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暖融融的陽光和地毯的絨毛撓着臉頰,高文咕哝着從睡夢中醒過來,剛想伸個懶腰翻個身,揮出去的手臂就重重地撞在了鐵制的床腳上。
是了,自己昨晚睡在地上……高文揉揉胳膊嘶了一口氣,有位新娘不遠千裏從妖精的國度趕來,分享了他的床。
他撐起上身,看向被金色晨曦如薄霧般籠罩着的床榻,蘭斯洛特——從被褥上方露出的肩膀和伸在外面的修長手臂來看他又變回了男性的模樣。少年睡得亂七八糟,紫發柔軟而淩亂,一只手抱着被子,僅僅蓋住身體中央,另一條胳膊攤開來,雙腿大大分開,肌肉結實線條優美的小腿袒露在床單和晨光間,姿勢以新娘的标準看來頗為不雅,卻像是一頭自由而安心的小獸,放肆地把自己軟綿綿的肚皮暴露出來。
就這副自由奔放的模樣,還說什麽有覺悟做政治聯姻的新娘啊……高文腹诽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內心的語氣好似寵溺的抱怨,而對着這點小事無可奈何地挑剔,也全不像昨晚斬釘截鐵,為了卡美洛連巨人和龍的新娘也會娶的樣子。
他湊近了觀察蘭斯洛特的睡顏,少年介于英俊和秀美之間的容貌讓高文更加意識到他有多麽年輕。挺拔的鼻梁和長挑的眼,平時天真到有些傻氣的眉眼在睡夢中卻憂郁地微微皺起,花瓣一樣鮮豔的嘴唇上下環繞着一層淡淡的絨毛,陽光下面越發顯得柔軟。
坦然,青澀,柔軟,誘惑。多麽……令人想要去碰觸。
那是青澀的男性即将成熟的象征。可高文卻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變得沉重明顯,上身傾斜靠得更近,左手無意識地攀緊床頭。他本能似地想要去觸摸,發熱顫動的不光是手指,還有嘴唇,還有早上男人易受刺激的部分,仿佛那是少女白皙高聳胸部的喚起……這樣也可以?他喜歡男人嗎?難道僅僅是一場尴尬的婚禮,在地上睡過去的一夜,遇上蘭斯洛特就讓他瞬間發現自己過去二十六年從未發現的事情?
不,過去二十六年他也從沒有喜歡過哪位女性……他尊重和敬愛女士與小姐們,享受她們的美麗容貌豐滿胸乳帶來的感官刺激,以及你情我願的浪漫夜晚。與此同時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會結婚,為了卡美洛而與一位政治聯姻的新娘結婚,履行身為王子的責任。
性、愛、婚姻,他清楚它們之間的邊界并且游刃有餘(他自以為如此)。但是喜歡?這種仿佛毛頭小子一樣,不考慮任何後果得失,也不要求身體和心靈的任何回報,單純的,單方面的,怦然心動的感情?……即使十六歲的時候高文也并沒有過這樣的感情,那時候他正跟着亞瑟王打仗,每天和馬睡在一起……蘭斯洛特今年倒是只有十六歲……并且已經是他的合法妻子了……
在衆人與神明面前交換過誓言……
床上蘭斯洛特的睫毛輕輕動了一動。
意識還在晨起的胡思亂想中漫無邊際地漂浮,身體卻比腦子的反應快得多,高文上身猛地挺直,在蘭斯洛特完全睜開眼睛之前和他拉開距離。迷迷糊糊的紫色瞳孔聚了會焦,接着先是驟然睜大,身體也本能擺出警戒的動作,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少年呆了一會,直勾勾地看着高文。
陽光照在兩個人的臉頰上,熱辣辣的多麽溫暖啊。高文看見蘭斯洛特的雙頰飛快地變得緋紅,而自己臉上則是燃燒似的發燙。少年偏開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這動作也有種少女和孩子氣的可愛,高文一時忘掉了語言。
砰砰砰,是侍女們端着洗臉水盆和早餐過來敲門了。不列颠連年征戰,亞瑟王的宮廷中也還保留着軍營般規整的生活作息,竟沒人想到要讓遠來的新娘在新婚之夜後多睡上一會。葡萄酒和烤面包被端上餐桌,新婚的夫婦二人默默無言,接受侍女們的服侍。洗臉、更衣、用餐,蘭斯洛特畢竟是湖上夫人的養子,在接受少女們的簇擁和服侍這方面倒是顯得非常習慣。只是他顴骨上的緋紅色,直到一頓早飯吃完才慢慢褪去。
侍女們開始撤走餐盤,靜谧的晨光當中就只有餐具偶爾碰撞發出的叮當聲。蘭斯洛特的視線随着離開的餐叉游走了一會,然後突然轉向高文。
“高文殿下……”
“高文。”
“高文。”蘭斯洛特的視線總是銳利又明亮,像是紫色水晶的投槍。似乎對他而言,立即、猛烈地采取突然行動是最容易不過的一件事,而他也永遠不會缺乏勇氣。“我在卡美洛,應該做些什麽呢?”
