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4.44
“我能親它,親到它愈合為止。”
少年放低的嗓音,顯得特別軟糯,像一灘軟乎乎的糖汁,沖淡冰冷的黑氣。
一向五感敏銳的傅臨山,卻在此時猛地怔住,瞳孔驟縮。
他生前身為軍人,親吻與撫摸生來便不屬于他,他甚至不喜歡這些過于柔軟的動作。可他身後那道深入皮肉的傷疤,殘留着少年唇瓣的觸感。很溫熱柔軟,帶有點淡淡的奶味。
他渾身都沾滿鮮血,髒得很。可少年卻願意親他最髒的地方。
季糖沒有注意到男人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的身體,他拿起白大褂,幫傅臨山穿上。
男人健壯的身軀像一堵牆,季糖費了好大勁,才能把白大褂給對方穿好。
傅臨山突然轉過身,把季糖壓在身下,雙手按在季糖肩膀兩側的地毯。撲面而來的威懾氣息令季糖不禁愣住,他面對着對方依舊冰冷的面龐:“怎麽了”
傅臨山一字一頓道:“以後,不能随便亂親。”
季糖眨眨眼睛,似乎明白傅臨山的腦回路。
傅臨山生活在建國前後,思想當然有點保守。
季糖想逗逗他:“為什麽呀”
傅臨山盯着他,一板正經地低聲道:“親人了,人家會以為你喜歡他。”
“那我親你了”
傅臨山松開手,把對方扶起來,然後後退一步,扭過頭冷聲道:“閉嘴。”
季糖乖乖地閉嘴。但他似乎看見男人的耳根有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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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洗澡了。”
黑氣已經消散得差不多,房間內的空氣也逐漸升溫,變得暖烘烘的。季糖拿起衣服,可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他皺眉,想過去開門,但想到傅臨山在屋內,只好先問道:“誰呀。”
門外傳來葉川淵的聲音。
“季糖是我,我要進來。”
季糖:“”
果然。
即便他把厲鬼們全都鎖在閣樓,一個個還是會穿牆而出。
第一次還好,第二次他們便起疑心,紛紛想找借口進卧室搜人。
他瞥一眼房間內的傅臨山,當然不答應:“你別進來呀,也不能穿牆進來。”
“”
葉川淵的聲音多上一點委屈和着急:“我的練習冊放在裏面了,我要寫練習冊。”
季糖;“”
呵。
他平時也沒見葉川淵寫。
但他沒有戳穿葉川淵,他撓撓腦袋,有點苦惱:“你先等等吧。”
此時季糖并不知道。門外的葉川淵腳邊,擠了一堆厲鬼附身的物件,紛紛想要知道季糖究竟在裏面做什麽。就連果果也在喵喵地好奇,拼命用爪子撓着門抓板。
傅臨山見季糖苦惱,皺起眉,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您等等。”
季糖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選定卧室內的兩個位置,他明了地對傅臨山說:“衣櫃和床底,選一個。”
現在再搞傅臨山搞一個附身物肯定也來不及了。
“”
“為什麽”
“不要問為什麽。”
門外的厲鬼開始着急,在拼命地扭動門把手催促季糖。季糖覺得以厲鬼的力氣,這門把手下一秒便會報廢。他沒有給傅臨山解釋,而是推着對方的肩膀,想推到衣櫃裏。
但季糖卻發現衣櫃裝不下傅臨山這一米九幾的個子。他指指床底:“躲床底。”他急得臉頰和耳根都有點紅,不讓人忍心拒絕。
傅臨山莫名其妙地給季糖一眼,翻身進入床底。
