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被愛妄想14

14.

很久以前，寧悉就想象過有這麽一個人，帶着他穿過模糊人流，穿過鳴笛車輛，周圍一切都是平淡無奇、黯然失色，只有那個人，越往前跑，他們交握的雙手越發色彩豐富，他的手會從灰白的光影變成淺淺的膚色，指節會慢慢滲出血管的紅潤，像黑白空間之中，只有這麽一個閃亮的點綴，令人難以陡轉視線，只得沉迷于對方帶來的光怪陸離之中。

一年前姜能出道的時候，或偶然，或緣分，寧悉小世界中欠缺的絢爛、溫暖與暧昧終于歸位，有了寄托。

寧悉幼年父母離異，由于長得瘦小，在學校裏也容易被其他男孩兒欺負、起哄、蔑視調笑。一個小蘿蔔頭兒樣子的小孩子，在力量和智慧上都算不得拔尖，因此并不讨同學喜歡。随着年歲漸長，跟着母親的寧悉變得更為獨立、心思細膩，腦海裏又充滿绮麗的幻想，他對家庭關系并沒有太大的指望，甚至态度消極，連後面母親再婚也沒在心底激起太大波瀾，在他看來，他的原生家庭早已被割裂成三部分，彼此之間就像板塊分裂，不複往日親密，也沒必要再僞裝和諧。

一直以來，寧悉與父母就這樣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熟悉又疏離的關系，起先他的母親還會寒暄似的管管他，待到寧悉十八歲高考一意孤行地報了衛校的護士，一時間迎來了“衆叛親離”的局面，他母親哭着罵他“沒有用”，一個衛校的男護士，連正規大醫院可能都進不了，人生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恍若被打入塵埃。

不過寧悉從來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他比別人更清楚自己不聰明、體質和身高也算不上優秀，他無法當兵，用武裝來保護自己，又沒有那般聰慧的腦袋，成為一名醫生，最終只好選擇了護士，盡綿薄之力，在他人傷痛時，以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寧悉來咨詢所的那天就知道，他雖然不是內科、外科類的護士，他無法解救身體傷害的病人，可他面對的是一群精神上有着細碎傷口的人，這比外表顯而易見的傷口更為敏感脆弱，寧悉就像保護自己一樣，去保護那些封閉心靈的病人，他只是個小護士，無法親自與病人們心理疏通交流，只能在預約的時候耐心一些，在等候的時候貼心一些，在打掃預約室的時候細心一些，以他笨拙的方式。

高考做出這個決定的寧悉其實過得并不輕松，沒有誰是永遠獨立堅強、無堅不摧的，寧悉亦然，他用“一本正經”的嚴肅臉作為保護色，內心裏卻有着自己的粉色幻想，渴望被人保護着、被人在乎着、被人愛着。

想有人告訴他，你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人，也不是孑然一身，我會陪着你，包容你大膽又冒失的決定，攔着你落下萬丈深淵。

我愛着你，你不完美，不聰明，你有很多缺點，但你不是一無所有。

你有我，我能給你自信，給你愛情，給你守護，給你我自己。

然後，你将成為擁有價值連城珍貴寶藏的人。你想要擁有他，并不是需要別人的羨慕，也不是不想奮鬥、想偷懶幾年，只是想與他一起吃幾口熱飯，和他一起在幽幽的江邊行路，他會因為你的一點笑而銘記于心，會在意你的茫然失措，細心得無可救藥。

寧悉從未停止這樣的期盼，直到他在銀幕上看見姜能的驚鴻一面，呆懵懵的小護士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最開始被欺負的年紀，他被一群壞孩子圍在一起，強行做游戲，那些孩子擡起他朝樹上、電線杆上撞，寧悉咬着牙不敢吭聲，原本又是忍氣吞聲的一段回憶，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衣青年，像是破空一般将那群面目模糊的小鬼吓走，寧悉只覺得“自己”被人重重地丢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是那個白衣青年微微回頭，露出燦爛的笑意。寧悉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只覺得那個虎牙青年觸手可及，而往後在他每一段灰暗回憶之中，總有這個青年一聲不吭地将他帶離循環往複的傷痛，充當着拯救者的美名。

寧悉沒有真正地和姜能相處過，姜能這個人的所有個性都是他拼湊一點一滴采訪、節目、雜志、百度百科整合起來的，幾乎寄托了寧悉腦海中最完滿的幻想。而且年輕氣盛的他總是比成熟些的他要更大膽肆意，寧悉開始暢想起被“姜能”這般人愛着的感覺，并且長此以往，樂在其中。

不過，真正和姜能相處後，寧悉才發現，無論怎麽想象，真實中會笑、會鬧、會生氣的“姜能”遠遠比貧瘠的想象更為鮮活、富有魅力。

寧悉恍恍惚惚地跟着姜能，突然，前面的姜能腳步一停，就感覺小護士砰得撞到姜能的背上，姜能被寧悉的腦門硌得嘶了一聲，他轉過身。

“神游兮兮的，在想什麽呢？”

寧悉笑起來，他看看兩人停下來的地方，是家湘味菜館，兼做麻辣香鍋，寧悉鼻翼翕動。“想着吃什麽好吃的。”

姜能壓低了帽子。“诶，我說你這個小護士，明明之前很不樂意，現在又想得流口水了，可真有意思。”

他一把攬住寧悉，兩人徑直去店裏拿了個小鐵盤，站在諸多食物的冰櫃前，姜能很紳士地幫寧悉夾菜。

“多夾一點魚。”寧悉湊着腦袋在旁邊小聲說。

姜能皺着眉，他勉強夾了三塊魚塊兒，口罩下的臉看不清表情。“你喜歡吃這個？”

“魚肉口感軟嫩，挺好呀。”寧悉拍拍姜能的肩膀，“而且你百度百科上還寫着喜歡吃魚呢。”

姜能有些嫌棄地看了眼魚塊，反而夾了兩個雞腿。“我不喜歡吃魚，魚帶點腥味兒，吃着不自在。當初填藝人資料的時候，最喜歡的食物那欄——我填的炸雞腿，可是文哥說吃炸雞腿的人沒有吃魚的聰明，就擅作主張幫我修改了……況且炸雞腿熱量高，我再怎麽喜歡，也不能放開肚子吃一頓。”

寧悉：“原來是這樣，網絡上的資料和消息也是半真半假。”

“咦？這麽失落……這麽想了解我？”姜能匆匆夾了些肉和菜，滿滿的一盤，他回頭看見寧悉興致不高，戲谑道。“等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可以慢慢問，把百度百科上的錯誤都改過來也行。”

姜能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偶像，怕在小餐館裏引起騷動，寧悉想要伸手去接姜能的盤子，不過姜能将盤子舉高了些，不讓寧悉碰到。

“我戴了口罩，不會有人認出來的。我先去結賬，你去那邊找個位置……”姜能颔首，“等菜來了，我們再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