“嗯……”
高文想了想。原本他的新娘應當是一位公主,從小接受如何成為一位王妃的教育,自然不用她的丈夫再教她來到夫家應該做些什麽。而高文也與蘭斯洛特一樣,對新娘婚後的日常任務一無所知。要帶着蘭斯洛特到處逛逛熟悉一下卡美洛城嗎?似乎不太好,畢竟是男性的新娘,蘭斯洛特的美貌也容易引起騷動,而且他也不喜歡被人圍觀……
“你平時在湖之國都做些什麽呢?”
“習武!”蘭斯洛特回答得飛快,神情也從嚴肅變得興奮起來。“每天早飯之後練習武藝,中午休息,然後下午去射一會箭。和妮缪們玩耍,陪伴她們唱歌、聊天。晚飯後閱讀詩集和故事書,還有人類世界的各種知識……夏天可以一整個白天都去森林裏打獵,但是月亮升起之前必須回來。還有,要給妮缪們從森林裏采來花朵,在湖裏面為她們收集尺寸合适的漂亮貝殼編織花環……”
“我明白了。”高文松了一口氣。雖然早知道精靈們都是不事生産的,但他的新娘沉迷武藝總比沉迷風花雪月要好。起碼眼前這一關就容易對付過去——要是蘭斯洛特在湖之國的日常就是唱歌、閱讀詩集和編花環的話,高文就真得後悔自己為什麽沒去學學豎琴什麽的了。
“要一起去比武場訓練嗎?我們現在過去的話,說不定都已經遲了哦。”
“好啊!”蘭斯洛特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兩眼放光,也忘記了敬語。“我早就想見識一下亞瑟王的騎士了!”
* * *
他們換上輕便的鎖子甲,到達卡美洛王宮東側的廣闊校場時确實已經遲了。太陽快要升到中天,完成了每日訓練的騎士們陸陸續續散去,在路上遇到起晚了的高文和他男性的新娘,紛紛露出善意的揶揄笑容。蘭斯洛特卻不覺得有異,一路興奮地張望,和每個遇到的騎士熱情地打招呼。
“我是來自湖之國的蘭斯洛特,剛剛成為高文卿的妻子,很高興能夠與您一同在卡美洛的旗下并肩作戰!”
“您就是高文卿的妹妹,加雷斯小姐吧。您也是一位英武美麗的女騎士呢。以後我們就是兄妹了!啊?是我年紀比較大吧……”
“這位是阿格規文卿?……請、請等一下……高文!你這個兄弟全無騎士的禮儀!……”
“你真走運,有一位非常熱情的新娘啊。”凱在擦肩而過時拍了拍高文的肩膀,在熱情二字上意味深長地加了重音。
炙熱的陽光下,仍在校場中央騎馬來回奔馳訓練的騎士只剩下身着赤紅铠甲的莫德雷德。蘭斯洛特對高文這個妹妹的印象也不太好,不過與阿格規文流露出來的對他明顯的敵意不同,莫德雷德那挑釁的态度更多像是在反抗長兄高文的權威。看見高文與蘭斯洛特過來,她再一次策馬飛快地掠過校場,經過二人面前的時候發出大聲的嗤笑。
“果然是新婚燕爾啊,一向自律嚴謹、不喜玩樂的高文騎士,也被折騰得起不來床呢。喂,我說,娶個男人當老婆就有這麽好嗎?怎麽樣啊,蘭斯洛特?昨天晚上一定過得很快樂吧,哈哈哈哈哈哈。”
沒給二人留時間反擊,莫德雷德已經絕塵而去,高文和蘭斯洛特面面相觑。似乎是還不夠心滿意足,過了一會,她又兜了回來:“哎,你們兩個是來練武的嗎?那就趕緊打上一場試試看啊?高文,你不會是害怕被老婆打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
高文在錯身的瞬間抓着莫德雷德揮舞的馬鞭将她從馬上拉了下來,塵土飛揚,盔甲墜地發出沉重的聲響,灰頭土臉的少女渾身狼狽,一跳起來就發出憤怒的吼聲:“高文你這家夥!突然幹什麽啊!”