季糖舒出口氣,給葉川淵開門。
果不其然。他看見厲鬼少年懷裏抱着各種附身物件,季糖一時感到無數道炙熱的視線掃視過整間卧室。
季糖環顧四周,在桌面找到葉川淵的練習冊,丢給對方:“快拿走。我要忙。”
葉川淵皺眉,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又說不出來,只能轉身離開。
他一轉身離開,支着拐杖的鬼導演便擠進來,不忘給季糖鎖上門。
鬼導演一眼便識破季糖的動作,哎喲喲地笑道:“我們的季糖竟然成功将那個男人給拐回來了,竟然還藏起來不讓人看。藏男人哎喲喲”
厲鬼們的确能互相感應到對方的存在。但死亡的年代相距越大,越感受不到。
葉川淵是近幾年才去世的,而傅臨山則是接近一百年前。葉川淵當然感受不到。但和傅臨山同樣是舊時代的鬼導演倒能感受到。
季糖紅着臉,從牙縫擠出兩個字:“胡說。”他一邊說,一邊把鬼導演擠出去,猛地關上門,确定門外的厲鬼不會進來。
傅臨山從床底翻身而出,問道:“什麽藏男人什麽意思”
“沒什麽。”
傅臨山:“剛剛那個男孩是誰”
季糖撓撓腦袋,想了想:“嗯我的家人。”
傅臨山下意識地認為那男孩是季糖的弟弟,心裏莫名地舒坦不少,沒再說什麽。但他突然想到什麽,冰冷的神情柔和不少:“我也是你的家人嗎”
季糖笑了,點點腦袋:“是呀,你是我的家人。”
“”傅臨山見過很多戰争裏山盟海誓般的承諾,可似乎都沒有少年這一承諾,讓他有一瞬間的暖意。他挑眉,打趣地問道:“我以前還沒有過家呢。沒有屋子、沒有床,不過親人倒是有一個”
“親人”
“我弟弟。傅建國。”
季糖一頓。
傅臨山眼眸低沉,聲音壓低許多:“但在戰火中,我和他失散了。我也不知道他活着不。要是他早早就也死在戰争中,這世界能記得我名字的人,只有你了。”
季糖脫口而出:“不會的。”
傅臨山扯起嘴角:“在亂世中生死如常,即使他真的死了,也沒關系。”
季糖望着男人,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
季糖沒有時間找附身之物,他只能先讓傅臨山在一邊坐着。
他打開電腦,搜索起“傅建國”這個名字。
那個年代雖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有人活下來。那些人在當今還有的依然活着,只不過蒼老了許多。活下來的人,一般都被譽為口口口,國家授予證書的那種,在絡上也有專門的個人百科。
季糖希望搜索出來的頁不要是一片空白。更不要搜索到一個“已死亡”的結果。
頁加載幾秒鐘,詞條便呈現出來。
他第一眼便看到最頂端的個人百科,他連忙點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老人的照片。老人坐在搖椅上,一臉慈祥。
還好,沒有死在戰争中。
詞條顯示了老人的出生日期,但沒有死亡日期。這表明着他還在世。
還在的。
季糖心髒猛地一跳,随即湧上狂喜。他忍住想要給傅臨山報喜的沖動,而是想給對方準備一個驚喜。
他繼續浏覽頁,想看看對方現在在哪裏。
他看見一家養老院站公布出來的老年活動獲獎名單中,有傅建國這個人。
這家養老院是軍事機關養老院,專門照料無兒無女的抗戰老兵。
就是這裏沒錯了。
季糖連忙将地址記下來,這家養老院離季糖的城市并不遠,坐高鐵十幾分鐘便到了。
他轉過頭,望着靠在角落,抱着雙臂,阖目眼神的冰冷男人,揚起唇角。
次日。
季糖便準備動身前往養老院。可在走之前,他瞥一眼圍在自己腳邊的厲鬼物件們,以及喵喵叫要吃的果果,不禁皺起眉。
他想了想,也不好将這些厲鬼們冷落在家。無奈之下,他拿起特地換成最大款的背包,将物件們裝進背包裏。
