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親愛的,剛才在樓下有人跟我開玩笑,說你把情人請到了家中,我還不信呢。”葉蓮娜拉着艾沁東走了進來。她說的是俄語,艾登顯然聽得懂,趙慈行卻是一個詞都聽不懂。
趙慈行木讷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震驚之餘,還有些無所适從。
沙俄政權瓦解之後,很多沙俄貴族流亡在外,于他們而言,歐洲是一條路線,中國是另一條路線。中國人稱這些流亡在中國的“俄裔難民”為白俄人。不過進入中國境內的白俄人并不只有貴族,也有不少平民。比如趙慈行在四國賓館門口見到的那個叫做奧古斯特的門童就絕不是什麽貴族。而現在趙慈行面前的這個白俄姑娘,即便沒有人告訴,她也會傾向于推斷她是貴族出身。棕色的有光澤的短卷發,充滿神秘色彩的藍灰眼珠,鼻梁高挺,紅唇輕啓,舉手投足盡是她擁有這個房間和這個房間裏的男人的姿态。那是普通女孩兒身上很少見的自信,這個跟你是洋人還是中國人倒是無關了。
趙慈行今年二十九歲,她覺得這艾夫人的年紀不會比自己大。
艾夫人踩着紅高跟,裹着襯她發色的棕皮草,目光輕輕掃過趙慈行,沒有不屑也沒有好奇。或許她從出生開始,看任何人約莫都是這麽看的。
趙慈行隐蔽地咬了咬下唇朝艾夫人露出一點笑來,這一刻縱是她再覺得不可思議,也得承認梁曦明猜對了。艾夫人也朝趙慈行露出了一點笑,仍是讓人看不出什麽。
艾登往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走去。他未接妻子的玩笑話,只是摟着她的腰在她面頰兩側各親了一口,然後就蹲了下來,抱住了兒子。
“爸爸,這個姐姐是誰?”
這熟悉的口音語調,趙慈行差點就笑出來了。艾登的混血兒子說的是正統的京腔。而姐姐這個稱呼,實在讓趙慈行哭笑不得。姐姐?!姐姐?!那她是不是要管艾先生叫艾叔叔?趙慈行朝小男孩兒擠了擠眼,小男孩兒立馬就笑了出來。他生的相當漂亮,繼承了他母親的美貌。趙慈行幾乎在他身上找不到他父親的痕跡,只是他的東方血統也很顯而易見。
門口很快又多了幾個人,一個正是那叫奧古斯特的白俄門童,他是送行李的,放好行李就走了。另兩個似乎是艾夫人的仆從,看上去一個是女仆,這女仆應該也是白俄人,另一個是個穿着打扮都很素雅的中年中國女人,趙慈行猜她是保姆,興許那小男孩兒的京腔是從她那學來的。
艾登揉了揉兒子的淺棕色的頭發,站了起來,他用俄語跟妻子說:“這是趙小姐,她來跟我談諾亞的事。”
趙慈行雖聽不懂,但看這情況能猜得到一點,想必是介紹自己。
“趙小姐,這是我的妻子,葉蓮娜,我的兒子,艾沁東。”艾登果然又轉頭跟趙慈行說。
趙慈行便主動用英文跟艾夫人和艾沁東打了個招呼,“你好。”
艾夫人還是那般風輕雲淡地看了趙慈行一眼,也用英文說了你好。而穿的像個小紳士似的艾沁東則頑皮地蹦到了趙慈行面前,用地道的北平口音說:“姐姐好。”
趙慈行愣愣地看着小男孩兒,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她又愣愣去看艾登和葉蓮娜,她沒想到她看到艾登笑了。這是她第三次見他,嚴格來說,此前他從未笑過。但此時此刻他真的笑了。只不過稍縱即逝。艾登馬上跟兒子說:“沁東,不要亂叫,叫趙小姐。”語氣還是平平淡淡的。
趙慈行抿住嘴,笑意仍是難掩,她自然不在意被叫姐姐,但也不好說出來,于是她又跟小男孩兒擠了擠眼。艾沁東回了她個鬼臉。
葉蓮娜朝艾沁東招了招手,讓他過去,她跟兒子說了幾句俄語,說完又跟另外兩個女人說了幾句。那兩個女人點點頭離開了房間。此後,葉蓮娜朝趙慈行笑了笑,拉着兒子去了卧室。
再次坐下,趙慈行有些坐立不安了。又或者不是坐立不安,而是更加踏實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矛盾心理。面對重新在她面前坐下的艾登,她心中頓時多了無數個問題。原本她就有無數個問題。
