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蛻變
方澄又回到了海安路的別墅裏,他冷靜地審視着房間裏的一切。确信,他已經離後王村很久很久了。他沒有再和養父母聯系過,也沒有回去看望過他們。他擁有了一個父親,擁有了新的色彩斑斓的生活,而他的父親正跟在他身後,提着行李箱進來。
多日融洽的相處使得兩人親近許多。嚴廷晔摘下帽子,問他:“餓了麽?”
他搖頭。
“要不要先洗個澡。”
“嗯。”
他答應了一聲往樓上去,嚴廷晔忙跟上。浴室裏調好了水溫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方澄站在鏡前,由着男人給他脫衣服,汗濕的襯衫掠過臉龐,鏡中也是一張霧氣的臉。沉靜無波,沒什麽表情的模糊的臉。脫到下`身的時候,霧氣仿佛更濃了,悶悶的熱氣凝聚上來,朦胧中男孩光裸的小腿映入眼簾,那是兩條光滑細嫩的小腿,有着姣好的輪廓,介于男孩與男人之間,性`感而美麗。而雙腿的主人寒凜凜嬌怯怯地踩在潮濕的地板上。男孩的腳趾蠕動,說了句:“冷。”
嚴廷晔滿心的情緒要溢出水來,他仰頭擁住男孩的雙腿,将他摟在懷中。
方澄低頭望着他,蓬蓬頭裏嘩啦啦灑着熱水。氤氲蒙了一室,兩人彼此望着一動不動,暧昧、情動,情與欲揉雜在一處,讓方澄看不清父親眼中的洶湧。而欲`望就像一只亮出利爪的貓,那肥厚的皮肉、沉甸甸而迅猛的力量,蓄勢待發地、猝不及防地就沖你撲過來了。
男人傾身想吻,方澄皺眉,推開了他:“我自己洗。”
嚴廷晔尴尬地應了一聲,他方才大概是昏頭了,他羞慚又虛僞地掩蓋好自己的沖動,慈父般地摸摸他的頭:“好了,出來吃飯。”
“嗯。”
方澄洗完了澡,換了一身幹淨衣服下來。兩人又恢複了往日的溫馨情景,嚴廷晔伺候着他吃飯,方澄百無聊賴地翻着繪本。
晚上抱着繪本上樓,方澄進的是自己的小屋。他的床上亂七八糟什麽都有,糖果、玩具、娃娃,還有永遠掃不幹淨的蛋糕屑。方澄渾不在意地往上一躺,依舊看繪本。
盛夏的時節,他只穿了一條肥肥大大的褲子,質地極為柔軟,松松垮垮露出半個臀`溝。而上衣也因為不安分的睡姿被蹂躏得緊縛在身上。男孩認真地看着繪本,翻過了一頁又一頁,昏黃的燈光籠着他的身影。夏夜靜谧,時光靜好。
嚴廷晔收拾好一切,上樓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美好的情景。他敲了敲門,問:“我能進來嗎?”
方澄盯着畫冊:“門又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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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軟軟糯糯又帶了一點撒嬌的尾音像一把小鈎子,勾得男人進門來,坐在床邊心是火熱的,欲`望、自責、內疚、寵愛、成年男性的沖動和野望,掙紮厮殺,最終變成一副關懷平和的模樣。
男人的手落在他的臀`部。
“在看什麽?”
“喏。”男孩把封面翻給他看。
花栗鼠和他的好朋友。
在剛到家的時候男人給他讀過的,翻過了無數遍都背爛了。他從來不屑一顧的東西,如今又看得津津有味。
男孩看不到背後父親複雜的面容,他一味翻着繪本,只感覺男人的手像粘在他屁股上了,無端得讓人覺得黏膩惡心。
“過兩天就上學了,要爸爸陪你去嗎?”
方澄忍着那股厭惡:“不用了。”
細密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仿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在黑夜裏瑩瑩發光。而男人的大手像吸盤一樣附着在敏感柔膩的臀肉上,下面的肌膚已經滾燙了。
方澄軟軟道:“你給我調個班呗。”
“不想和那群同學在一起了?”
“不想。”
嚴廷晔也想給他換個新環境,免得流言蜚語傷到他。
“也好,我會和你們老師說。”
“謝謝爸爸。”
方澄翻到了最後一頁,打了個哈欠。
“您要睡嗎?”
嚴廷晔迎着男人純真的目光,被他無端的客氣拒之門外。
“你睡吧,爸爸還有些事。”
“嗯,爸爸晚安。”
“澄澄晚安。”
方澄慵懶地躺了下來,裹了裹毯子,睡着了。
嚴廷晔茫然地幫他抻了抻被角,空調進入睡眠模式,只覺得滿室的沁涼,寒津津地往人心裏鑽。
方澄再次上學的第一件事是分手,程思艾在大庭廣衆的食堂裏和他撕破了臉。她歷數着他的欺騙、背叛以及背後的肮髒,罄竹難書。而男孩排隊打完了一份糖醋排骨,回頭道:“那又怎麽樣呢?”
那又怎麽樣?程思艾氣成一只爆炸的皮球,他沒有廉恥,他毫無愧意,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坦然無畏。他那麽無恥。
“你把我哥放出來,現在就去把他放出來!”女孩嘶吼道。
方澄眨了眨眼睛,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很煩?”
“像你這樣的瘋婆子,誰會喜歡你啊。”
“對啊,我就是耍你。我就是逗你玩。你能把我怎麽樣?”
“你哥?你知不知道是你帶他招惹我的,你們兄妹一樣,蠢透了,活該被我耍,要怪就怪你自己啊。”
“說完了嗎?說完,我可以吃飯了嗎?”