至于不想出門的果果,便交給鬼導演照顧。
同時,他為了方便,給傅臨山找了一個可以附身的物件。
他本想找那張獎狀,可傅臨山已經很主動地将獎狀高高地貼在客廳牆壁,似乎在宣揚季糖給予自己的榮譽感。
畢竟表彰證書上特地用金色大字寫了。
傅臨山是英雄,傅臨山最帥,傅臨山最厲害。
還好,厲鬼們沒有擡頭亂看的習慣,獎狀暫時沒被發現。
季糖最終找到傅臨山送他的那只兔子布偶。
兔子布偶破損的地方,被季糖縫補得很漂亮,絨毛白白淨淨的,沾染着淡淡的奶香。
傅臨山鑽進裏面。兔子一下便有了靈魂,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軟糯糯的布爪子揉揉耳朵,揉揉短尾巴,最後冷冰冰地站直,毛茸茸的臉擺出一張和傅臨山一模一樣的冰塊表情。
同時,它也不心發出屬于兔子的叫聲。
“叽。”
它可能想說“這附身物件不錯。”
季糖:“”
他把兔子布偶放到肩頭,背着大背包去坐高鐵。
高鐵很順利就抵達養老院所在的城市。
這座城市很,發展程度不高,養老院則在郊區,算是國內比較清靜的地方。
季糖下地鐵後,打車去往那座養老院。
兔子布偶從季糖的肩頭,跑到季糖口袋裏,只有一對毛茸茸的兔耳朵搭在口袋邊緣。它察覺到季糖又轉移了交通工具,用爪子扒搭出來,鑽出毛茸茸的腦袋,用豆豆眼望着季糖。
季糖将兔子布偶抱起來,然後舉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一邊輕笑道:“傅醫生,待會給你一個驚喜。”
傅臨山并不知道季糖要帶自己去看親人,只以為季糖要去哪裏玩。它扭過腦袋,做出冷冰冰的表情,表明自己并不對少年的話感興趣。
季糖戳戳兔子的肚子,兔子被戳癢,一邊叽叽叫,一邊蜷縮成一團,只露出一對兔耳朵。
傅臨山可能認為現在的自己看起來依舊很兇。
季糖不再逗兔子,将它放在肩頭上。它為了不掉下來,用一只爪子緊緊揪住季糖的一縷發絲。
出租車停到一座老式古宅門口。
古香古色的老式古宅被打掃得很幹淨,門口種了兩棵柳樹,柳樹底下則是一些供老人玩樂的象棋桌。大門緊緊閉着,挂着一個大銅鎖。
季糖背着背包,抱着帶來的禮物,下車去敲門。
不過一會,一名穿着圍裙的護工便過來開門,她見到季糖的模樣,便知道是要來找人的:“找誰呀”
季糖:“傅建國。”
護工恍然大悟:“是他呀”
季糖本以為護工還會再過問幾句,沒想到護工連忙請季糖進來,驚喜道:“您是傅建國的朋友嗎他三十年前入住這裏,至今沒一個人來看他。”
季糖:“沒有一個人看他”
護工:“嗯,他無兒無女,家人在戰争中全去世了。”
季糖心一沉。
護工皺起眉,輕嘆口氣。
“而且,他快不行了。”
季糖沉默,沒說話。任由護工将自己帶到老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間打掃得很幹淨的房間,木門挂着“傅建國”的名牌,門前種有幾盆帶有香氣的盆栽。
季糖站在門口,把帶過來的禮品捧在懷裏,然後把兔子從肩膀上放下,他笑眯眯道:“傅醫生,我帶您來看您弟弟了。他如我所說的一樣,沒有走。這個世界,還有人記得您。”
巴掌大的兔子站在地面,擡頭仰望着季糖,沒有說話。
季糖莫名覺得它那顆透明的黑色豆豆眼像泛着水光。
季糖再往前一步,迎面撞到男人寬厚的懷裏。
男人的表情沒有過多的變化,他幫季糖打開門:“進去看看。”
門內的裝飾很簡單,無非是一張床和一張放雜物的桌子,以及一個半人高的衣櫃。
一名老人坐在面向陽臺的搖椅上,雙目微閉地在養神,搖椅随着他的擺動發出咯吱的響聲。
護工走進來,她怕老人聽不見,特地走到門口大聲道:“建國,有人來看你了”
