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診所
吐槽的後果是鐘雲從被張醫生打了一針鎮定劑直接不省人事了,醫生給的說法是“讓病人更好的休息”,圍觀了全過程的蘇閑不住搖頭:“公報私仇啊你。”
誰知随便一個小動作卻牽動了鎖骨處的傷口,他倒吸一口冷氣,張既白的視線落在他領口的那處血污上,波瀾不驚地問:“受傷了?真難得啊蘇治安官。”
“難得你個大頭鬼啊難得。”蘇治安官沒好氣地瞪他,“看到了就趕緊幫忙,懂不懂什麽叫醫德?”
“醫德是什麽?”張醫生理所當然地反問,蘇治安官竟然無言以對:對于一個數分鐘前聲稱要解剖自己病人的家夥,的确不能談醫德。
不過張既白還是扔了一卷繃帶過來:“自己包。”
蘇閑氣結:“我也中毒了好嗎?”
張既白又扔了一小瓶解毒劑過來:“自己打。”
蘇閑被他整的沒脾氣:“給我開點藥吧,鼻炎又犯了。”
張既白指了指外間的藥櫃:“自己找。”
“……雖說得罪醫生不是什麽好事,”蘇閑忍了又忍,“但我希望你明白,得罪治安官也不是什麽好事。”
張醫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如果那個治安官欠我錢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蘇閑認命,抱着繃帶和解毒劑自個兒到外間找藥了。
推完一針解毒劑,正在拆繃帶的時候,張既白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邊,咬着繃帶一角的蘇閑滿臉黑線:“能不能出個聲兒?穿個白大褂跟幽靈似的。”
張既白指了指裏間:“裏頭那位,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蘇閑滿臉疑惑,“他跟我有半毛錢關系嗎?”
“身為一名治安官,還是應該有點道德觀念的,你覺得呢?”
“如果一名醫生沒有醫德,憑什麽要求治安官有道德呢?”
張醫生聳聳肩:“你贏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醫藥費你不付了是吧?”
蘇閑笑了:“我自己的都沒付清呢。”
張既白兩只手揣進白大褂裏,轉身往裏間走去:“一如既往的無恥。”
“對了,”蘇閑想起了什麽,“那人醒來要是問我,你什麽都別說。”
張醫生沒有回頭:“我要是說了呢?”
“那你恐怕會失去我這個朋友。”
張醫生仍舊沒有回頭:“你覺得這個威脅對我有用嗎?”
“……你贏了。”
鐘雲從翌日清晨醒來的時候果然問起了他的救命恩人,專注地翻着一本半舊《解剖學》的張醫生告訴他:“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蘇治安官讓我什麽都別說。”
鐘雲從好氣又好笑:“至于嗎?我只是想道聲謝。算了,醫生,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張既白的目光從書頁上挪到了他的臉上,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鏡片之後的雙眼卻讓鐘雲從看不清,他聽到他說:“你連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就敢來?”
鐘雲從撓了撓臉:“呃,對于怎麽來到這裏……我也很好奇。”
張既白勾了勾嘴角:“這裏是‘孤島’。”
“孤島”……鐘雲從終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裏五味雜陳:“這裏果然是‘孤島’嗎……”
“聽起來,”張既白饒有興致地盯着他,“你好像聽過‘孤島’。”
鐘雲從嘆了口氣:“一直到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孤島’是某個特定的地方。”
張既白把手裏的書放下:“這麽說,你昨天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是什麽人告訴你的?”
“我被人下了黑手,注射了一針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總之人昏過去了,醒來就在‘孤島’了。”
“哦?你是說,有人把你弄進了‘孤島’?”張既白顯然對這個問題格外感興趣,他的身體稍稍前傾,微笑起來,“有意思,真想知道誰有這麽大本事啊。”
鐘雲從只覺得他話中有話,卻聽不懂他的深意,他眨了眨眼,還是說了實話:“那個人告訴我,我父親也在‘孤島’。他三個月前突然消失,一直杳無音信。”
張既白撫掌大笑:“所以說,短短時間內,總共有兩個外邊的人進到了‘孤島’?治管局是幹什麽吃的?”
鐘雲從聽得一頭霧水,可他沒時間細問:“我不明白。”
張既白失笑:“鐘先生,你對‘孤島’知道多少?”
他誠實地搖搖頭:“一無所知。”
醫生眼中的笑意愈發濃厚:“沒關系,以後會慢慢明白的。”
鐘雲從幹笑了兩聲,心裏卻十分無奈,他是在跟自己打啞謎麽?
