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泉水

黎澄出來的時候是九點半,街上人不少。吵吵嚷嚷的,還能聽見不少人在談論剛才那一聲炸雷似的巨響。黎澄前面一個小姑娘正叽叽喳喳地跟她朋友顯擺剛拍到的照片,黎澄瞄了一眼,只看見屏幕上一團赤紅色的光,在一片漆黑裏分外明顯。

因為那聲巨響街上的人大都是出來看熱鬧的,熙熙攘攘。朝闕緊緊牽着黎澄的手,堅決不離他身邊十厘米。

“落在郊外了,”朝闕将黎澄帶到人流不那麽密集的地方,“還挺遠的,一來一回要點時間,還去看嗎?”

原來你不是擔心會出問題,而是帶我來看熱鬧嗎?黎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朝闕他對人間界的事情真的是一點都不關心啊。

朝闕原本打算直接帶黎澄過去,卻被黎澄阻止了。

這個點郊外沒人,估計沒出事。

“陪我走過去吧,反正也不算多遠。”其實也不算近了,走到郊外的話恐怕得一個多小時。

朝闕當然同意,他本來也是無所謂的,黎澄喜歡的話怎樣都可以。

兩個人就牽着手晃晃悠悠跟壓馬路似的過去了,等他們兩個到的時候那爐子旁邊已經圍滿人了。

黎澄有些奇怪——爐子落的地方很偏,正巧是在一片挺深的林子裏。就算現在是秋天,毒蛇野獸少了,這大晚上的,正常人有幾個敢往林子裏鑽?

他有些夜盲,看不大清楚。只感覺有幾個人的身影有點眼熟,還沒等他仔細辨認,耳熟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是你!”

這個聲音……不是那個周先生嗎?好像是叫周庭來着?

黎澄仔細看了會兒,發現還真有幾個“熟人”——周庭和那個葉瀾在,張家那個也在。除了這三個,其餘的他都不認識。

他和朝闕一到,氣氛立馬就不一樣了。爐子邊不算黎澄和朝闕一共十七個人,本來是六個陣營,互相戒備,但現在明顯都把敵意轉向了他們。

黎澄好奇得很,完全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往前走兩步,一指那掉進了水裏還燒得锲而不舍的爐子問:“這是什麽火?”

朝闕道:“尋常丹火而已。天界人煉丹最常用的火,只不過這爐子上的火是丹姝親自點起來的,比其它丹火厲害些。”

黎澄點頭,丹火呈赤紅色,在水裏燒得渾然忘我,奇怪的是丹火這麽燒着,水潭裏的水居然沒有蒸發的跡象。

張一岚原本神情凝重地盯着灼灼不息的丹火看,一時還沒發現有人來了。他跟班兒卓越拼命捅他腰,張一岚煩不勝煩地一回頭。

“你皮癢……”

卓越往後斜了一眼,張一岚順着看過去,半句話生生堵在喉嚨裏咽下去了——诶喲我去,這不是琅嬛之主和那位半妖先生嗎?

這火終于能息了嗎?!

張一岚扒拉開礙事的卓越,湊上去打招呼“黎先生。”态度特別親熱。

可憐巴巴站一邊的卓越目瞪口呆:老板,您這麽谄媚真的好嗎?

機智如他壓根沒打算求到朝闕身上,朝闕又不是人類,根本不會管人間界的事,即使這爐子是天界掉下來的。

等等,琅嬛洞天跟天界好像也沒關系。

黎澄:“又見面了張先生。”

張一岚笑眯眯點頭:“是啊是啊,真巧。”

黎澄也笑眯眯地,“是啊,好巧。”

張一岚上去試圖勾肩搭背,又被朝闕一個眼神堵回來了。

朝闕:張家這孩子大約是欠管教了,剛才手想往哪兒放?

張一岚只好裝模作樣地咳一聲準備說點什麽挽救一下,可惜有人嘴比他快——

“張家的後人居然堕落到和妖族套近乎的地步,真是千古英名毀于一旦,丢盡了張家先人的臉面!”

說話的是一位道士,個子挺高斜着眼睛看人,手裏還拿着柄拂塵,頗為高貴冷豔地搭在臂彎。說完話之後,滿意地發現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這世上有些人當真是很奇怪,自诩為人,就好像要比其他生靈來得高貴,斥妖鬼為茹毛飲血的邪物。正如朝闕所言,世間有強弱之分,卻沒有高低貴賤之別,不過都是仰仗天地生存的生物罷了。

黎澄啼笑皆非,索性不去理會他。轉而和張一岚說話:“張天師,這火若是放着不管會如何?”

發現自己被無視了,高道士臉都綠了,正要理論,但被同門勸住了。張一岚不好惹,刺兩句過過嘴瘾也就算了,真把張一岚惹毛了,他們吃不了兜着走。高道士悻悻作罷,老實縮到後面去了。

張一岚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只是臉色凝重地看着爐子:“放着不管定然會釀成大禍。這丹火現在老實只是因為裏面的丹藥還欠火候,丹火的能量被困在爐子的陣法裏沒辦法散出來。等裏面的丹藥出爐了,陣法就會停止運轉,丹火恐怕就會肆虐起來。”

一聽這爐子裏居然還有丹藥,圍着爐子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這爐子是天上來的,那這裏面的丹藥豈不是傳說中的仙藥?不指望吃了這藥能直接登仙,延長個十年八年的壽命總是行的吧?