“是該打上一場了。”高文随手将馬鞭遞給身旁的蘭斯洛特,抄起自己的太陽聖劍,明快燦爛的微笑怎麽看都有點殺氣騰騰。
“來吧,莫德雷德,讓我看看你這幾天松懈了訓練,實力到底下降了多少。”
“喂,你是專門挑着正午陽光最盛的時候來啊!不過我可不怕你……”莫德雷德嘀咕着,卻也很有鬥志,後退數步端起自己的劍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加雷斯跑進來主動要做裁判,兄妹兩人很快就在侍從們的幫助下換上正式的甲胄,在圓形的決鬥訓練區域當中就位了。蘭斯洛特聚精會神地觀看着這些充滿儀式感的程序,兩名真正騎士之間,一對一的戰鬥!致意的禮節,移動的腳步和揮劍的姿勢,這一切對于生長在湖之國的蘭斯洛特而言都是那麽的新奇,又帶着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正式開始之前高文突然回過頭來,對着場邊的蘭斯洛特一笑:“如果你想的話,接下來我們也可以練習一場。”他的聲音和笑容都隐藏在銀白頭盔下面,嗡嗡的回音聽上去更有種致命的性感。蘭斯洛特愣愣地點了點頭。
劍刃沉悶厚重的碰撞聲回蕩在陽光下,夾雜着加雷斯的加油和叫好聲。和心無旁骛的少女不同,剛才還滿心歡喜激動的蘭斯洛特,現在卻只是發呆似的站在場邊,目光随着高文的腳步游移。他白銀的閃亮盔甲、墨綠色披風飛揚起繡着金線的衣角、深重的呼吸聲與戰鬥的怒喝、滴落到沙地上的汗水、劍刃上閃耀着燃燒的太陽……
蘭斯洛特覺得熱,仿佛雙頰的紅熱自從早上開始就沒有消退下去過,現在站在太陽底下,火熱從身體深處一波波地泛上來。高文真是一位很好的騎士啊,可是他為什麽不喜歡自己呢?不,這是政治婚姻,僅僅是卡美洛與湖之國盟約的一部分,一開始沒有愛情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精靈的祝福也需要自己獲得高文的真愛來解除,可是怎樣才能得到他的真愛呢……
“勝負已分!”
尖利的哨音打斷了蘭斯洛特的沉思,加雷斯揮舞着小旗跳起來。“兄長大人贏啦!二十三個回合,比上次還要快呢!”
“正午,是正午啦。”莫德雷德坐在地上哼哼,也懶得爬起來。她的頭盔被打掉了,露出金色亂發下面漲紅的臉和一頭一臉的汗水。“誰要在大中午和高文打架啊,我都快餓死啦!”
高文笑笑,也不理她,摘下頭盔抱在腋下,轉身朝蘭斯洛特伸出手來。
他額頭上也挂滿汗水,但那陽光般燦爛的美貌卻并不淩亂,反而因為運動後的潮紅更顯得熠熠生輝。他的氣息比莫德雷德勻淨悠長得多,顯然還很有餘力,即使頂着沉重的盔甲打了半天,邀請的姿勢也不失優雅的風度。“要來試試嗎,蘭斯洛特?”
“嗯,好啊。”
蘭斯洛特一頓猛點頭。
“步戰,還是馬戰?”高文問,“剛才和莫德雷德來了一場步戰,我們來進行馬上槍比試如何?”
