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在趙昭然最苦的日子裏,最愛的人,并不在身邊。
趙昭然把喝完的啤酒罐單手捏扁,朝後随手一扔,正中垃圾桶內。
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中的自己皮膚黝黑,有棱有角,高挺的鼻子搭配堅毅的薄唇顯得十分陽剛。
趙昭然想,孟平越到底看上他什麽了?是征服的快感麽……呵,那個兩面三刀的小白臉。
十年前,或者是十幾年前,太久遠了,趙昭然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只記得,那年暑假,熱得出奇,連續好幾天39度的高溫,其實早就超過40度了,天氣預報卻只報39。
初見孟平越的那天下午,熱浪滾滾。他倆在籃球場不打不相識。那時趙昭然覺得,這個白白奶奶的男生,跟他并不是一路人。
可好巧不巧,高二文理科分班,趙昭然和孟平越分在了一個班。孟平越坐第一排,趙昭然坐最後一排;孟平越是乖巧聽話的學神,趙昭然是冒冒失失的學霸。
相安無事一個月。
趙昭然在學校操場旁邊的小樹林裏偷摸着抽煙,孟平越找到他。
“你國慶長假作業沒交。”
趙昭然劍眉一動,“所以?”
“交上來。”
他吐了孟平越一臉的煙,不屑道:“不交。”
孟平越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平淡地說:“不交我打電話給你爸。”
趙昭然一聽這話,怒了,又有點慫地怕孟平越真的打電話給老爹。他悻悻地掐掉煙頭,反手抓住孟平越的衣領,“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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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越微微一笑,“有什麽不敢的?”
趙昭然盯着白淨的面龐看了一會兒,故意道:“你借我抄,我還沒寫。”
孟平越竟然笑了,“可以。”
趙昭然詫異地呆立在原地。
孟平越已經走遠,轉身對他說:“還不跟上?被班主任發現你就糟了。”
趙昭然一路小跑跟上。
此後,孟平越的作業就成了他的專屬物,天天被他霸着抄。
趙昭然在陽臺上點了根煙,一點星火在風中忽明忽暗。遠處的江面上幾艘觀光游輪緩緩前行,往事似乎也随這清風一齊飄遠。
單元門鈴響了,他走到門邊,通過顯示屏看見站在樓下的孟平越。
高考分數下來那天,趙昭然第一時間接到孟平越的電話。
“多少分?”
“650。”趙昭然有點緊張,“你呢?”
“655。”
“混蛋,還是比我高。”
電話那頭傳來低低的笑聲,“如果抄作業的比寫作業的分數高,這還有天理嗎?”
趙昭然撇撇嘴,“什麽打算?”
孟平越說:“你志願填好了,拍張照片發給我,我照抄一份。”
趙昭然笑了:“終于輪到你抄我了。”
孟平越也笑了,“天道輪回。”
趙昭然沒去摁那個開門鍵,沒一會兒門口的鈴居然也響了。他打開貓眼,看見孟平越臉色不好,神色卻依舊平靜。中午受了那麽重的傷,其實會疼吧。
大一的第一個聖誕節,趙昭然和孟平越去市區湊熱鬧。大街上人滿為患,鬧市區直接封路。趙昭然拽着孟平越羽絨服的帽子,随着人潮往最熱鬧的地方走。
“昭然,想吃什麽?”
趙昭然毛躁地抓了抓頭發,“這麽多人,孟平越,我們回去吧。”
孟平越“啊”了一聲,失望地望着他。
“那你要怎麽辦?人擠人有意思嗎?啊!”趙昭然炸毛道。
孟平越被他吼得直往後退,怯怯道:“昭然,人多你嫌煩,那我們往人少的地方走,淮海路那邊有家豬腳面特別好吃,你要不要試試?”
