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卡普拉格2
2.
盡管親眼目睹這種場景,文越然依舊沒有妄動,他腳步聲戛然而止,垂着眼,腦中思緒紛亂。與其他貿然出手暴打渣男小三的人不同,文越然極其冷靜,并且對賀崇秋交付着足夠信任。他平靜地觀察着陌生男人的姿态,仔細看幾眼,發現對方似乎有些搖搖晃晃,雖然與賀崇秋行跡暧昧,卻也點到即止,想必是喝了酒,是一個坐錯位置、失禮的醉鬼也說不定。
文越然微微颔首,重新邁步向前,走到餐桌旁,隔得越近,文越然越能發現賀崇秋眼底的茫然與不确定。賀崇秋虛眯着眼看了看對面的陌生男人,又看了看文越然,随即猛地松開托着對方的手。
那個醉鬼是個長得幾分嬌軟的青年,見賀崇秋收回手,有些不樂意,還不待他多說,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青年用勁兒掙了兩下,紋絲不動。
“先生,喝多了就去醒醒酒,可別坐錯別人的位置。”文越然笑了笑,指了指桌上溫熱的牛排。“您影響我用餐了。”
被文越然冷淡的聲音一擊,嬌氣酒鬼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也顧不得繼續聊騷,尴尬地道歉離開,直到走到好幾桌之後才籲了口氣,揉了揉肩膀,一陣刺痛,想必被剛剛站着的那位掐青紫了。
文越然面不改色地坐回座位,他沒有開口質問,反而優雅地執起刀叉,示意賀崇秋一起吃牛排。
賀崇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神色有些懊惱,但他下意識諱莫如深,不多加辯解,只得讷讷:“然然,我幫你切牛排吧。”
文越然并沒有阻止賀崇秋的示好,他将盤子推過去,雙手托腮地看着對方認真的眉眼。賀崇秋溫和地切着牛排,小心地切成整齊的小塊兒,體貼入微,令人無法懷疑此人的心意,文越然看着看着,垂下眼簾,終究是嘆了口氣,他拿出兜裏的手機,無聲地看着剛剛發來的那些照片。
上面全是賀崇秋的臉。
照片上的賀崇秋按部就班的工作,來往于咨詢所和公司之間,偶爾會到館子裏吃一頓蓋飯或者拉面,他會和同事笑鬧,但卻極有分寸,永遠紳士手。明明看着平淡無奇,甚至讓人感嘆一下驚世好男人的時候,照片內容頓時變化,出現了幾張賀崇秋與其他男人行為暧昧的照片,和今天文越然親眼目睹的一樣,賀崇秋對那些陌生人出乎意料的溫柔美好。雖然沒有什麽出軌鐵證,但也确實舉止暧昧、令人遐想。要是文越然是個暴脾氣,早就當場擺出那些照片,鬧得天翻地覆,覆水難收。
不過,文越然并沒有因此怒不可遏,事實上,這并不是文越然第一次覺得賀崇秋有點不對勁。
沒錯,就是不對勁。
他與賀崇秋曾經是一個大學的校友,兩人同一專業不同年級,都是經濟系的。賀崇秋是當時院裏的風雲人物,也是他的直系學長,與對方在經濟學領域與商界不可否認的敏銳不一樣,文越然一直讨厭經濟專業,并且也沒什麽天分,當初也只是高考蹭了個熱門專業,真的讀起來倒覺得沒意思又沒能力深入學習。
當時文越然瞄上了大一末的轉專業考試,準備轉到更有趣的心理學專業,他每天背着大磚塊兒課本去圖書館,刻苦得仿佛再次經歷高考,雖然任務艱巨,但文越然性格堅韌好強,又不服輸,天天泡在圖書館,倒還像模像樣。
不過,圖書館裏的人魚龍混雜,有人專門在固定區域撩妹撩漢,文越然模樣好,自然不能幸免,他經常發現自己的磚塊課本裏夾着卡片與巧克力,有人會故意喧鬧引起他注意,甚至大夏天弄壞他頭頂的中央空調,就是為了過去搭句話,送個空調遙控器。
一心學習的文越然不堪其擾,換位置也沒有作用,直到有一天,一名溫潤微笑的青年坐在了他的對面,安安靜靜的,在對面看一本經濟類論著。他從不刻意與文越然說話,也不影響對方做題,但每次落座之前卻會微笑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臉人,文越然對這個英俊溫和的青年觀感也很好。而且,自從他出現,圖書館的人像是默認了兩人關系匪淺,一時間阻隔了紛至而來的聊騷,兩人也因此成了固定座位的常客。
文越然與他同坐了一個月才知道對方叫賀崇秋,那時候他正對一道微觀經濟證明苦思冥想,賀崇秋難得熱心地湊過來。
“是阿羅的不動點嗎?大一暫時不用掌握它的證明。不過,你很認真,竟然預習到這後面來了。”賀崇秋小聲道。
文越然抿了抿嘴。“……我知道,可是我想轉專業,考試涉及宏微觀……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有太多缺漏。”
他記得那時候,溫和青年笑了笑,目光中仿佛蘊着漫天星辰,對方合上論著。
“如果你不介意地話,我可以教你。”
