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雨時節,空氣裏翻湧着潮意。

七中內薔薇花遍布,絲毫不見風雨下的凋零,反倒開的正盛。

結束了體育課,一群男生蜂擁而散,雲昭則需要留下來清點排球數量并将其送回器材室。

少女紮着高馬尾,棉質運動服T恤下擺貼合腰線,随着撿球的動作,馬尾的弧度便如同彎鈎明月,靈動鮮活。

“昭昭,你今天還要留下來準備比賽嗎?”十三四歲的少年如同雨後春筍,身高飛快竄起,可渾身仍透着股稚氣未脫。

秦柏幫她整理完剩下的排球,順帶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

“不了,今天還有事。”雲昭沖他投去感謝的眼神:“秦柏謝謝你啊,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攥着的拳頭忽地松開,磕磕巴巴叫住往前走了幾步的少女:“明天,可以......稍微留一下嗎,前年數學競賽卷子的壓軸題我沒做出來。”

雲昭确實成績很好。

在競争壓力較大的七中,她每次考試的位次均為前列,在數學上的天賦加持,使得她成為今年全國初中生數學競賽的種子選手。

“行啊。”她沒有深思,本着同學間互幫互助的原則答應的爽快。

“再見。”

說完,秦柏的臉就騰的紅了,蔓延到脖頸,讓他處于一種不正常的熱度。

雲昭擡手與他揮別,少女嘴角有淺淺的梨渦,一笑眼睛彎的跟月牙似的,一如新生雛菊,純潔無暇。

繞開往下簌簌滴水的青色藤蔓,雲昭去更衣間換上白色連衣裙,出來時不自覺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今早上,養母張呈玲囑咐她放學後早些回家,神色還頗為凝重,雖然不清楚原因,雲昭還是暫時不打算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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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學校前各路車輛的鳴笛聲同樣昭示着大雨前的焦躁。

幾輛警車從眼前呼嘯而過,雲昭目光追随了會兒,手上下意識攥緊書包帶子。

這個月江城已經發生了三起兇殺案,第三具屍體被人發現于夜市的泔水桶裏,浸泡的看不出人形。人多眼雜,現場沒能進行有效保護,第二天就被記者報道從而火速登上版面頭條。

因三起作案手法相同,充斥着濃烈的個人痕跡,記者大肆渲染兇手可能是殺人狂,擾得人心惶惶。

雲昭也看到過那張報紙,隐隐約約記得三起案子的被害者都是窒息性死亡。

紅綠燈一變,她就收回思緒準備過馬路。

現在的家在老城區,還未被列入拆遷計劃中,所以住戶也是魚龍混雜。雲昭輕車熟路繞過七八個不同的巷子口,還沒敲門就發現門嘎吱一聲被風吹開了。

“我回來了。”她自顧自放下書包,卻沒聽見張呈玲一如往常的念叨聲。

空氣裏彌漫着不正常的腥氣,不同于菜市場的魚腥氣,更像是一種死亡的宣告。

心頭疑惑之際,雙腿已經往前挪動了幾步,繞過玄關的阻擋,雲昭率先被眼前景象震懾。

紅色的液體一股一股流到腳邊,蜿蜒奔流,如同罂栗花延展的花瓣。

瞳孔驟然一陣緊縮,她渾身發抖,像墜入冷凍千年的冰窟,一時間愣在原地做不出反應。

養父養母雙雙倒在血泊裏,尤其是張呈玲,因恐懼帶來的生理反應使她雙目圓睜,仿佛在昭告死不瞑目的真相。

“爸,媽.......”她無措地蹲下身子,白色連衣裙沾染上了新鮮的血液,一抹紅在最純淨的顏色上襯得分外妖冶。

伸手探去,靜默一片,雲昭指尖發顫,确定兩人的确沒了呼吸。

愈發猛烈的狂風吹的門板飒飒作響,連衣裙也被風鼓動,像一只膨脹的氣球。

心理未能完全接受這一事實,可淚珠早已順着臉頰滑下,越擦拭反倒越多,雲昭捂着臉,再也抑制不住哭聲。

撐起椅子起身時,她手腳冰涼一片,看見張呈玲手裏捏着的手機她才反應過來,此情此景,當務之急是要找警察報案。

少女跪在血泊裏,嗫喏啓唇,嗓音輕顫道:“江城市公安局嗎,我要報案。”

江城市公安局辦公室內,警員們已然連軸轉了一天一夜,累了都是直接搭件衣服在辦公椅上小睡,眼底的青色遮掩不住。

連褚瀾川這位剛從公安大學來的見習警察也不例外。

他拿到了排查比對結果就把文件送過去交給韓嶺。

韓嶺翻着文件,幹涸的嘴唇挪動了下:“全江城賣這種繩子的店鋪太多,偏偏其他作案工具并未留在案發現場,從兇器的角度切入恐怕是沒什麽結果了。”

韓局從黎城調來江城公安不久,但位高權重,行事穩重,算的上目前局裏的核心人物。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裏除了焦急外還冒着沉靜的思索光芒。衆人問責前,也是他頂住外界壓力,表示一定會盡快将兇手繩之以法,還給大衆和諧安全的居住環境。

話是這麽說,但所有的調查結果都陷入了桎梏的泥沼,推進不得。

韓嶺揉了下眉心,他取下老花鏡,才發現褚瀾川一直站在自己身側并未走遠。

“你是局裏新來的見習警察吧?”