“趙小姐,你繼續說。”艾登提醒道。
趙慈行回過神,慢慢說道:“艾先生,我剛才是想請問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比如你說林姣和諾亞關系匪淺,你是如何得知的呢?另外,我也會嘗試聯系林姣,一旦有什麽情況我會盡快讓你知道。”她沒問他是不是一直住在這賓館裏,只要他不主動說,那想必就是的。盡管神秘怪異得很。
艾登沒有立即給出回答,他只是彎腰拿起了那杯還剩半指的愛爾蘭威士忌。他思索着,他知道他可以信賴這個趙小姐。他一口飲盡了杯中酒,之後他的指腹就在空玻璃杯上輕輕彈着。
趙慈行的注意力在艾登的手指上,也在她看不到也聽不見聲的卧室裏,與此同時她還在想,如果林姣真的出了事……
“我知道林姣的那個四合院,在羊毛胡同。”艾登驀地說,他擡眼,看向趙慈行,“你說怪不怪,她一個女學生住那麽大的四合院,但一個仆從都沒有,就連給她做飯的廚子都沒有。”
趙慈行盯着那雙黑眼睛,牽強地笑了下,“也許林姣不喜歡……”
“你自己都不信。”艾登轉開眼,望向窗外,太陽正在落山,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他把空杯放回了茶幾上,又看向了趙慈行,“約書亞給了我櫻桃照相館的鑰匙,我翻到了一些照片能證明林姣和諾亞的親密關系。”原本他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負責調查諾亞失蹤案的那個曹署長,但約書亞的意思是再等等,其實就是不願聲張此事。當然這些艾登沒必要告訴趙慈行。
“你查到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了嗎?”趙慈行想了想問道。利維父子倆的經濟狀況明擺着,在北平開得起福特的人可不多,無論是洋人還是中國人。
這個問題很關鍵。學畫畫的人,大概是喜歡也需要對細節觀察入微的。艾登仔細看了看趙慈行,她今日還是未施粉黛,但似乎抹了點口紅。她說她騎車,這也解釋了她今日為什麽沒有穿旗袍。
“我打聽過,林姣住在那個四合院有一年多了,但她跟諾亞應該是今年夏天的時候才認識。”艾登說到這頓了頓,“趙小姐現在是不是希望這倆人只是私奔了?”
趙慈行越想越覺得可怕,只是又覺得這些推斷确實有可能只是一場誤會。關鍵還是要聯系到林姣。也許還可以去火車站打探打探。這些實際上都是警察的工作,他們做才更專業。她想及此突然站了起來,匆匆忙忙說道,“我去報警。或者,艾先生,你應該勸利維先生發布尋人啓事。”
艾登起身,只略略遲疑了下就說:“趙小姐可以去報警,我肯定也會跟利維先生談。但我想就算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警察,他們也只會認為林姣回九江了。她畢竟請過假,對吧?”
趙慈行語塞,想着得回去跟梁曦明商量。她便問:“艾先生,我知道我答應了你不聲張此事,但這事我非得跟曦明,就是昨天你在我畫室見到的那位先生,我得跟他商量,而且他是系主任……”
“這個沒問題。”艾登接道,“我相信在事情明朗之前你們也不想讓全校師生都處于擔憂之中。”
趙慈行苦笑着點了下頭。“我該走了,天快黑了。那麽,艾先生,保持聯系。”她說着伸出了手。
艾登一愣,握住了趙慈行的手,但他連忙放開。“我送你。”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方位感太差了,今天才把地圖畫出來,所以按照地圖重新改了一下前面提到的一些地理位置,其餘部分沒有變化。感謝在2020-01-02 19:49:32~2020-01-03 21:36: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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