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4.44

季糖望着老人背後的傅臨山,他只能趁着老人回憶過去的時候,偷偷過去,半蹲下身,輕輕地揉揉傅臨山腦袋,溫柔道:“別難受了。我陪着你。你的家人也不是回來了嗎一切都還在。”

傅臨山時跨過生死,穿過充滿硝煙的戰場,來到這座老宅,見到這世間唯一與他有血緣關系的人。

即便他身為軍人,情緒也難以控制。

對方滿頭華發,可他仍是風華正茂。

傅臨山感受到季糖撫摸,立即站起身,整理下揉平的衣角,用幹啞的聲音道:“沒事。”

季糖拿出自己給老人買的禮物,說:“爺爺,我給你帶了點東西。”他從桌面拿下一個禮盒,遞給老人。

他第一次來養老院,并不懂該買什麽東西好,便買了一個盆栽。

盆栽是長壽花盆栽,一盆水嫩嫩的綠葉中夾雜一朵朵紅色花,看起來很可愛,而且也不需要怎麽打理,澆澆水就行。

盆栽可以擺在桌面,一時為這個布置單調的房間增添不少色彩。

“謝謝”老人望着這份禮物,低啞地笑起來:“我還沒有人給我送過花呢,部隊,是沒有人給我送過東西。”

他突然對季糖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叫季糖過來:“我給你看一個東西,你去櫃子裏拿那個灰色大箱子出來。”

季糖照做,打開衣櫃,裏面果真有一個灰色大箱子。箱子看起來很破舊,但擦得很幹淨,沒有半點灰塵。

他把箱子端到老人面前。

“打開它。”

季糖打開,一陣木頭腐朽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他先是在裏面看見許多類似塑料的灰色片片,還有一根根木棍。

老人解釋道:“這是皮影戲的工具。”

Advertisement

“皮影戲”季糖皺眉,他貌似沒聽說過。

“果然,你們這代人不知道。”老人笑了,繼續說:“這是一種我們那個年代經常出現的東西。我哥就會玩,而且玩得很溜。我聽說,他生前經常在空閑時間給部隊們表演皮影戲。”

季糖腦內浮現高大的男人擺弄這些玩意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老人:“那時候,會一門技術是很了不起的事。我哥哥常常說,等他打完仗回來,成了家,就天天給自己的家人表演皮影戲。他還為此準備一場皮影戲,不過我們都沒看過,他說是專門給他家人看的。”

“只可惜,他沒能回來,更不用說能擁有一個家。”

“如果他能夠回來的話,這些皮影就不用在這裏落灰塵了。它們再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了。”

季糖細細打量這些皮影。

很多皮影都已經掉色,而且有些被蟲咬出許多坑坑窪窪的洞。但從這些皮影的造型來看,做工很精良,至今也能看得出這是什麽造型的,想必它當時的主人一定對它們寄托了無數希望。

這是要等成家之後。

給自己的家人表演的。

可惜傅臨山沒等來他的家。

老人俯身,輕輕地挪開這些陳舊的皮影。季糖又看見一疊東西。

那是一塊用塑料布抱起來的黑色衣物。保存得很好,沒有受到任何破損,可能是布料比較耐保存。

“這是軍裝,傅臨山穿過的。但也只穿過一次,當時部隊發了兩套軍裝,可因為出征時太匆忙,我哥就只帶了一套。所以,留下的這件衣服,成了他唯一沒有染上鮮血的軍裝。”

老人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自言自語喃喃道:“說起來我們之間還發生過一件難以啓齒的事。”

季糖好奇起來:“什麽事”

老人翻開衣服,看見衣服下面壓着一張紙。紙已經深深地泛黃,只能勉強地看出它曾經是紅色。

“這是結婚證。”

老人說罷,察覺到季糖奇怪的目光,連忙擺擺手:“千萬不要誤會啦這張結婚證是假的,而且沒有名字我哥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老人翻看結婚證,果不其然,新郎的名字是傅臨山,而新娘的名字是空白的。

“這是在我們十歲時發生的事。”

“那時我們都沒有家,我哥聽說只要找到媳婦了,就算是有家。然後他想找媳婦,可他那時還是流着鼻涕的半大子,誰會要他啊。

他找不到媳婦,那就只好自己畫一張結婚證假裝自己結婚了。

說起來真是好笑,這張結婚證被全村人笑了好久。

傅臨山的傅字還是用拼音寫的。”

老人說着,一邊忍不住大笑起來,滿屋子都是他爽朗的笑聲。

季糖瞥一眼結婚證,真的是

歪歪扭扭的鉛筆字當中有一個更別扭的“fu”

季糖:“”

老人扯起嘴角:“但他真的是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愛自己的人和一個溫暖的屋子。”

一整個晚上。

老人說了許多關于他哥哥傅臨山的事,畢竟哥哥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家人。季糖也沒有抗拒,聽他講了很久,直到護工敲門将兩份晚餐端進來,招呼他們吃晚餐。

一份是老人的,另一份是季糖的。都是煮得軟糯糯的青菜肉末粥和一碗幹爽的黃瓜。

季糖吃完晚餐,本想再陪老人聊一會。可惜老人并不好意思再麻煩季糖,而且睡覺時間也到了。

季糖只好收拾東西離開,一邊笑眯眯地對老人道:“爺爺,我以後會經常來看您的。您不用擔心孤獨。”

老人躺在床鋪上,依舊是搖搖頭:“我沒有多少時日咯。”

季糖固執地勸道:“不會的。”

季糖一路出到養老院門口,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護工突然揣着一箱東西趕過來。

護工氣喘籲籲将那箱東西塞給季糖:“這是傅建國先生給你的。”

季糖認出這箱東西明顯是傅臨山的遺物,皮影、軍裝、結婚證

他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問道:“他為什麽要把這些東西給我”

護工搖搖頭:“他時日不多了,他去世後,這些東西也沒有能托付的人。他不如想着把這些東西給你,畢竟你是唯一來看過他的人。”

季糖皺眉:“時日不多”

“是的。腦癌晚期。”

“醫院治不好了,這幾天回到家休息,度過最後一段時間。”

護工有點遺憾地輕嘆口氣:“現在我們養老院只剩下十個不到的老人了。那些老兵一個個都走了,等他們全部走後,誰還記得他們呢”

“你記得收好他的東西,等到以後,你可能是唯一能記住他的人了。”

季糖緊緊攥住箱子,靜靜聽着護工的話。

護工說完,将季糖送到宅子門口,并叮囑道:“這附近沒有坐車的地方,你得走到外面才有出租車坐。”

此時天色已晚,只有路邊零零散散的幾點燈光照耀着着這片田園。

季糖也沒精力去找車,只能在這裏找家旅館臨時住下。

可附近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荒野,季糖只能徒步走去城鎮。

他走了一半,忍不住坐下來歇歇。

他忍不住打開箱子,再看看這些東西。

意外的是,他發現箱子裏的皮影不見了。他有點錯愕地擡起頭,出乎意料地看見路燈之下多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挂着白色幕布的皮影架子。

它靜靜地擺在田園之中,透過路邊昏黃色的燈光,能看見白色幕布透出許多同樣是黃色的人物剪影。它們靜靜地站立着,等待唯一的觀衆前來。

這在四周都是黑暗的田野中,這座的皮影劇場像一顆暖黃色的太陽,靜靜地照亮黑暗。

等我打仗回來。

我要有一個家。

給我的家人,表演一場皮影戲。

即便這需要我等待六十六年。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也抽三十個紅包。

你們肯定能猜得出傅醫生死在哪場戰争中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