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七名死者
苗林芝對于自己精心掩飾的真容已經一覽無餘地呈現在對方眼裏的事一無所知,她笑吟吟地同鐘雲從道謝道別,後者木然地回應着,直至她關上房門,他才堪堪回過神。
只稍稍挪了一步,他就發現自己的腿是軟的,手心也捂出了一層熱汗,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心中的後怕并沒有因此減少一分。
在意識到盈盈的母親真的是位“病變者”之後,鐘雲從的腦子就變成了一鍋燒開的漿糊,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攪來攪去——她會不會在下一秒就變成怪物吃了我?
直到他腳步虛浮地回到了蘇閑的住處,當機的大腦才開始恢複運轉,開始思考一些問題,譬如,苗女士的病情應不應該告知蘇閑等人?以及,是不是要先把她隔離起來啊?
可他之前完全沒有碰到過這麽棘手的情況,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正糾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唬的他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偏偏這時候,廚房也傳來刺耳的聲音,他生怕廚房再次發生爆炸事故,慌手忙腳地沖了進去,這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原來是鍋裏的水沸騰太久,溢出來了,搞的故障的煤氣竈升級了。
等他關掉煤氣竈,消弭了一場潛在的廚房災難,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驚覺外邊的動靜也發展出了升級版——忙亂的腳步,鼎沸的人聲,還時不時夾雜着幾聲驚恐的尖叫,這幾道不同的音軌綁在一起,合成了一組令耳膜崩潰的噪音。
鐘雲從這下也沒有煮面的心思了,他原本只想探聽下情況,結果一開門就看到兩個大人帶着一個孩子慌慌張張地從樓梯上下來,因為太過驚慌,孩子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
鐘雲從抓緊時間打聽:“出了什麽事兒啊?”
那家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丢下句話就抱着孩子急匆匆下樓了。
“五樓死人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将鐘雲從釘在原地,好半天才晃過神來,陸陸續續又有人往下跑,但也有好事者往上爬,約莫是去看熱鬧的。
鐘雲從待了一會兒,也加入了往上爬的行列,他倒沒有看熱鬧的興致,只是居住的樓裏出了人命官司,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了解一下情況的。
五樓出事的單元房與蘇閑家同戶型同方位,只隔了兩層,門口已經擠得水洩不通,還沒靠近就嗅到了一股濃的化不開的血腥味,鐘雲從遲疑了一陣子,心一橫,還是往人堆裏擠了進去。
好不容易穿過各種白眼和抱怨,他總算擠到了門口的位置,目之所及便是一灘蜿蜒曲折的血流,鐘雲從有點犯惡心,掩着口鼻繼續往裏看,接着便看到了一個倒在血泊裏的人。
那顯然已經是個死人了,僵硬地卧在地上,體型臃腫,血量也很豐富,淌了滿地。
屍體的旁邊,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孩坐在地上哭天喊地,體型也很敦實。
“這胖嬸在家裏好端端地待着,怎麽就被人殺了?誰這麽狠啊!”
“舌頭都被人割了啊,真是作孽啊!還好她女兒不在家,逃過一劫。”
“唉喲,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個跟她有仇的……你們忘了,今兒早上還差點咬掉她鼻子呢!”
“你是說……盈盈媽?”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驚出了鐘雲從一身冷汗,他忽然想起盈盈早上來診所那一趟,也提過她母親和樓上的胖嬸起了沖突,兩個人都受傷了。
可至于為了那點沖突動手殺人嗎?
