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慈行和梁曦明面面相觑。梁曦明剛要說話,就聽趙慈行拖着音調道:“艾先生,您要真是個紳士,這會兒該把帽子摘了。”趙慈行話音未落,梁曦明已經笑出了聲。

梁曦明知道趙慈行籍貫雖不在北平,可也算自小在北平長大的姑娘,所以她說話的語調時而帶着點皇城根兒下的混不吝。說起來這怕是來自江南的汪素琴看不慣慈行的一個緣由。就連梁曦明有時也覺着吃不消。當然了,這會兒梁曦明樂得看這位高高在上的艾先生吃癟。

趙慈行自己說完卻是連忙緊抿住嘴唇,她若也笑出來那效果肯定是要差一些的,而後她又裝作鎮定地在畫作上描了兩筆,方才擡眼再次看向艾登。

畫室裏一時靜的有些吓人。

不過艾登臉上的表情無甚變化,他不緊不慢地摘了頭上的呢帽。這男人眉眼垂下之時,趙慈行覺得自己仿佛是瞥到他笑了,至少他的左唇角動了。随後,他看向趙慈行,也不說話,但他微挑的眉和沉靜的眼都在說:現在呢?

梁曦明幹幹咳嗽了兩聲,但艾登并未看向他。梁曦明這回沒墨跡,直言道:“什麽失蹤案?艾先生是警察嗎?”

“我不是警察。”艾登簡明扼要地回答,并朝梁曦明轉過頭。他對這位持南方口音,模樣打扮像極了大學教授的瘦高青年并無意見,但對方對自己似乎不是。艾登繼續道:“我是受一個朋友之托。如果趙小姐願意跟我談談,我會很感激。”他這話說的很有幾分誠懇,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趙慈行身上。

趙慈行果斷放下畫筆,從畫板後面走了出來。“可以。”她跟艾登說,又更加緩和了語氣跟梁曦明說,“曦明,我晚些時候去找你。”

趙慈行的西洋畫室不小,東西都有窗戶。畫室裏畫板林立,椅凳橫七豎八,顏料畫筆也是随處可見。趙慈行随意拉了把椅子請艾登坐,艾登便學着趙慈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

“你這樣像是在審犯人。”趙慈行嘟哝了句,倒也不像真在意。

艾登沒言聲,他面前的這位趙小姐還穿着早上那件灰藍的長旗袍。沒什麽花紋,純色的,做工款式也不頂講究,不過看上去特別熨帖,勾勒的線條也頗為婀娜。她的發型是很多現代女性最喜歡的短波浪,活潑又妖嬈。她跟早晨一樣,未施粉黛,但唇色、眉眼看着仍是風流。至于坐姿,實在算不得淑女名媛。當然她本也不是淑女名媛。

趙慈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打量我也像看犯人。”還是不甚在意的語氣,轉而正經問道:“艾先生,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怎知我姓趙?”

艾登淡漠地答:“我們早晨在聖瑪利亞教堂見過,我很少在那兒見到中國人,打聽了幾句。”他猶豫了下,又道,“我那時候并不知道你是我下午要找的人。”

趙慈行嗯了一聲。她看向艾登,她聽不出他是哪裏人,甚至無法确定南北,按理說這一般很容易分出來。他摘了帽子後,整個人好像沒那麽冷冰冰了。又可能只是她的幻覺。他那烏鴉黑的短發還是透着淩厲。另外,作為一個以畫為生的人,趙慈行得承認,艾先生的模樣很符合諸多的美學觀點,如此俊俏又冷峭,她有些好奇他在她筆下會是什麽模樣。

“你看我倒不像看犯人,像看模特。”艾登冷不丁說。

明明是講了個笑話,語氣卻跟要債似的。趙慈行這次面上沒翻白眼,心裏翻了。她扁了扁嘴,主動拉到正題,“究竟是誰失蹤了?我剛剛想了想,我認識的人裏似乎沒聽說有誰失蹤了啊。”她說着,兩腿換了個交疊姿勢。

艾登垂眸,她的旗袍裙擺晃了幾下,靛藍的高跟鞋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嬌俏。他輕描淡寫地問:“你聽說過諾亞-利維嗎?”

趙慈行皺着眉使勁想了想,終是搖了搖頭。她試探地問道:“這是個猶太名字?”

艾登點了點頭,“他是櫻桃照相館的老板,也是攝影師。櫻桃照相館,就在和平電影院對面,那附近還有一家東北人開的裁縫鋪和德國人開的酒吧。”

趙慈行連忙說:“這個我知道。”艾登說的都在內城東牆那頭,靠近使館區,她有時會跟朋友們過去玩。“櫻桃照相館我也路過過,但我從來沒去照過相。所以是他失蹤了嗎?可是他失蹤跟我有什麽關系?”同時她也在心裏琢磨,一個住在內城的猶太人失蹤了,難道不是大事?她天天看報,怎也沒在報紙上看到過新聞?再有,北平城裏各國人都有,趙慈行在法國留學時也是聽說過近年一些歐洲人的排猶反猶傾向的。這會不會是什麽政治事件?