褚瀾川只是見習,所以沒有編號和制服。

黑色冰絲襯衫襯得他身姿如松柏挺拔,眉眼蘊藏鋒芒,薄唇抿着,線條俊朗流暢,透着一股子意氣風發。

他規規矩矩地答,聲音斂着低沉的磁性:“是,上個月剛來。”

好巧不巧,剛來就經歷了三起連環殺人案,這個點兒也是夠背的。

“辛苦了,一宿沒睡,先回去休息吧 。”韓嶺攥着檔案袋,快步從他身邊經過。

局裏的師哥何巍然好歹養精蓄銳了一會兒,他去門口取了外賣,也拍了拍褚瀾川的肩勸道:“年紀輕輕別熬太狠,容易傷身體。案子重要,但也得把身體養好才能查案不是?”

空氣中漂浮着食物的香氣,豬排炸至酥脆金黃,一聞就令人食欲大開。

何巍然見他一時沒接話,并不見怪。新來的這位見習警察性子偏冷,但在禮貌人情方面考慮周全,工作上也足夠認真嚴謹,這樣的後輩他是願意不遺餘力地提攜的。

兩人站在百葉窗前,外頭卻已變了天。

遠方落下一道驚雷,轟轟隆隆,暴雨随之兜頭而下,噼裏啪啦砸向地面。

“多謝師哥關心。”褚瀾川永遠是八風不動的狀态,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凡事都別想讓之攪動。

“老,老大......”同時感受到兩道目光的注視,卓停咽了下口水:“有人報案。”

何巍然連外賣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剛喝上一口水,結果喝的太急被嗆着了:“什麽情況?”

“南港居民區,是一個女孩報的案,十三歲,回家後發現父母雙雙倒在血泊裏,沒了生命體征。”

“所有人,醒醒——”何巍然加大了捏礦泉水瓶的力度,臉色鐵青,他有預感,這一回的案子不簡單,關鍵節骨眼上,又給公安局增添了破案壓力,定然和前三個案子冥冥中分不開關系。

何巍然風風火火持起警察證,局裏一陣躁動,唯有褚瀾川沉靜如常,保持靠在牆沿的姿勢。

有雨絲飄進來,袖口和肩膀的布料隐約濕潤,他卻絲毫不在意,看起來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實則是對目前已有的案件陷入沉思。

何巍然目光如炬,臨走前還不忘喊他一聲:“師弟,你也跟着一起。”

警察、法醫決定第一時間趕往南港居民區案發現場,警車內雨刷器唰唰作響,可眼前的視線被一道道雨簾遮掩,能見度大大降低,行駛速度迫不得已減緩。

褚瀾川拿出本子記上第四起的案發地點,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的筆記與推理,赫然寫着幾個大字——“關聯、犯罪心理、抛屍點”。

第一現場耗不起時間,何巍然迅速帶了一路警察直奔樓上,進入屋內後卻不見報案女孩的蹤跡。

卓停拿出專業設備協助取證拍照,回過頭問他:“老大,那女孩怎麽不見了?”

事發後,雲昭不敢再留在屋內,她一直坐在樓下的花壇上,像一只失了生機的玩偶娃娃,在風雨中飄搖,這種精神狀态,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警察的到來。

褚瀾川最後出來關上車門,他撐着把大黑傘,修長的指節抵住傘柄,在雨幕裏向前走的步子不疾不徐。

女孩佝偻着身子沒擡頭,白色連衣裙上染上了血紅色的星星點點,看起來格外駭人。

為了方便溝通,他主動蹲下身,雨傘高度随之降低,恰好夠她擡頭的距離。

發絲黏膩在女孩脖頸,她渾身被淋得濕透,分外狼狽,柔軟的脊背起起伏伏,看樣子是在抽咽。

襯衫左上方常年裝着一塊帕子,他抖落開手帕,遞到不願擡頭的女孩面前。

雲昭愣了下,抽咽停止。

鼻息間能聞到帕子上透着的山茶氣息,她沒伸手接,目光盯着男人的皮鞋,擦拭的锃亮,深色襪子包裹着骨骼分明的腳踝,褲腿被大雨浸濕幾分,但舉手投足間不見絲毫慌亂,沉穩又克制。

兩人間僵持了一會兒,雲昭才突然反應過來,少女如蔥根的手指攥住了那方帕子,在自己臉上胡亂擦拭了幾番。

接觸時,她碰到了男人溫熱的掌心,如同觸電,令她一不小心打了個哭嗝。

雨柱直下,濺在腳邊,雲昭回過神察覺她的短襪全濕了,下樓的驚慌讓她跌了一跤,膝蓋蹭破了皮,痕跡在細幼白皙的腿上過于明顯。

“別怕。”

聲音仿佛從胸腔傳來,蘊着堅定的力量。

褚瀾川再次伸出手,手心朝上,像是馴服一只縮在角落的刺猬。

她咬着下唇,經歷了這麽大的變故後腦子一片空白,說不出來更多的話:“哥哥,救救我......”

猶如小獸受傷後可憐的祈求。

褚瀾川把雨傘擱置在一旁,雙手穿過少女腿窩與腰線,嫩的如酥酪的肌膚抵在他手臂間,輕顫的睫毛上還挂着未擦幹的淚珠,萬分惹人憐愛。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在墜入黑暗前聽到了男人說的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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