他才起了一點懷疑,又立即推翻了——盈盈的母親是一名“病變者”。
想到這裏,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既害怕又惡心,滿腦子都是跑路的想法,可偏偏腿腳不聽使喚,他一步步朝屍體走去。
哭的鼻涕眼淚糊成一團的小胖妞發現眼前多了個人,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問不速之客是哪位,就見他蹲了下來,皺着眉頭捂着鼻細細審視着她母親的屍體。
“你誰啊?”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口氣很沖地問道,但那個人像是沒聽到,也沒有回她。
死者倒在一架半舊的縫紉機前,旁邊還有一張翻倒的椅子,機座下還擺着一件上衣,上頭的縫紉線都沒有扯斷,可以想象死者生前應當是坐着操作縫紉機。
無可避免的,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屍體右頸上的巨大創口,皮肉外翻。黏糊糊的血液灑了滿頭滿臉,煞是可怖,死者身下的地板汪着一片開始凝結的血泊。
鐘雲從在巨大的恐怖和惡心的雙重作用下,不得不閉上眼睛做個深呼吸,須臾,他重新睜開眼睛,他不敢輕易地移動死者的遺體,只能用眼睛看。這一回他不再把目光局限在致命傷上,而是打量起屍體的周圍。
他站起來,仔細地觀察着縫紉機,很快他就在臺子上找到了典型的噴濺型血跡,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是被割破了頸動脈導致失血過多而死。
不多時,他又發現死者的嘴裏也別有洞天,嘴邊有大量血跡,唇上也有些劃痕,微微開合的齒間似乎能瞥見黑洞洞的口腔。
他想記起方才旁人的評論,明白死者的舌頭想來是不翼而飛了。
黏膩的血腥味引得他一陣陣反胃,他再也壓制不住身體的反應,背過身開始幹嘔。
他的不請自來和不合時宜的行為顯然激怒了死者的女兒,胖姑娘憤怒地大吼:“你誰啊?在這幹嘛呢?給我滾出去!”
鐘雲從也知道自己的舉止不夠尊重死者,可生理反應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他的胃酸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他才提了一口氣,告訴小姑娘:“你媽媽的舌頭……不見了,你知不知道怎麽回事?”
小胖妞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四肢并用拍打着地板,又開始哭天搶地:“她的舌頭被人割掉了!就是樓下那個老□□!她早上就差點啃掉了我媽的鼻子!還說要殺她!肯定是她!”
鐘雲從被她的哭鬧聲吵的頭昏腦漲,他盯着屍體看了好一會兒,鬼使神差一般,把手放在了死者的肩上。
他閉上眼睛,胖妞驚詫不解的質問聲自動被隔離在耳膜外,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光亮和聲音。
這樣的黑暗維持了幾秒之後,毫無預兆地切換成一個場景——簡陋的客廳,緊閉的房門,還有正在運作的縫紉機。
又是死者的視角,而他現在所“看到”的畫面,正是她臨死前的一幕。
死者生前在縫補一件舊衣服,舊式縫紉機的聲音很大,死者專心致志地補着她女兒的舊衣服,目光釘在衣物的滾邊上,鐘雲從無力去控制她目光的走向,只得豎起耳朵注意房門的聲響。
說不定什麽時候,兇手就破門而入了。
就在他全神貫注地聆聽那扇門的動靜之時,頭皮倏地一緊,他驀然一驚,卻無法扭轉局面——有人抓住了他的頭發,他的頭被迫向後仰,緊接着,他的頸側一涼,鋒利的薄刃已經深深地捅進了頸側的血管中。
那一刻,他幾乎化身為死者。
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能聽到血液噴湧而出的聲音,以及金屬冰冷的觸感,而很奇異的是,他竟然沒怎麽感覺到痛楚,看來是大失血導致的休克狀态,他的意識在一瞬間變得恍惚,幾乎喪失了所有的感官知覺。也因為如此,他呼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行兇者的臉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他機械地睜着眼,拼命地想看清楚對方的臉,卻是徒勞無功。
兇手的臉模糊成一堆馬賽克,他什麽也看不清。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不亞于死亡本身帶來的絕望。
血流噴出了抛物線,越過了頭頂,灑在縫紉機的臺面上,他的身體轟然倒地,在意識徹底喪失的前一秒,他感覺到有一把刀撬開了他的牙關,瘋狂地在他的口腔中肆虐,他的舌頭從根部被生生切了下來。
鐘雲從猛地睜開眼睛,那些畫面如同泡沫一般煙消雲散,光線狠狠地刺激着他的瞳孔,他恍惚了一下,終于從亡者的記憶中脫身——那不是他的痛苦,而是死者的。
死者臨終前的經歷可以說在鐘雲從身上重演了一遍,雖然只是虛拟的重演,但那種絕望也足以令人窒息。
鐘雲從很努力地保持着清醒,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能看清兇手的臉。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一分鐘裏,他差不多是感同身受,也相當于是在生死關前逛了一回,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抹掉了額頭上的涔涔冷汗。
“你有病啊!”他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他毫無防備,打了個趔趄,他側過臉抱歉地看着死者的女兒。
“對不起啊……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他的辯解毫無說服力,反而更激起了死者家屬的怒氣和不滿,小姑娘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直接把鐘雲從轟了出去。
面對着衆人的指指點點,鐘雲從很有些擡不起頭來,他很想吼一句:“其實我是在給你媽找兇手!”
