,趙王皇帝的女婿, 新燕王盧绾是皇帝的總角之交、與皇帝相交莫逆,心中倒無甚感觸。

伴着流言的, 是皇帝诏諸侯會于陳的旨意。不管是願還是不願,幾個諸侯都緊趕慢趕,在十二月到了陳縣。

趙王是最早到陳縣的,谒見皇帝時, 他發現楚王竟也在場, 并不如流言裏楚王被皇帝所捕。

張敖稍感驚詫。

皇帝待他和楚王的态度卻并不怎麽樣,張敖雖是諸侯,卻也是皇帝子婿,親自上去分漿斟酒, 皇帝非但沒有給什麽好臉, 說話做事還粗魯之極,箕坐着問楚王, 楚地內項籍餘黨如何。

楚王說楚地還有些流賊時,皇帝當即勃然大怒,痛罵楚王無能,這位名聞海內、威震天下的将軍也只能埋頭聽訓,趙王心中多少有了幾分幸災樂禍。

皇帝自來就是這樣的德性,他出身不高,又喜歡在市井間厮混,嘴上罵的厲害,真正到分利的時候,卻一點都不含糊。

趙王安慰自己,心中卻多少有幾分不悅,他如今畢竟也是統轄一方的諸侯,是趙國的主君,然而在自己的主君面前,卻如犬彘一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過随後的其他諸侯王們也是這種待遇,趙王多少感到了幾分安慰。譬如韓王去見皇帝的時候,皇帝一邊洗腳一邊和人調情,把韓公室出身的韓王氣得臉色鐵青。

梁王、長沙王和他女婿淮南王來得稍晚,就被皇帝罵大不敬,心中火大,卻也沒人當那個出頭的椽子頂撞皇帝。

皇帝其後只召趙王侍奉,留在行宮中盡子婿的孝道,也沒諸侯願意湊上去貼皇帝的冷臉。

燕地偏遠,燕王盧绾久久不至,幾個諸侯都等着看他笑話,殊不知燕王也是日夜兼程緊趕慢趕,奈何楚國關卡嚴密,即便他擺出了身份,人家也是回一句,項籍餘孽作祟,故而楚國戒嚴,雖則您老人家是燕王,然而沒有楚王诏命,也不敢擅自放行,否則被軍法從事的就是他們。

燕王也管不了楚吏,自然只能幹瞪眼,行程被耽誤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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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集飲宴也不等他,宴上吃醉了便說燕王盧绾仗着總角情義,如此無視天子威儀,定要削其王號以儆效尤。

楚王、韓王、趙王、梁王、淮南王、長沙王相互看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裏的複雜之色。燕王是皇帝的至交,他尚且是這個态度,皇帝這是針對燕王?還是……針對他們這些異姓諸侯?

宴會散去,只有趙王因為,楚王韓信、梁王彭越、韓王信、淮南王英布、長沙王吳芮正要回各自下榻的傳舍,皇帝身邊的近侍卻傳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皇帝被人刺傷!

“陛下……是被趙王所害!請諸位大王替陛下主持公道。”

韓王信、彭越、英布、吳芮的目光均都落在韓信身上,諸侯之後以韓信功高位尊,如今事情又是在他的封地上發生的……

“封鎖行宮,勿放一個人出去,違者斬!”

一衆諸侯面色稍僵,韓信這所謂的不放一個人出去,自然也包括他們。但陳縣是楚國的,能調動陳縣駐軍的也唯有楚王韓信。

韓信部署完,方沉聲問道:“醫工趕過去了麽?”

說話的郎中涕泗橫流地點頭,邊走邊講了這件事的原委。原來幾人離開後,趙王到姬妾房中,卻發現房內竟有其他男子,趙王大怒,拔劍便向這一對男女刺去——

待寺人掌燈後,才看清,這血染紅羅帳裏倒斃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何人?!

“……”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皇帝有寡人之疾,好女色,睡了他女婿的姬妾,這也不是什麽叫人驚奇的大事,然而趙王為了一個姬妾把皇帝砍了?

趙王是怎麽進去的?皇帝身邊的人沒有攔?如皇帝身邊的人攔了,趙王敢提劍進去殺皇帝?

那是孱弱的趙王?說是淮南王英布還差不多。

等諸王趕到之時,皇帝已經重傷不治,嘴裏還喃喃念叨着什麽,趙王被漢軍吏制住,一柄帶血的長劍掉落在他腳下,他目光呆滞,在看見幾位諸侯之際,才恢複了一些神光。

“陛下、陛下是臣的外舅,臣怎麽會謀害陛下?”

韓信目光不自在地從他身上挪開,倒是淮南王英布冷笑道:“劍是趙王佩劍,劍上染血,陛下垂危,趙王行刺陛下有什麽可抵賴的?”

梁王彭越目光一閃,道:“還不将趙王壓下去,容後再審?”

韓信則沖到皇帝榻前,神情複雜地問:“陛下……如何了?”

幾個侍醫相互看了一眼,有一個站出來,道:“大王容禀,陛下年事已高,年前還在鴻溝挨了一箭,臣……臣學藝不精——”

“對陛下的傷勢、怕是、怕是無能為力。”

真聽到這消息,衆人想起曾經與皇帝并肩作戰的日子,心中也不免升起一抹哀思,但随即就是一喜。皇帝前段時間那樣惡劣的态度不由叫人懷疑,他起了削藩的心思。如今他一死,關中的太子和皇後如何制得住那些徹侯,又如何有閑暇關注得了他們?

“楚王你看……”英布目視韓信。

“大王且住。”

英布不悅地向阻止他的人看去:“戶牖侯?!”

陳平面色凝重:“聽,陛下在說話。”

衆人一怔,齊齊向皇帝看去。皇帝躺在榻上,高大的身子宛如一截枯朽的老木,呼吸間胸膛也幾乎沒有起伏。然而他又确乎氣若游絲地喃喃着什麽……

一位郎中湊上去去聽:“陛下說的是家鄉的西楚話。”他是個關中人,聽得不大懂。

他将話語複述了一遍。

“……如意。”

在場的楚人似乎都聽懂了,卻又不大明白陛下這時候為什麽說這句話。

“如意?”

韓王神色凝重:“陛下之第三子,諱如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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