張醫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重新捧回他的《解剖學》,鐘雲從一看到書名右眼皮就跳個不停,他硬着頭皮問張既白:“嗯……我什麽時候能離開?”
張既白翻過一頁:“随時都可以,沒人攔着你。”
鐘雲從掙紮着從病床上下來:“那我現在……”
“不過走之前,要把醫藥費結清。”
富二代鐘雲從全然不當一回事,他滿不在乎地回道:“行,多少錢?”說着順手去取自己挂着的大衣,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卡:“能刷卡嗎?”
張既白掃了一眼他指間的黑卡,搖頭:“不能。”
這出乎鐘雲從的意料,他只得繼續在口袋裏掏:“那我看看有多少現金……”
還沒等到他數清錢包裏的現金,又聽到張醫生的聲音:“外面的人,是不是和你一樣,都不知道‘孤島’的存在?”
鐘雲從的動作一頓:“是吧,我從來沒有聽旁人提起過,也沒有在網絡上看到過相關信息。”
張既白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那夢川市呢?你知道嗎?”
“夢川市?”鐘雲從重複着這個地名,總算聯想到了些許,“好像聽過,我想想……這個地方早就從行政區劃裏消失了。好像說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大事故,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全部遣散遷到別的省市。而夢川市也因為嚴重的污染,成為廢棄之地。”
張既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書頁:“是什麽樣的事故,你知道嗎?”
“這個就不清楚啦,因為官方沒有給過明确的解釋啊,倒是亂七八糟的傳說挺多的……一般就是說核洩漏然後輻射什麽的。”鐘雲從抓了抓頭發,嘿嘿一笑,“說起來,我知道夢川還是在一些獵奇盤點帖裏知道的,什麽‘十大詭異之地’、‘最恐怖的都市傳說’之類,都是這樣的标題,一看就是假的。”
張既白笑了笑:“确實夠假的。對了,你找到錢了嗎?”
鐘雲從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他:“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上現金就這麽多了,你看夠不夠?不夠的話我之後取了錢再給你。”
張既白接過那幾張鈔票細細地觀察着:“外面的鈔票已經更新換代了啊。”
“呃……難道你們這裏不用這種鈔票?”
“不用。”
這就很尴尬了。鐘雲從一下子窘迫了,這些錢不能用的話,那他豈不是等于身無分文?
張既白的笑容溫暖和煦:“沒錢?”
鐘雲從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看起來好像是這樣……我能賒個賬嗎?”
“本診所拒絕賒賬。”張醫生合上書,優雅地起身,“但可以接受別的付款方式。”
鐘雲從的右眼皮幾乎抽搐起來,他嚴正警告道:“醫生,解剖活人是犯法的!”
“當然。”醫生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我只要一個切片就好。”
“……我拒絕!”
“那抽點血總可以吧?”
鐘雲從認命地挽起袖子,露出左胳膊,頭扭到另一邊:“別抽太多啊!我畢竟是個病人!”
“放心,我有分寸的。”在張醫生說完這句話之後,冰冷的針頭紮進了血管,鐘雲從咬緊牙關,十分心疼自己了。
這絕對是個黑診所吧!
“打擾一下。”抽血臨近尾聲的時候,診所裏多了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這讓原本生無可戀的鐘雲從立刻精神起來:女孩子!
随着門簾一掀,鐘雲從終于看清了來人,卻是無比失望——的确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只是年紀太小了點,目測14歲以下。
鐘雲從還在暗自嘆息,慢條斯理地收拾針管和血袋的張既白卻開口了:“是盈盈啊,又來給你母親取藥?”
“嗯嗯。”被叫做盈盈的少女乖巧地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捂着針口的鐘雲從身上,秀麗的臉上多了幾分好奇,“沒見過這位哥哥呢。”
她的稱呼讓鐘雲從渾身舒坦,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啊……我是新來的。”
盈盈人如其名,眼睛裏總是笑意盈盈,她正要說些什麽,但視線卻忽然凝聚在鐘雲從的雙眸之上,随後側過臉,十分不解地看着張既白:“醫生,這位哥哥的眼睛……”
“他是外面來的。”張既白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之後又轉過身在藥櫃裏找藥,“還是一樣的分量嗎?”
“嗯……對!”盈盈顯然還沒緩過神,一雙大眼睛還是時不時地瞟向鐘雲從,這讓後者十分莫名,他的眼睛到底怎麽了?