可問題就在于,他在體驗了一把噩夢般的死亡模拟之後,也沒能把兇手找出來。
這就尴尬了不是?
鐘雲從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回到診所,把這事兒通知蘇閑吧。
不知道這些情報有沒有用處?
他腦子跟陀螺似的轉個不停,沒留神前頭的路,不慎和人撞了個滿懷,他嘴裏囫囵道着歉,看清對方的臉之後卻怔在了原地。
苗女士又畫上了俗豔的濃妝,如果是以往,他會以為這是她的職業習慣,但現在,或許僞裝才是她要達到的目的。
苗女士心煩意亂的,嘴裏蹦出的都不是什麽好詞,見對方還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更是火大,眼睛一瞪,正要罵幾句難聽的,卻發現眼前站着的是樓下新來的小哥。
她也愣住了。
兩個人大眼對小眼了幾秒,鐘雲從心裏一動,脫口而出:“那個,胖大嬸被人殺了。”
苗林芝驟然變色,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周身上下都散發着張牙舞爪的攻擊性,她狠狠地剜着他:“你別盯着我看!這事兒跟我沒關系!”
鐘雲從不知說什麽好,他沒能看清兇手的臉,雖然他認為苗女士的确有嫌疑,但也不能确定就是她。
苗女士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嘩然,衆人的指指點點讓她的臉色很難看,她虛張聲勢地瞪回去,沒想到鄰居們卻真的被吓到了,他們心驚膽戰地四散離開——顯然已經把她當成殺人犯看待了。
苗林芝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胖嬸的女兒哭着跑出來,對着她又踢又打,面對着小胖妞仇恨的眼神和滿臉的淚,她忽然有種渾身無力的感覺,她推開胖姑娘,咬了咬牙,轉身下樓了。
小胖妞縮在牆角,哀哀地哭泣起來。
鐘雲從走過去,遞了塊手帕給她,對方依舊埋頭痛哭,并未理睬他,他把手帕悄悄放在她膝蓋上,便離去了。
他準備回診所去,結果下了樓才發現忘記給蘇閑帶換洗衣服了,他覺得自己的腳好似灌了鉛一般,根本疲于奔命,可想到某人的臭脾氣,還是認命地跑回樓上取了衣服。
他到診所的時候,張既白和蘇閑兩個剛吃完飯,見到他去而複返都有些意外:“不是讓你明天早上再來嗎?”
鐘雲從一路狂奔,體力早就不支了,回答個問題也是上氣不接下氣:“蘇、蘇治安官,你們家樓上那位胖大嬸,剛被人殺了……”
蘇閑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登時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驚疑不定地望向鐘雲從:“被殺了?誰幹的?”
“我不知道……”鐘雲從搖搖頭,嘆了口氣,“但他們都說,和盈盈的母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