“好!”
* * *
蘭斯洛特的武藝比高文想象的好得多。
他原本不知蘭斯洛特的深淺,只是願意陪這自稱湖上騎士的少年玩耍。在他想來,自幼生長在珊瑚貝殼泡泡蝴蝶的夢幻湖之國,在一群歌唱光與愛的精靈少女當中被寵溺着養大的蘭斯洛特,即使對武藝頗有興趣,應該也沒有什麽學習和訓練的機會,更不能和經歷過真正戰場的卡美洛騎士們相比——而且他還如此年輕。
但甫一交戰,高文立即意識到蘭斯洛特在戰鬥方面極具天賦。他力氣很大,雖然肌肉骨骼都尚未長成,但竟也能勉強抵擋住陽光祝福下三倍力量的高文的攻勢。力量之外,蘭斯洛特的敏捷、靈活、戰鬥中驚人的直覺和預判對策也都是高文生平僅見的優秀。更為致命的是他有極強的好勝心和戰鬥熱情,一進入策馬驅馳的狀态,很快就專注和興奮到兩眼放光,高聲呼喊,甚至抓住了一次機會,反過來主動追逐和攻擊高文。
是真的……非常可愛。
“高文卿!再接下我這一擊!”
蘭斯洛特又一次喊叫着從遠處沖了過來,平端起去掉了槍尖、木杆上包着布的長槍。高文也舉起槍開始放馬沖刺,兩騎錯身的一刻雙槍交擊,發出巨大的噼啪聲。長槍雙雙折斷,立即将槍杆脫手的高文,依然感覺到了沿着槍身傳上來的猛烈沖擊力,手臂頓時酸麻。
這也是精靈的祝福嗎?看上去是長高過于快速因此身材顯得有些纖細的少年,力量卻真是很大……
馬匹沖刺的勢頭不減,急促的噠噠聲很快就将兩人的距離再一次拉開,高文活動了兩下手臂,勒轉馬頭。他所欠缺的只是戰鬥的經驗和技巧,如果留在卡美洛加以訓練的話,最多一年,蘭斯洛特就真會成長為無人可及的優秀騎士吧。
不過現在……經驗的差距是無法彌補的。他們剛才對沖了三次,蘭斯洛特次次都全力以赴,隔着老遠就開始加速,甚至還被高文帶着繞校場跑了一大圈。當高文換了新的長槍,調轉方向第四次發起沖鋒的時候,蘭斯洛特已經将自己的馬兒跑得氣喘籲籲,失去了沖刺的速度和力量。
這一次毫無懸念地,高文将蘭斯洛特連人帶槍一起挑下馬來。
好累,但是好暢快。蘭斯洛特躺在沙地上直喘粗氣,不知道是撞擊的後果還是興奮,頭腦中一陣陣湧上的眩暈感尚未褪去,外界的聲音彙聚在頭盔當中也嗡嗡作響。耀眼奪目的陽光直射下來,穿過頭盔的縫隙,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但很快一片溫柔的陰影就覆蓋了上來,蹲下身朝他伸出手。
“你沒事吧。”高文将蘭斯洛特拉起來,摘掉頭盔,有些擔心地伸手進去揉了揉那頭汗濕的紫發。他也打得有些興奮了,新娘什麽的暫且不提,卡美洛和湖之國的盟約未定,再怎樣也不該将客人打下馬的。好在蘭斯洛特雖然呼吸急促,但并沒有受什麽外傷,只是臉紅得實在厲害,高文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蘭斯洛特竟短促地叫了一聲。
“啊……”
好燙。高文驚詫地看看蘭斯洛特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脫下了鐵手套,幹淨的手指上并沒有沾着砂石或泥土,不會劃傷那紅得仿佛一揉就要滴血的嬌嫩臉頰啊?
“蘭斯洛特?”他再次擔心地詢問,“你沒事吧,有摔傷嗎?是不是太熱了,先過來脫下盔甲喝點水……”
“我沒事。”蘭斯洛特扭過頭,掙開高文的懷抱。“我還沒那麽嬌弱,高文卿。”
“是啊。”高文失笑,“方才的戰鬥當中,我已經很是領教過你的倔強了。”
蘭斯洛特轉頭看他,眼神又是閃閃發亮,充滿期待。“高文卿……高文,我打得好嗎?”
