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致命傷是哪處?”
樓上死寂的氛圍被何巍然的開口打破。
由于這一次被害人出血量較大,何巍然蹲下來察看屍體傷痕,目光逡巡在深淺不一的傷口上。
“不是,都不是。”法醫拉下張呈玲的衣領子,上面赫然印着一道紅痕:“面色腫脹發紫,眼結合膜下出血,初步判定是窒息性死亡。”
與前三起案子一樣的死法。
卓停唏噓一聲:“要都是被繩子勒死的,這一案八九不離十還是前三起案件中逍遙法外的兇手。”
“可......”他頓了頓:“這起案子是目前為止唯一有血跡的,難不成是兇手這次突然有了暴力傾向?”
何巍然陷入了沉默,第四起案子的發生對于目前的偵破無疑是不穩定因素,沿着這條線索的推理是迷宮還是曙光誰也說不定。
“小停子,你協助現場提取證據,讓老高回去盡快出一份屍檢報告。”
幸好報案及時,第一案發現場沒被破壞,警員們也不用受上次把屍體從泔水桶裏撈出來的痛苦。
那味道,即使是從警多年,經驗豐富的老警察聞了也幹嘔了好一會兒。
忙碌的現場還算有條不紊,何巍然站定,接着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夾在中指與無名指之前沒點燃。他拐下樓梯拐角,迎面碰上了上樓的褚瀾川。
褚瀾川站在他兩個臺階下,鎮定昂頭,黑發半幹不濕,略帶潮意。
少女昏睡在他懷裏,睡顏安然,但唇色慘白,一派了無生機。
何巍然收回探究的視線,叼住煙問:“是報案的女孩?”
“是,我在樓下發現的她。”褚瀾川垂眸凝神看着懷中蹙眉不展的人兒,解釋道:“不過因為過度驚吓,加上淋雨後的虛弱,她暫時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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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極其輕聲,生怕驚擾到女孩分毫。
“師弟,你先帶人去醫院休息,具體問題等她醒來再問。”
何巍然知道這很殘忍,十三歲,按年齡來推斷也不過是初中生,就要面臨至親雙雙離世的事實,但必要的詢問必不可少,這不是逃避能解決的事情。
目送褚瀾川下樓,何巍然才掏出打火機點煙,隔着朦胧的煙霧,他的心情也愈發沉重,還要過多久才能撥雲見日,還被害人家屬一個交待。
确認第一起案中的被害者是A大大四藝術系在讀學生後,她的單親媽媽從C市千裏迢迢趕來江城,在他面前重重跪下,幾近哭成淚人:“警察同志,我求求你,我五十歲了,就這麽一個女兒,不抓到兇手,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卓停腳步沉重地跟了過來,開口提醒:“老大,韓局已經知道情況了,決定合并立案,成立專案小組。”
何巍然對此并不意外:“韓局要了哪些人?”
“以老大你為中心,老高負責屍體檢測,我和魚仔搜證,還有......褚瀾川協助調查。”
“通知下去,今晚小組全體成員開會。”何巍然的眼裏寫滿了堅定,指着胸前的警徽道:“不到山窮水盡,就不能對不起這個标。”
醫院內消毒水氣味濃郁,雲昭躺在病床上,雙眸緊閉,她在昏睡的時間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裏,養母張呈玲酒氣熏天地回來,和平日一樣對她沒有好臉色,嘴裏罵罵咧咧道:“小浪蹄子,今天客人看你一眼,魂兒都快被你勾跑了......”
“我沒有。”她沒哭,但睜着秋水似的剪瞳倔強反駁。
“還敢頂嘴?”張呈玲揚手一個巴掌要落下,她才突然從夢中驚醒。
雲昭猛地從病床上坐起,渾身冷汗,抓着床單念念有詞:“別,別過來......”
“醒了?”褚瀾川依舊坐姿筆挺,他捏了捏鼻梁,起身探了過來。
她下意識想躲,猶如受驚之鹿,單薄的身子顯得愈發可憐起來。
“我不動你。”接着,褚瀾川用手背輕柔地貼了下她的額頭,女孩的體溫仍然異常滾燙。
整個流程如同醫生單純檢查病人情況,不帶絲毫個人感情。
可她的心跳偏偏不正常地加速了。
與她額頭的溫度相較,男人的手背冰涼一片,指腹有薄薄的一層繭,觸感并不柔軟。
雲昭一時間屏氣凝神,努力把思緒從夢境的可怖拉回到現實。
不,現實明顯更加可怖。
她沒有養父養母了,再次成為孤兒,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眼前又浮現出不久前鮮血滿地的場景,雲昭腦子一陣昏沉,覺得沾到自己身上的血怎麽樣都擦不幹淨。
女孩靠在病床床頭,雙臂抱膝,把臉貼在小臂上,按心理學來說,算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動作。
現在失去了雙親的女孩無依無靠,褚瀾川把人送過來後,毅然決然讓醫生給她做了一個全方位的體檢。
檢查結果顯示,除了風寒引起的高燒,三十八度七,需要盡快吃退燒藥,還有......