他們來的時候就是抱了撿便宜的想法,誰知道這爐子的火用什麽辦法都息不掉,想占便宜的紛紛打了退堂鼓。現在陡然聽聞裏面還有丹藥,又重新動起了心思。

張一岚将這些人的臉色收入眼底,唇角的笑意略顯涼薄。

茅山派的幾個道士沒跟着起哄,反而表情擔憂。為了熄滅丹火,他們也算是手段盡出了,但是別說熄滅了,那丹火還越燒越旺。這麽厲害的天火萬一蔓延開,豈非是生靈塗炭?

一個小姑娘越衆而出,十分恭敬地開口:“黎先生。”

這位小姑娘年紀雖輕卻是茅山派的領頭,她看不出黎澄和朝闕的深淺,但她堅信張一岚都要巴結,不不,是尊重的人必定有超凡的手段。

正在和朝闕說話的黎澄回頭,琥珀色的眼睛裏還帶着沒散去的笑意:“嗯?”

他、他真好看!小姑娘雪白的小臉漫上一層淡淡的粉色,特別的溫軟可愛。

“黎先生,您有什麽辦法熄了丹火嗎?”

小姑娘的要求根本沒辦法拒絕啊,黎澄自己雖然是個彎的,但他對女性抱有天然的好感。

黎澄一邊靠近丹爐一邊道:“我試試吧。”

一直沒出聲的葉瀾突然攔在了他面前。

黎澄頓住腳步。

葉瀾冷冷道:“別再往前了,會燒傷。”

居然是外冷內熱的人,黎澄誠心誠意地道謝:“好的,我會注意的。”雖然他并沒有感覺到熱,但還是依言不再往前。

作為半妖,黎澄的靈力其實很弱。他長這麽大連鬼都沒見過幾次,不僅是因為運氣好,更多的是因為靈力不足以讓他看到。

這樣低微的靈力其實是無法催動法術的。黎澄一向很清楚這一點,他之所以答應,是有其他依仗。

他有一罐秦甄送的寒泉水,據說連三昧真火都能壓制,澆滅丹火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寒泉水被白華裝進了玉墜裏,不錯,那玉壺還是個很能裝水的容器,大約四五升的寒泉水倒進去一點都沒漫出來。

黎澄把玉壺從鏈子上拆下來,細膩的質地更甚如水月光,一看就知道是世所罕見的寶物。所謂黃金有價玉無價,玉對于修行之人更有非凡的意義。這樣品相的玉壺恐怕不是人界能出的,

黎澄能感覺到那些人注視自己的眼神都變了。

倒不是黎澄有意顯擺玉壺,一來他确實不知道這玉壺的價值,二來他也不明白有了靈性的玉器對修行人的意義。

“怎麽把寒泉水灌在玉壺裏?”朝闕過去把玉壺給黎澄重新戴上,“拿這個熄丹火浪費了。”

黎澄揚起脖頸方便他動作,“啊,是白小姐幫我裝的,她說這樣随身帶着方便。”

朝闕:“她做事也是怎麽高興怎麽來,還不如我。這玉壺原本是用來盛帝流漿的,現在倒被她拿來裝寒泉水。”

黎澄垂下眼睛,朝闕修長的手指就在眼前,骨節分明,堪比白玉。說的話卻讓黎澄一時無語——也不知道朝闕跟白小姐什麽仇什麽怨,說話總要踩對方一下。

黎澄擡手,食指勾了勾朝闕的手心道:“那以後可要仰仗帝君照拂了。”

他的指甲修剪的圓潤整齊,撓在手心癢癢的。朝闕蜷縮了一下手指,将黎澄的食指握在手心眨眼間又松開。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周圍人只能隐隐約約聽見一點。但這兩人旁若無人的态度真的是……閃瞎眼。

不知道誰小聲嘀咕了一句:“兩個男人,不知廉恥。”

氣氛忽然就僵硬了。

張一岚被強喂狗糧的蒼涼表情變了,他推了下眼鏡,桃花眼還帶着點沒消下去的笑,目光在人群裏轉了一圈。

被這目光掃到的某個人下意識往同伴背後縮了縮。

朝闕仿佛沒聽見這句話,他從袖子裏拿出一柄巴掌長的折扇遞給黎澄。

那扇子極漂亮,墨玉的扇骨,灑金扇面上繡着一朵朵牡丹花,極盡奢華。

黎澄接過:“這個是?”

朝闕:“我做的,喜歡嗎?”

黎澄立刻就震驚了,他是個标準的手殘黨,堪稱靈魂手工“大師”。他勇于創造(做出來的東西跟模型從來兩個樣),作品是抽象派的代表(已經扭曲到現實無法接受的地步了),拿出去分分鐘讓小兒夜啼(真醜哭了)。

黎澄對朝闕表示膜拜。

這邊朝闕再接再厲:“白華就只會吃。”

黎澄:“……”您和白小姐到底什麽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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