趙昭然就喜歡孟平越這一點——沒脾氣。他“唔”了一聲,“走呗。”
大冷天的,兩人連湯帶面地把一碗豬腳面吃完,身上暖和多了。
吃完後,趙昭然一步三晃地跟着孟平越沿老城區的街道走。北風刮得梧桐枝葉“嘩嘩”作響,打在臉上跟冰刀子刮似的。臉被凍得紅紅的,耳朵和鼻尖特別冷,趙昭然往羽絨服的領子裏縮了縮。
溫暖的羊毛圍巾裹了上來,孟平越溫柔責怪道:“你看你,要風度不要溫度,讓你不紮圍巾。”
趙昭然頓時就不冷了,孟平越的鼻子其實也凍紅了,但是一點怕冷的樣子都沒有。趙昭然說:“我們回去吧。”
孟平越掏出手機看時間,“哎呀,十點了,昭然,現在搭地鐵回宿舍也關門了,怎麽辦呢?”
趙昭然一愣,“……不知道。”
孟平越連連嘆息,皺眉道:“哎,只能住賓館了。”
趙昭然:“!”
趙昭然從小到大沒住過賓館,舍友中有個交了女朋友的倒是出去開過房。他和孟平越這是要……開房嗎?
孟平越從口袋裏掏出錢包,當着他的面打開,“我帶了三千,夠了。”
趙昭然看着那紅花花的一沓錢,皺眉問:“你帶這麽多現金幹什麽?”要知道他一個月的生活費才一千!
孟平越彎起眉眼看他,笑着說:“過節本來想請你吃頓好的。”
趙昭然抿了抿嘴,“住哪兒?”手突然被孟平越碰到,他下意識往袖口裏縮,卻被對方牢牢抓住。
孟平越望向他,“路拐角有家賓館。”
趙昭然點點頭,心髒都快從嗓子裏蹦出來了。
拐角處确實有家賓館。孟平越問:“這家可以嗎?”
趙昭然額頭三道杠,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說呢?”卧槽!喜來登能不可以嗎?
“請問标間還是大床房?”笑顏如花的前臺用特別好聽又職業的聲音問。
孟平越做認真思索狀,幾秒後道:“天冷,大床房吧。”
趙昭然:“!!”
豪華大床房特別高檔,裏面居然還有香水、剃須刀、爽膚水。花灑自帶背景音樂,趙昭然不自覺洗了很久。
孟平越等他洗好了才去洗。
趙昭然赤條條穿着平角內褲拱在被窩裏,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張臉。
孟平越洗澡後,胯間裹了個浴巾出來。通身雪白,寬肩窄腰,結實的胸肌,紋理明晰的腹肌,硬硬挺立的xx……趙昭然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孟平越掀開被子進來,趙昭然往床邊退了退。
孟平越說:“昭然,熄燈。”
趙昭然“唔”了一聲,關燈睡覺,背對着孟平越。
窗簾遮光效果很好,窗戶隔音效果也很好。漆黑一片的房間裏,趙昭然只聽得見孟平越均勻的呼吸和自己止不住怦怦的心跳。他死命閉上眼睛,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兒。
孟平越的呼吸越來越平緩,應該睡着了。知道對方一向淺眠,趙昭然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昭然……”
趙昭然肩頭一抖——孟平越沒睡。
“嗯?”
“我冷。”
趙昭然:“?”
“靠在一起睡吧。”
趙昭然:“??”
五星酒店怎麽會冷呢?趙昭然還沒弄明白,孟平越已經靠過來了。搭在腰際的手熱乎乎的,他摸了摸那手,“熱的。”
孟平越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沒騙你,真的冷。”
趙昭然“唔”了一聲,片刻後,孟平越的呼吸又歸于平緩,這次應該真的睡着了。
趙昭然閉上眼睛,默默數羊。
“昭然……”
趙昭然兀自一個激靈,吼道:“你他媽的到底睡不睡?!”
孟平越把腿往趙昭然結實的大腿上一擺,趙昭然立刻感覺到有個鐵棒似的東西抵着他!腦子裏“砰”地一聲炸開鍋,這代表什麽?孟平越對他起反應了?他這麽爺們,不該誤把他當妹子啊!
趙昭然一動也不敢動了。抵着他的家夥兒又□□了幾分。難道孟平越喜歡他?不不不,不可能!
“我喜歡你。”孟平越突然說。
趙昭然:“!!!”
孟平越重複道:“昭然,我喜歡你。”
趙昭然讷讷“哦”了一聲。
“哦?”
“哦……”
“昭然,吻我吧。”
“啊?”
“那我吻你。”
“哦。”
“可以嗎?”