張既白拿了幾盒藥品遞給盈盈:“告訴她,讓她按照醫囑來,不要一次吃太多……你來取藥的間隔越來越短了,她服用的劑量越來越大了是不是?”
盈盈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哀傷,看得鐘雲從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會和她說的。”
張既白搖搖頭:“去吧,別耽誤了上學。”
盈盈抱着那幾盒藥,聲音幾乎可以說是虛弱了:“這一次的藥費,還是要欠着……對不起。”
張既白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沒關系,去吧。”
盈盈沖他點點頭,又對着鐘雲從笑了笑,後者簡直是受寵若驚,盈盈的笑容又燦爛起來,她歪着頭看着鐘雲從:“這位哥哥,出門的話,最好戴上墨鏡哦。”
說完那纖細的身影便走出了診所,餘下一頭霧水的鐘雲從問張既白:“怎麽你們這兒光照很強烈嗎?”
張既白坐回他的藤椅,語氣平淡地說道:“你照做就是了。”
鐘雲從最後還真戴上了墨鏡,原因無他,正好口袋裏有一副。只是這大雪天帶着一副墨鏡,怕是別人眼裏他可能是個瞎子。
大街上人倒是不少,只是處在人流裏的鐘雲從不大舒服——大概是因為他身上這間暗紅色的羊絨大衣,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條街上的人們身上只有四個色系——黑白灰藍,他一身紅混跡在裏頭相當的格格不入。也難怪來來往往總有人向他行注目禮。
看的鐘雲從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走的越久,鐘雲從對這座城市的觀感就越怪異,過時的建築、老式的街道、木讷的人群,甚至是光禿禿的行道樹,都彌漫着陳舊的氣息,如同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鐘雲從一開始無法形容這是種什麽感覺,直至他無意中與人對視,對方的眼神呆板滞澀,他莫名的心驚,在環視四周,恍然生出錯覺,仿佛這滿大街都是會動的木雕泥塑。
他終于明白他為何如此突兀——在一片死氣沉沉中,唯有他是生機勃勃的。
借着這個契機,他也弄清了張醫生和小姑娘先前對他眼睛的疑惑——這裏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是灰藍色的。
莫非這裏是什麽少數民族聚集地嗎?鐘雲從百思不得其解。
性格使然,他沒有糾結太久,畢竟現在第一要務是去警察局,他是來找人的嘛,找人自然應該先去當地的公安局。他臨走的時候跟張既白打聽了一下最近的公安派出所在哪兒,結果那家夥又是一臉的高深莫測:“公安局啊,真是個懷舊的稱呼。”
鐘雲從一頓磨,總算從他那裏套了個地址出來——金雀街63號。
于是他這會兒正到處找金雀街的位置,順便還想找個旅館住上幾天,只是他天生方向感不好,繞了半天也沒找着,想拿出手機搜搜地圖,卻發現根本沒有信號。
“太詭異了吧!”這真是鐘雲從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斷網跟要他命差不多。
最後只好拉下臉找人問路,可這城市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永遠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偶爾一兩個停下來,聽說他要去金雀街63號,也立即三緘其口。
鐘雲從無可奈何,幾乎花了一天的時間在尋路上,等找到金雀街的時候,天幕又暗了下來。
好在此時,“金雀街62號”的路标奇跡般出現在他眼前,他精神一振,心想着63號肯定就在附近了,正四處張望着,卻和幾個追着球跑的男孩撞了個正着。
他傷口未愈,一天下來也沒吃東西,身體正虛着,被這麽一撞,他竟然沒站穩,跌在了地上,鼻梁上架着的墨鏡也掉了。
男孩撿起他的球,眼神漠然地掃過這個陌生人,在雙方目光相接的一刻,男孩忽然驚叫起來:“他的眼睛!和我們不一樣!”
鐘雲從一驚,下意識地要戴回墨鏡,但墨鏡被一只腳踩住,那幾個男孩已經将他圍成一圈。
西北方向,“金雀街63號”路标後方的白色建築莊嚴大氣,上面镌刻着兩條相纏銜尾蛇的盾形徽紋和幾個恢弘大字——夢川市治安管理局。
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站在建築前的臺階上,嬌小的少女笑吟吟地遙望着斜對街的景象:“閑哥哥,真的不打算去救人嗎?”
一身藏青色制服的青年雙手插袋,表情冷漠:“現在可不是工作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