“非常不錯。”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最優秀的騎士。如今只是欠缺戰鬥的經驗和技巧,你不懂得如何分配、合理使用馬力,控馬發力的姿勢也有所欠缺……”
蘭斯洛特靜靜聽着高文的講解連帶比劃,不知不覺就又開始發呆。高文的手臂環在他腰上,隔着盔甲上下拍打,示意肌肉發力的技巧,就讓他站立不安,總是扭來扭去地想要移動重心。高文發現了,他再度眯起那柔軟濃密的金色長睫毛,在陽光下仰頭,憂心忡忡地注視着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真的沒事嗎?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頭有沒有被撞到……”
“沒有。”
蘭斯洛特一口否認,心裏想着:這和早上那時候不是一樣的嗎?太陽的騎士,那麽俊美的臉,睜開眼睛,就突然毫無預兆地放大在自己面前,任何人都會一時失神的呀?發呆有什麽錯呢——有錯就還是得怪高文。
“沒事就好。”高文還是放心不下,“那,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
環在蘭斯洛特腰間的手臂放下去了。
“高文。”蘭斯洛特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和薇薇安撒嬌時的語氣,因為自己全無察覺,所以也毫不臉紅。“你繼續教我騎馬用力的正确方法吧,我想學。”
“……好吧。”
那只手又環上來了。
* * *
到了這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蘭斯洛特已經全然忘記了昨晚對于高文不喜歡自己的憤怒和擔心。他們騎了一下午的馬,先是兩人脫下了铠甲共乘一騎,高文的手臂環繞在他腰間指導他腰腿的發力,然後是沖擊訓練,把握騎士沖鋒的距離,一路上豎了十幾個稻草人讓蘭斯洛特挨個砍。
少年精力十足,大呼小叫玩得極高興。高文看他開心,也叫來一隊士兵給他樹立靶子、布置障礙,還粗略地給他講解了一下如何排兵布陣。上午在這裏訓練的騎士們聽說了這動靜,紛紛去而複返,前來圍觀好幾次。加雷斯雙手捧臉兩眼粉紅泡泡大叫好甜,阿格規文一臉的苦大仇深,十分不屑。雖然高文那家夥是個愛擺大哥架子的混蛋,但從前起碼還能做到嚴肅自持,架子端出來還能唬住人,一娶了老婆,怎麽就變成個傻瓜了呢?莫德雷德長長嘆息,大搖其頭。
等到蘭斯洛特終于玩得累了,太陽已經西沉,高文也開始感覺到疲憊,正好亞瑟王的侍從前來,邀請他們共進晚餐。兩人回去更衣,脫下盔甲,蘭斯洛特才開始覺得不适,他裏外衣服都被汗水浸濕透了,換了一套新衣,布料還是黏黏地粘在皮膚上。
“我想去洗澡。”他在簾子後面悶悶地抱怨着,“想去湖裏游泳。卡美洛有湖嗎?”
“在王宮後面的山上,山谷間有一個不大的湖泊。”高文換好了衣服,等待着蘭斯洛特出來。“晚上那裏人少,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帶你去……”
他突然想起了精靈的祝福,猶豫了,“要不,還是泡個熱水澡吧?我現在就讓侍女們去準備。”
“嗯……”蘭斯洛特洩氣地回應了一聲,沒一會,他從布簾背後探出頭來,短發也已經梳理得整整齊齊。“高文,我就做你的新娘有什麽不好嗎?你的妹妹,莫德雷德和加雷斯,還有王,也都是女性的騎士啊?”