老人有點耳背,仍是沒有聽見,繼續在搖椅。直到季糖走進去,輕輕用手拍拍老人的肩膀。
老人慢悠悠地轉過頭,眯起朦胧的眼,慢吞吞道:“有人來看我啦”他的聲音像枯老的樹枝,聽起來格外幹啞,但也充滿着親切感。
“嗯。”季糖笑眯眯道,一邊把帶來的禮物放到旁邊的桌面,一邊介紹起自己:“我有一位老朋友知道您,但他行動不便,所以想托我來看看您。我叫季糖,我敬佩您很久了。”
老人聽罷季糖的話,張開嘴笑了,嘴巴沒有留下一顆牙齒。
季糖也這才注意到。
老人沒有腿,兩只褲管空蕩蕩。
老人點點頭,魚尾紋笑得舒展而開:“終于有人來我啦大家都有人來看,就是沒人來看我哦都因為我沒有家人”
季糖:“以後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看你的,還會帶我的朋友來,絕對不會讓你孤單。”
老人渾濁的眼閃過幾絲清明,他搖搖頭,搖着蒲扇:“不行咯,不行咯。我時日不長了。”
“不會的。”
老人搖搖頭:“是真的不行呀。人啊,就像門外敗落的柳樹葉,時間到了,就會自動落下來。”
“您別亂說啊。”
老人因為季糖的倔強笑了,他望向窗外的柳樹,像穿過漫長黑暗的時光,看向某個人:“這幾天,我總會夢見我哥來養老院看我。他想要帶我走了,我的時間到了。”
人每到臨死前,總會有一些預兆。
況且他已接近一百歲高齡,想必時日早已不多。
季糖沒再說話,而是繞開這個不好的話題,問道:“您的哥哥”
老人自動接起季糖的話,笑道:“嗯,我有一個哥哥,叫作傅臨山。”
旁邊的傅臨山緊緊地盯着老人,眸色暗沉,說不出任何話。
“我給你看一個東西噢。你等等。”
老人說罷,伸手在口袋摸出一張老舊的信封,他從信封中掏出一張照片。
“這是我哥的照片。怎麽樣,帥吧”
太久沒人和他說過話了,以至于他現在像打開話匣子一般。
季糖拿起照片。
這是傅臨山的軍裝照。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軍裝,軍裝沒有任何皺褶,緊緊地貼住身軀。他五官冰冷而英俊,蘊含着爆發力的手臂拿着一把槍,被帽檐遮住一點的眼睛,正緊緊盯着鏡頭。像一頭兇猛的雄鷹。
季糖回答老人:“嗯,很帥。”
老人眯起眼笑了。他放下蒲扇,滿是疤痕的手敲打起椅子扶手,蒼老的聲音再次悠悠地響起。
“我們剛出征的時候,他是軍醫院的教授,我是一名老師。我們那時候也很年輕,很臭美。”
“穿上軍裝的第一天。我們在比賽帥,嗯,就是比誰更帥。”
“我說我最帥了,整個部隊最帥的仔就是我。他說他最帥,一直在我耳邊念叨,我就這麽地跟他吵。吵到我們跨鴨綠江去往朝國。”
“然後我們再也沒見過對方,這件事不了而之。”
老人拿起照片,放在陽光下,細細地揣摩一遍。
如果仔細看,能看得出照片中的男人是帶有微笑的。
男人冷冰冰的,但一旦笑起來,像春風融合寒冬,比任何事物都有美好。
老人繼續道:
“但到現在,我似乎想出我們當中誰最帥。”
“我哥最帥了。”
“他和那些年紀輕輕就死去的士兵一樣,永遠永遠都會這樣帥下去。”
“而我已經老了,所以我輸啦。”
傅臨山望着老人笑眯眯的蒼老面龐,潰不成軍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靠着牆角抽泣起來。
他再也不會變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事物都會老,最帥的永遠都是傅醫生
糖糖:沒想到年輕時候的傅醫生不但厚臉皮,而且愛臭美〃''〃
感覺一首歌很配這本文的梗,叫作葬歌葬禮的葬大家可以去聽聽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