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梅林來了，薇薇安也來了。

少年人總是向往着離開家，蘭斯洛特從未曾如此深切地思念過她的母親。連那位一直被人在背後非議的花之魔術師，此刻看上去也是滿分的靠譜。被花朵的結界所籠罩，蘭斯洛特感到體力和魔力都在溫暖中迅速地恢複，大地的震動平息下來，那些扭動的石塊們也不再掙紮了，遠處，深青色的天空邊緣，似乎已經亮起了蒙蒙的金色薄光。

“哎呀，人還來得真齊呢。”摩根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魔女的身形在夜色中變淡，輪廓如水波蕩漾中的殘影般逐漸變得模糊。蘭斯洛特左右看了看，梅林、薇薇安和喘息着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的王面對着爽快撤退的摩根，都沒有要追擊的意思。

“那麽，就下次再見了，我親愛的妹妹。相信我們這樣家庭聚會的場合，還會有很多吧~”

她半透明的目光掃過來，蘭斯洛特憤恨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魔女！”

“呵呵呵，你這孩子可真沒禮貌。”魔女笑得花枝亂顫，“薇薇安，你養了個好兒子呢。漂亮、勇敢、強大又善良。不過啊，這麽好的兒子，現在就歸我兒子啦。呵呵呵呵~”

她再次轉向蘭斯洛特。“小仙女，終有一天，你會意識到你所拼命守護的王，是怎樣的非人之物。你也會看到光輝燦爛的白垩之城底下，被壓潰的鮮血和白骨。到那時，你的愛情會化為憎恨，你的歡樂會化為悲嘆，你的榮光會化為恥辱，但你與所愛之人的因緣，卻會如你所願，永遠糾纏。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你們分開，直到卡美洛覆滅，白垩之城化為灰燼，直到人類世界滅亡，大地上的一切都變成虛無。”

“這不是詛咒，而是我送給你們的——祝福。”

“不要忘記，是媽媽給你找了個好男人哦~~”

魔女漸漸遠去的聲音，終于消失在空氣中，随着主人的退去，屏蔽議事廳的結界也開始崩潰了，騎士們嗡嗡作響的焦急吵嚷開始在四下各處響起來，鐵靴整齊的跑動聲從石頭堆外面傳來，他們似乎正想辦法挖開倒塌的亂石。

“王！您沒事吧！王！”

是貝狄威爾的聲音，這忠心耿耿的宮廷執事似乎已焦心如焚。亞瑟王捂着傷口，一邊讓梅林為她施放治愈魔術，一邊高聲回答道：“我沒事！魔女已經撤退了！”

外面傳來一片歡呼，接着挖掘的聲音更加密集了。薇薇安皺了皺眉，看向蘭斯洛特，她揮了揮手，少女立即變回了高挑瘦削的少年模樣——他身上原本就在打鬥中被刮得破破爛爛的裙裝現在完全被撐碎了，布片亂七八糟地挂在肩膀、腰部和大腿上。薇薇安一臉不悅，剛要開口，蘭斯洛特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朝着石堆上開始攀爬起來。

“阿媽！快去救高文啊！！”

* * *

一個月後。

傷筋動骨一百天，高文的傷勢比這嚴重多了，幾乎摔碎了全身一大半的骨頭。即使有梅林和薇薇安兩位大魔術師的治療，也足足躺了二十多天才能下床。到這時候，薇薇安看他的眼神，已經從一開始的挑三揀四，變得頗為喜愛了。

摩根制造的騷動造成王宮三分之一的區域損毀，八名無辜民衆喪生，上百人受傷。但她仍是國王的姐姐，不列颠重要的一方諸侯，對外公布的口徑當中，這一災難被歸咎于入侵卡美洛的魔獸。

因為王宮的修複和善後處理工作，蘭斯洛特正式受封為騎士、加入圓桌的典禮也被推遲，薇薇安正是為了留下來看自己兒子的受封典禮，才在卡美洛逗留了一個月。昨天蘭斯洛特終于由亞瑟王親手封為騎士，卡美洛的民衆們似乎也已經忘卻了一個月前的災難，街頭巷尾，都在紛紛議論着這位來自精靈之國，以新娘的身份來到卡美洛，卻又因為在抗擊魔獸入侵的戰鬥中立下大功而成為騎士的，經歷過于傳奇曲折的美貌少年了。

“我會在卡美洛做好一名騎士的。”蘭斯洛特站在他的母親面前。薇薇安注視着她已經真正成為一名騎士的兒子，溫柔目光中充滿了離別的憂愁，又含着一絲欣慰。“我會不停地參加戰鬥，保護王和卡美洛，并且為自己贏得榮耀。忠誠、勇氣、公正、慷慨、謙卑、寬恕，所有騎士的美德，我都會在戰鬥中為您展示。”

“并且……我和高文……”年輕人的臉紅撲撲起來，“我們真心愛慕着彼此，他也更希望我以騎士的身份留在卡美洛。我們兩個已經說好了，他會為我解除精靈的祝福，讓我保持男性的姿态，成為卡美洛的騎士和他的戀人。所以……我們也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祝福……”