高文苦笑了一下。“等梅林帶回薇薇安夫人的消息,與王商議之後再說吧。”
蘭斯洛特哼了一聲,将頭縮了回去。
* * *
晚餐開始時天已經黑了,圓桌所在的大廳當中點滿了蠟燭。盡管今天的晚宴只有王與王妃、摩根、高文、蘭斯洛特,以及凱騎士等幾位王最親近的騎士出席,但為了方便,變成少女的蘭斯洛特還是穿上了男裝和墊高的靴子,修剪了一下頭發,用力纏緊胸部,盡量使夜晚與白天的模樣保持一致。
顯然是聽說了白天校場發生的事情,剛上完前菜,摩根就笑着開始詢問蘭斯洛特今天是否玩得開心。
高文的母親與薇薇安不同,是豔麗到可以稱之為妖冶的女性。蘭斯洛特在她面前原本還有些拘謹,但幾次見面,她的态度都極為熱情,也十分和藹,讓從未學過如何拒絕他人的蘭斯洛特很快就放下了防備,老老實實回答起這美貌夫人的問題。
“……是,高文卿說我還要學習如何合理使用馬力,騎馬時腰腿發力的姿勢也不對,下午一直在教我……”
“……在湖中的時候?……不,不是精靈們教的。生活在北海的人魚每年都會逆流而上來湖中拜訪,薇薇安請他們教授我武藝……馬術……其實很少騎陸地上的馬,馬術主要是和凱爾派練習的……是的,那是生活在河流中的水馬,在湖中也有栖息……”
“對啊!”凱突然一拍大腿,看向亞瑟王。“卡美洛附近的村莊,上個月不是報告過有凱爾派在河流中出沒,雖然還沒有傷人,但是已經吃掉了十幾頭牛羊的消息嗎?”
“确有此事。”說到正事,國王端麗的臉龐上浮現出嚴肅之色。“我派出兩名騎士前去查證,但他們只收集到凱爾派出沒的消息,并沒有親眼目睹怪物。之後忙于高文的婚禮,也确實沒有人手繼續跟蹤此事……過幾天,就再次派出騎士前往報告怪物出現的村莊吧。”
“讓我去吧!”蘭斯洛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射過來的時候他微微有些悔意——是不是太冒失了?但想到是因為高文的婚禮才耽誤了驅逐擾民的怪物,又覺得自己責無旁貸。“我在湖中經常和凱爾派打交道,很清楚這種水妖的習性。如果……嗯,如果再有高文卿從旁相助的話,驅逐幾只凱爾派一定沒問題的!”
“你可真熱心啊,小仙女。”摩根笑吟吟地說,蘭斯洛特耳根一下通紅了。“畢竟是薇薇安養出來的孩子,對你的武藝我是一點都不擔心的,不過,來之前薇薇安沒有給你準備武器和铠甲吧,作戰方便嗎?”
“沒問題的。”蘭斯洛特回答道,“我、我有把常用的铠甲帶來。還有薇薇安送給我的劍,阿隆戴特,我也一直随身帶着。”
這下連王也露出了感興趣的眼神。“阿隆戴特?是神造兵器,誓約勝利之劍與轉輪勝利之劍的姐妹劍阿隆戴特嗎?”
蘭斯洛特點點頭,讓侍從将自己的寶劍捧了上來,送給王觀看。
銀白的劍身上镌刻着花紋般的精靈文字,魔力的流動如湖水平和溫柔,又深不見底。摩根凝視着阿隆戴特,目光中流露出熱切的贊嘆。她輕輕撫摸着劍身,就像握着蘭斯洛特的手指時一樣戀戀不舍。
“是真正的神造兵器啊。”摩根說。“傳說中,阿隆戴特的魔力可以對龍造成致命的傷害……有了這把寶劍,加上高文和他的太陽之聖劍,你們要去對付什麽怪物都不會有問題。我這裏也還有一些魔術符咒,可能會對你們的冒險有所幫助,就全給你們吧。”她再次露出美豔的微笑,看向她的妹妹。“阿爾托莉雅,你覺得呢?不用太過擔心這兩個孩子吧?”
“如果蘭斯洛特想去的話,也好。”王沉吟了一會。“梅林還沒那麽快找到薇薇安,蘭斯洛特想要熟悉一下不列颠的情況嗎?”
“是!”
“這樣的話……高文,你呢?”
“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亞瑟王點了點頭。摩根在她身邊露出無聲的微笑,似乎也極為開心。“你們出去可以多玩一會。”她說。“反正梅林要回來還早,阿隆戴特又有對龍特攻,蘭斯洛特喜歡冒險的話,清理凱爾派之後你們何不去驅逐肆虐平原的飛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