褚瀾川半倚在椅背上,目光涼薄如水。
床頭櫃放着一杯他剛倒的溫開水,褚瀾川保持了和她的安全距離,啓唇說:“先吃退燒藥。”
雲昭沒搭理他。
并不是她想拒絕男人的好意的關心,而是耳朵像灌水一樣,不停冒泡,從他薄唇裏吐露的話被不斷消解。
半晌,雲昭終于肯擡頭看他,但眼神裏的茫然令褚瀾川明白,照顧一個十三歲失去至親的女孩可比破案還要難上幾百倍。
褚瀾川決定用行動說話。
他把病床的桌子拉起來,退燒藥和水都放置于上。
“喝了藥才能不難受。”
雲昭擡手握住杯壁,發現被雨水澆得皺巴巴的裙子換下,她現在穿上了嶄新的病號服,藍白條紋款式。
十三歲的女孩正是敏/感的年紀,褚瀾川為了避免某些多想出來的尴尬,一本正經地進行說明:“護士幫忙換的。”
喝的太急,再加上心思完全不在喝藥上,雲昭嗆了好幾口,捂着心口咳嗽,杯子中的水随着劇烈的晃動溢出,幸好褚瀾出眼疾手快,把杯子拿開,又抽了一疊紙過來。
“謝謝。”雲昭咳嗽的面色漲紅,這才令她的膚色上有了一絲血色。
見她魂不守舍的,褚瀾川耳邊回響起了醫生的忠告。
目睹了兇殺案後的現場,又處在青春期,為了預防PTSD,還是多加心理開導才是。
另外,女孩的皮膚上有深淺不一的皮外傷,看傷口的愈合程度,肯定不是一日所成。
沒想到他學的那一套心理疏通理論沒用上,雲昭摳着手心,主動問道:“你是警察嗎?”
這是她醒來之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在此之前,褚瀾川一直根據她的各種反應唱獨角戲,像牽引一只迷途羔羊,純粹是承擔作為人民警察引路人的責任。
褚瀾川給出一個中肯的答案:“暫時不是,以後會是。”
雲昭點點頭:“那就不能叫你警察叔叔了。”
褚瀾川:“......”
他看起來很老麽?21歲從公安大學畢業,被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叫叔叔。
男人一臉沉靜,架勢上卻是風雨欲來。
“哥哥,我想去洗手間。”雲昭總算跟他保持了同一頻率的聯系。
褚瀾川看着少女從床上起身,她踩在大了許多碼的拖鞋上,伶仃的腳腕不堪一握,腳背雪豔,白的幾近晃眼。
直到她轉過身,想要扭門把手,他才注意到了女孩褲子腰線以下的一灘紅色。
被她掀開的被子下,白色床單也印着深淺不一的血跡。
“等等。”褚瀾川從她身後靠近,重新把門把手帶上。
雲昭覺得小腹一陣絞痛,翻江倒海,強撐着開口:“哥哥......我肚子不舒服。”
很奇異的感覺,并不是尋常的鬧肚子。
漲漲的,還在往下墜。
她神色痛苦,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最終強忍着沒掉下來。
褚瀾川明了,她還不清楚進入青春期後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
“你不是鬧肚子,知道了嗎?”他委婉提醒:“留在病房裏,等我回來。”
不是鬧肚子......雲昭腦子轟的一聲,那就是她來例假了啊,而且今天還是她的初潮。
在此之前,她見過班上的女生小心翼翼從書包掏出一個方形的物件放在口袋裏,然後結伴去洗手間。
發育早晚問題,來了例假的女生每次體育課的熱身三圈跑可以全免,她最不擅長長跑,每每跑完都是氣喘籲籲,特別羨慕可以在一旁休息的同學。
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他,知道來了例假需要好好休息,還得多喝熱水,班上的女生夏天也是要去打熱水的。
褚瀾川孤身出去,叫住了準備換藥的護士:“打擾,請問可以給這個病房重新換一套床單和衣服嗎?”
小護士臉色赧然,男人眼尾微勾,形成桃花扇一樣好看的弧度,她差點都只顧得上看他的臉了。
“沒、沒問題的。”
他禮貌地彎了下唇角,身上凜冽的氣息頓時多了股如沐春風的暖意,“小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之後的事情還得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