“唔!”趙昭然還沒來得及回答,嘴巴已經被堵住了。孟平越的唇軟軟的,熱熱的,嫩嫩的,感覺挺舒服。
門鈴又響了一聲,孟平越接着用手輕扣了三下,低聲下氣地說:“昭然,開門。”
趙昭然頭靠着門,手握門把,卻開不動。
孟平越隔着門說:“昭然,過去的事情對不起,我在這邊給你賠禮、認錯、道歉。”
外面沒了動靜,趙昭然隔着貓眼一看,孟平越居然跪在了門前。門口有人經過,好事者拿出手機,明目張膽地拍照片。
趙昭然拉開門,抓住孟平越的胳膊粗魯地把人拽進屋,“砰”地一聲巨響摔上門,門口圍觀的鄰居被吓得驚喘連連。
“你他媽的幹什麽!”趙昭然吼道。
孟平越咬了咬慘白的下唇,“道歉。”
趙昭然震天怒喝:“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跪我幹什麽?!你瘋了?!”
孟平越扯出一個疲憊的笑,“我有錯在先,我心甘情願。”
趙昭然不管他,徑自往卧室走,孟平越跟着他,腳步有些虛浮。
趙昭然停下,遲疑片刻後,冷冷命令:“轉身。”
孟平越轉過身,背後已經處理過的傷口在白色襯衫上又浸出了新的血漬。
趙昭然下颌骨動了動,“把上衣脫了,趴在沙發上,不要亂動。”
修長的手指放在胸前,依次解開精致的原木扣子,露出白皙又厚實的胸膛。孟平越脫下修身的長袖襯衫,布料和傷口剝離之時,氣息逐漸加重。
趙昭然不禁說:“疼就喊,別忍。”
孟平越看着他,眼角露出了笑意,搖搖頭,輕聲道:“不疼。”他緊接着趴在沙發上,懷裏揣着個抱枕。
孟平越的背肌沒有趙昭然的突出,卻非常平整,塊塊分明。原本幹淨清爽的背此時橫七豎八地交錯着一道道深深淺淺的血口子,十分駭人。
趙昭然找出一瓶抗菌噴霧,站在上方像撒農藥一樣狂噴一氣。孟平越不停倒抽冷氣,整個背都在發抖。
趙昭然噴了大半瓶,把噴霧往茶幾上一扔,開始抽煙。
孟平越趴在沙發上,有氣無力道:“昭然,你手還是這麽重。”
趙昭然沒說話,對着窗外吐出一口煙霧。許久後,他說:“六年前,我滿懷希望地趕了個早來到海邊,你說好給我日出後的彩霞漫天,我看到的卻是黑壓壓的烏雲密布。”
孟平越解釋:“我媽關了我一個月,等我好不容易跑出來,坐三十幾個小時的硬座來找你,你已經走了,去了西班牙。”
趙昭然猛吸一口煙,煙霧直接吞下了肚,“你媽去我家大鬧了一場,我爸媽全知道了,我爸當場中風,我要喊救護車,你媽居然攔着不給!”
孟平越動了動嘴,沒說話。他的嘴唇很幹,有個地方裂了個口子,喉結艱難地滑了一下。
趙昭然掐滅煙頭,倒了杯水回來,“啪”地往茶幾上一擱。
孟平越轉頭盯着水杯,沒動。
趙昭然吼道:“快喝!不燙的!”
孟平越一疊聲坐起來,“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他把水杯放回原位,小聲說:“昭然,我沒吃晚飯。”
趙昭然面部抽搐了兩下,“那就餓着。”
孟平越抿着嘴,直愣愣地看着他,上半身□□,劉海乖順地耷拉在額頭上,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憐。
趙昭然要瘋了,騰地起身,沖孟平越吼道:“要吃什麽?說!”
孟平越咧嘴笑了,“陽春面。”
趙昭然擡腿往廚房走。孟平越在他身後說:“昭然,加個蛋。”
趙昭然頭也不回,“知道,不要蒜,要蔥。”
孟平越重重“哎”了一聲。
六年之間,兩千多個分別的日日夜夜,對于始終相愛的兩個人來說,不過是他去小區門口買了盒大果粒,他在家打了局王者榮耀。
你歸來之時
正直五月勝春
恰逢其時給了我一城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