兩人便保持了大半年亦師亦友的關系,賀崇秋每天都會抽出一個小時給文越然劃重點,講解難題。有時候兩人會一人捧着心理學著作,一人捧着經濟學著作,安靜地看,互不打擾。越發熟稔之後,文越然還會冷淡着臉給賀崇秋講些心理學笑話,對方總是很捧場,有時候沒忍住,還會摸摸眼前這個冷靜自持青年的頭發。
到了轉專業考試結果公示的那天,名單上卻沒有文越然的名字。
賀崇秋有些擔憂地來圖書館找文越然,卻沒想到對方并不低落,反而滋滋有味地看着手中的書。
文越然擡起頭,側過身子,發現賀崇秋的眼睛有些紅,他正想說些什麽,賀崇秋卻無聲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失敗一次,也沒關系,別怕。”
文越然有些僵硬,感覺到對方溫熱的胸膛,他沒忍住笑了笑,向後靠了靠。
“學長,其實,我……沒有去考,我想了想,經濟學也不算特別無趣,我等大二的時候輔修心理學專業就好了,不就是修兩個專業嗎,我并不覺得辛苦。”
賀崇秋一怔,他雙臂收緊,“……你。”
“而且,我還想和你一個院……以後任選課上別說我們還能碰面呢……我……”文越然低聲。“我想和你穿一樣的學士服畢業,拿一個顏色的學位證……”
賀崇秋哪裏還聽得清文越然在說什麽,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格外的清晰,與其他高斯模糊的人不一樣,他漸漸鮮活、色彩斑斓,眉眼明晰,令人心跳加快。
兩人保持了接近五年的情侶關系,一起從學校畢業,一個去了霸總賀臣的私人公司,一個去了心理咨詢所做了醫生,他們彼此忠誠,彼此體諒,幾乎是衆人羨豔的模範夫夫。
文越然第一次感覺到賀崇秋有些奇怪是在一次公司聚餐,那時候他作為賀崇秋的家屬一起去和大家吃飯唱K,衆人有些喝多,賀崇秋也去了廁所,見他半天不回來,文越然有些擔心,卻在走廊上看見了與公司同事暧昧的賀崇秋。
對方的行為令人感到陌生心寒,文越然甚至有種荒謬的感覺,他正想出聲,卻聽見賀崇秋茫然地碰了碰眼前人的臉,叫了聲。“然然……”
那同事也喝高了,根本沒聽清,他和文越然差不多高,但長相一點都不相同,同事“啊”了幾聲,豪邁地拍了拍賀崇秋的背。“你說……什麽?!老賀……嗝——我是小鐘啊。”
姓鐘的同事很快離開了,文越然遠遠地站着,看着賀崇秋開始拍打自己的腦袋,他努力睜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他有時候會抓住過路與文越然相似身形的陌生人,然後又會刺痛一般地松手,雖然說醉酒後有可能識不清人,但也不該是這樣。
文越然嗓子有些澀,他緩緩走到賀崇秋身邊,那個英俊的男人已經蹲在了走廊邊,他抖着手掏出手機備忘錄的界面,那裏面密密麻麻地存着各種備忘條,他搖了搖頭,點開其中一個備忘錄。
“怎麽會是小鐘呢?”
文越然無聲地蹲在賀崇秋的對面,兩人影子交疊,他此刻清晰看見屏幕上關于公司的人的備忘錄,一條一條,極其詳盡,甚至包括同事普遍穿的衣服,不僅包括同事,還有自己咨詢所的醫生同事們,其中寫到小鐘時,那上面寫了一句。
——喜歡穿藍色西服,走路的時候有些微跛,不是然然。
文越然清楚地記得那位小鐘特地買了個紅色外套,在飯桌上說要改變形象,那時候賀崇秋的眼底有些茫然,在看到對方時有些怔忪,直到重新看到自己時,才恢複了眼底的肯定與柔軟。
賀崇秋注意到面前蹲着的人,擡頭朝他笑了笑。“然然?”
文越然酸酸地嗯了聲。
這次錯認并不是偶然,此後,文越然或多或少發現了幾次賀崇秋失态的樣子,他似乎不再認錯朋友同事,反而對一些陌生人沒轍,但賀崇秋并不會深入接觸那些認錯的陌生人,最多下意識照拂一下,而且在每次發現認錯後都會懊喪地敲打自己腦袋,顫着手添加備忘錄,顯得很痛苦,那麽一個溫和溫柔的人,卻那麽痛苦。有時候被文越然看到,賀崇秋也想要解釋,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沉默,所幸文越然一直相信他,并沒有鬧脾氣質問,而這種相信令賀崇秋更加沉默,只能緊緊握住文越然的手,不願意将自己的痛苦加諸在一無所知的戀人身上。
文越然從一開始的憤恚,到小心翼翼的查證,果然,他的男朋友——賀崇秋,真的不對勁。
此時,牛排已經切好,賀崇秋将盤子遞回來,目光溫暖。
文越然勉力笑了笑,冷淡的眸子微潤。
“謝謝你,崇秋。”
盡管賀崇秋小心隐瞞,文越然心中依舊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的男朋友似乎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