他垂下頭，目光忐忑不安地看着地面，又轉動着看向他的母親。薇薇安露出了苦笑，溺愛、不舍、又像是明知命運如此而不得不放開手。她雙手抱住蘭斯洛特的脖頸，将他的額頭拉近，在上面輕輕留下一吻。精靈在蘭斯洛特臉頰邊低聲耳語，聲音穿過遠方的迷霧。

“蘭斯洛特，我可愛的蘭斯洛特。如果你停留在人類的國度，從此就要忍受哀愁與痛苦，再也不能回到無憂無慮的精靈中間，乘着明亮的光與風鎮日漂浮。人類是從塵土當中生出來，又将歸于塵土中去的，他們的靈魂被激烈的愛憎打磨和燃燒才得以閃閃發光，一個真正的靈魂是不可以擺脫了哀愁的*。”

“而你，蘭斯洛特，你生來是一名人類，卻成為精靈的兒子。在世界的門扉關閉之前，你還可以與我們一同歸去，前往世界的裏側，在那裏與妮缪們一起歌唱和舞蹈，直到整個世界從星球的表面上脫落下來，化為虛無。人類之愛雖然充滿短暫的激情，卻也總是伴随着苦澀與悔恨。而精靈們的愛情無窮無盡，無始無終。蘭斯洛特，我的孩子啊，你已決心要選擇人類短暫的愛情，并且為此承受悲嘆與苦惱嗎？”

“感謝您，我的母親。”蘭斯洛特微笑着說，這些日子，薇薇安已經不止一次地發出過如此的嘆息。“但我喜歡高文。”

“好吧，好吧。”她反複嘆息着，最後，如同歌詠一般地說道，“那麽，這就是我給你的，最後的祝福。”

“蘭斯洛特，湖上騎士，精靈的兒子啊。現在你就要離開我了，你為愛情停留在人類的國度，這裏将是你無盡功業與傳說的起點。在你的道路上，你将被所有的女人所愛，被所有的男人所追尋。當你面臨痛苦和迷茫，就讓你的心引導你吧。魔女的眼睛窺見之物并非真實，命運和預言也不會一成不變，你的人生将充滿喜悅與悲嘆，但你終能抵達任何你想要前往的地方。”

* * *

高文敲響了梅林的房門。

不知為何，薇薇安将淨化阿隆戴特的任務拜托給了梅林。聖劍所受的污染一開始就來自摩根的符咒，薇薇安似乎并不太在意神造兵器遭受的污染，她這些日子更關注高文一些。

也不知道這位……岳母？對自己是否滿意呢？高文胡思亂想着。他的傷勢已經痊愈了，有了胡思亂想的本錢，經歷過生死與蘭斯洛特之間的感情也好得越發幹柴烈火，蜜裏調油。昨天蘭斯洛特害羞地跟他說精靈的祝福還是需要高文親自來解除的，所以解除祝福的意思是……

“吶，阿隆戴特，已經清洗完畢了。你小心點——戀愛的香氣甜得都快溢出來了哦。”

夢魔笑眯眯地說。卡美洛高層的圓桌騎士們多少都知道這位宮廷魔術師并非人類的身份，和他特殊的食譜。雖然談不上厭惡，但也足夠保持着敬而遠之的态度了。

“讓您血糖濃度上升了真是抱歉，可是戀愛的歡喜是壓抑不住的。”高文笑着回答，從魔術師手上接過聖劍。

“不不，我說的小心可不是這個。是它啊。”梅林點了點阿隆戴特。“蘭斯洛特注定要用這把劍，去殺死他最愛的人。”

高文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手中恢複成銀色的湖光劍，沉默了一會。

“那我就更要看好他了。可不能讓他随随便便去捅了別人啊。”

“嗯~嗯。很有信心嘛。那我也真心的給予你們祝福哦。”

“好了，我要去解除精靈的祝福了。除了真愛之外還需要什麽別的儀式嗎？”

梅林再一次愉快地笑起來。

“那當然是身體力行啊！”

……所以你們魔術師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麽呢？

* * *

高文回到蘭斯洛特的房間，将阿隆戴特還給他的時候薇薇安夫人似乎已經離開了，但蘭斯洛特看上去非常開心，正自己一個人擺弄着棋盤。

“高文卿！”看見高文進來，年輕的騎士興奮地站起來迎接。“薇薇安剛才回去了，她也賜予了我們祝福：不管經歷過什麽艱難困苦，我們最後都一定會在一起的！”

“會的。”

高文放下劍，深深地擁抱住蘭斯洛特。這兩個月來他們也經歷了不少的波瀾，現在他只想抱緊面前這個人，做一些該做的事，不再去想魔術師們暧昧話語中隐約閃爍的暗示——不管未來是什麽，他們都必須兩個人一起面對。

“而且您養傷的這段時間裏，我的棋藝也已經鍛煉得很好啦。怎麽樣，高文卿，來一局吧？我肯定贏！”

高文一愣，原以為接下來的事情已經心照不宣，為什麽蘭斯洛特還會在這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擡起頭，看向蘭斯洛特，少年紫水晶的瞳孔當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但與高文碧綠的眼眸一對視，耳根就慢慢地紅了起來。

“好啊，如果蘭斯洛特輸了的話，我們就來解除精靈的祝福吧。”

“啊，那，要是高文卿輸了呢？”

“我就親自下廚給你弄土豆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