艾登盯着趙慈行的眼睛,她是淺棕色的鳳眼,不是特別大,但非常靈動,他能确定她沒有說謊。他轉過眼,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三兩樣東西來。一盒哈德門香煙、一盒小火柴,以及一張照片。

“艾先生,你不能在這抽煙,我這是畫室。”趙慈行說,語氣嚴厲。

艾登沒說話,只把照片遞了過去。

“林姣?”趙慈行還沒接過照片,就認出了照片上的人。“這是林姣,我的學生。”她接過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女學生,眉頭皺的愈發緊了,“她請假回江西了。”

艾登的眉眼總算有了波動,但也說不上特別意外,他喃喃道,“那就也是失蹤了。”

“不,不,”趙慈行連連搖頭,“她跟我說她老家有點事,急需回去,她不是失蹤了。”

林姣是江西九江人,跟梁曦明是老鄉,或許也可以說跟趙慈行是老鄉。二年級的學生,年紀比同屆學生要稍大一些,二十三歲,模樣身段生的很是俏麗,學畫讀書又都很踏實,就是平日裏不太愛說話。趙慈行聽說一開始還有男同學總是主動找她,但她都是愛答不理,漸漸也就沒人敢去招惹她了。她是少數的走讀學生,似乎也沒有跟她親近的女同學。

那日林姣跟趙慈行說請假的事時确實有些愁眉苦臉,仿佛是很不願意回江西。當時趙慈行還在心裏猜想會不會是家裏頭安排了婚事。趙慈行自是新女性,她的同僚、學生也多半都是新女性,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只不過林姣什麽都沒說,趙慈行也不好問。只說有任何難處都可以找她,林姣那時看她的眼神很是感激,臨走說了好幾次謝謝趙老師。

趙慈行說完,把照片遞還回去,小心問道:“林姣跟那位猶太先生認識嗎?”沒等艾登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就算是認識,怕也只是去照過相。”

艾登一邊收起煙盒火柴和照片一邊問:“林姣是哪天走的?”

趙慈行說:“一個禮拜了。她是禮拜一下午上完課跟我說的。禮拜二就沒來上課,我還問了曦明,她沒去教務處請假,走的有些匆忙。”梁曦明就是系主任,他說等林姣回來得找她好好談談出勤率的問題。

“她有沒有跟你說她要回江西多久?”艾登又問。

“我問了,她說處理好就回來,說是肯定趕得上複習考試的。”趙慈行說,“現在是十一月底,我們元旦放假回來期末考,我想着那就是一個月就回來了。”

艾登聽了沒有馬上說話,良久,他微微嘆了口氣,“諾亞是禮拜一晚上失蹤的。”他說罷拿着帽子站了起來。

趙慈行也站了起來,她現在是一臉的擔憂,“艾先生,這會不會只是個巧合?而且你還沒告訴我這倆人的關系,我是林姣的老師……”

艾登看着趙慈行,遲疑片刻,說道:“諾亞的父親約書亞-利維是我的朋友,他禮拜三就報警了,北平警察局派人查了幾天,并不認為諾亞是失蹤,而是推測他有可能去了別的城市游歷拍照,說是再等等,如果依然聯系不上,再派專人查案,以及發布尋人啓事。約書亞雖然着急,但也不想讓這事在北平盡人皆知,畢竟有可能是一場誤會。還請趙小姐不要聲張此事。至于你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我确定諾亞和林姣是認識的,且關系非同尋常。”

“當然,請放心。”趙慈行說,又有些吞吐,“艾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這倆人會不會是……私奔了?”

“我不知道。”艾登欠了欠身,已是要離開的意思,“趙小姐,如果你想起什麽,無論什麽,只要是你認為對這件事有幫助,可以到四國賓館找我,我就住在那裏,或者給賓館打電話也行。”

趙慈行自然答應,她總覺得還有什麽話沒說,不過艾登已經戴上了他的呢帽走出了畫室。

等到梁曦明回到畫室,他看到的就是趙慈行坐在椅凳上發愣的模樣。

“慈行,我看那假洋鬼子走了……”梁曦明說着覺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管那艾登叫假洋鬼子,然後他猛地想起件事來。“對了,他是不是那個艾先生?我們在沙龍的時候不是有好幾回聽說使館區那塊兒住了個不知真假的前清遺少,年紀輕輕很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趙慈行忽地從椅凳上蹦了起來,她什麽都不說只管往外跑,就像沒看到梁曦明似的。她在前面跑,梁曦明跟在後面又追又喊,得是雨下小了,趙慈行那高跟鞋的鞋跟也不算高。不過等趙慈行追出東門口,還是晚了一步,人影都沒了。她有些洩氣,想着只能明日去一趟四國賓館了。她不死心的四處探望,瞧到了那輛福特的尾巴。而那輛福特她的确是見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裏有朋友提到了帕梅拉的案子,這裏說一下,這個故事的一些時代特色參考了《午夜北平》(這本書偏紀實文學,有很多真實的民國考據)

依然,這只是個架空背景的故事,不過如果涉及到一些你所擅長熟知的領域,非常歡迎感謝你提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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