方澄不耐煩地穿過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坐下吃飯了。
楊珣遠遠看着,看着女孩哭着跑了,剩下重重疊疊的人群,圍觀着一個男孩啃排骨。楊珣默然坐在了幾張桌子之外。漸漸人群散去,只有他和他,相對無言。
方澄的牙吃不了排骨,他只能舔,舔着那層甜膩的糖漿。吧唧吧唧滋味,聊以慰藉。再這樣下去,他的舌頭也要失靈了。
唉,方澄長籲短嘆着,把舔過了一遍的排骨扔掉。
隔着一段距離,男孩向他走來,那美麗的男孩不斷迫近、迫近,他呼吸難抑,內心酸澀。男孩抛給他一串鑰匙,每周器材室開門的鑰匙。
“拜拜。”
他對他說,揮手訣別。
楊珣很想追上去,像程思艾一樣追上去,狠狠罵他,狠狠抓着他的肩質問,為什麽,我到底算什麽。
可他沒有那樣的勇氣,他只是一個妾,黑暗裏的一只老鼠,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他只能壓抑着自己,壓抑得眼角都酸了,默默地落下一顆淚來,砸進面前的飯碗裏。
方澄就這樣與他的少年時代分別了,如此倉惶,高三的學業驟然緊張,像一架飛奔的馬車,連他這樣吊兒郎當的人也被那勁風掃到。
在繁重的課業和壓抑的生活之外,方澄最喜歡在操場上閑逛。每天三十分鐘的課外活動時間,他坐在高高的階梯上,望着操場活動的人群。有時候發呆,有時候看書,有時候只是看着他們。
高三他分的文科,文史政治一通的書要背,每一頁都有折頁标記。背得頭昏腦漲,靈魂出竅。他佯裝背書,來這裏打發時間。
操場上還是一群天真無知的學弟學妹,踢着球,打鬧着,還有在角落裏談情說愛的,奢侈地揮灑着青春。
而他,就是在這裏遇見了單蕊。
後來他回想了無數次,他為什麽會愛上單蕊,她又為什麽會那樣走進他的生命裏。他一直想不通。但是無所謂,19歲的方澄遇到了他人生第一次摯愛,愛情就是那麽奇妙,遇見了就遇見了,發生了就發生了。誰還會在之後總結什麽。
遇見單蕊的那天,是一個大晴天。秋高氣爽,操場上有幾個班的人在上體育課。所有的人都在訓練跳馬。那天是一場考試,四個班的人,兩百多號人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一個挨一個起跑、跳躍,然後統計分數。他們像一粒粒被煎烤得蹦蹦跳跳的豆子,秋老虎的陽光很烈,所有人嚴陣以待、面容嚴峻,跳過去了,又跑回來。一個接一個,沒人說話。女孩子們緊張得攥緊了手,汗流浃背,眼睛緊緊盯着那木馬。所有人都是按照身高由高到低排列的,前面幾個女生輕松躍過,露出暗喜的笑容,步履輕快;也有堪堪擦過的,擦着汗濕的手,一張臉緊繃繃的,融入隊伍後迅速讨論。隊伍越往後氣氛越緊張,體育老師還在厲聲呵斥:“快點!迅速!”對一群女生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小個子們有一臉緊張的,有垂頭喪氣的,也有膽怯地要吓哭的,一群瑟瑟發抖的小鳥緊挨着,被老師的吼聲催促着一個一個往前挪動。
于是,鬧場就來了。還沒跑起來就在木馬前面急急剎住的膽小鬼,好不容易跑起來吧唧一下趴在木馬上的二百五,跳上木馬堪堪夾住又下不來的可憐蟲。沒有人敢笑,老師的臉黑成鍋底,一邊怒吼一邊指導着動作,不願你願不願意,出不出醜,都必須完成動作計入分數。
一次完不成,兩次,兩次完不成,三次,直到你标準動作跳過去為止。很快,大半女生都在強壓勉強通過了。
除了最後一個女生。
她今天來了例假,腰酸背痛,坐立難安。她個子很小,身影瘦弱,一雙黑漆漆的眼瞄準木馬。所有的人都跳過去了,只有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氣氛開始變得焦躁,下課鈴已經拉過,老師的吼聲拔高,雷聲滾滾,女孩抹了抹汗濕的頭發,在衆目睽睽之下,又一次往木馬跑去。
飛奔的身影,在跳板上借力騰起,單蕊覺得她飛起來了,身姿輕盈,風灌滿了自己的校服,她堅信這次能成功。然後,狠狠地磕在了木馬的橡膠面上。連同整個架子一起撲倒在地。
她狗啃泥地摔在地上,所有人哄堂大笑。她的臉登時通紅,在聚光燈的圍觀下極度緊張與羞慚,熱`辣辣的,擡不起頭。
老師怒吼:“你到底要笨到什麽地步!所有的人跟着你拖堂,你好意思嗎?下課!單蕊自己留下來單獨練習,不通過不準回去!”
同學們三三兩兩散去,只剩下女孩孤零零的一個,搬起倒地的木馬,擦了擦汗,繼續練習。她似乎沒有朋友,老師也不耐煩等。偌大的操場只有女孩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飛奔跳躍的身影。
方澄歪頭看了她半天,他想不通那傻瓜有什麽好跳的。老師都走了,就是給她糊弄過去的機會。她非但不走,反而來勁了。一次次的失敗,只激發了她內心的戰勝欲。越是挫敗,鬥志越強。她抿着嘴,弓起腰,堅毅而倔強的面容蓄勢待發。像一只狡猾而靈巧的貓,她迎風而起,身體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回轉,她似乎摸到了透明的穹宇,彩霞遍天,女孩飛躍落地。
方澄猛地站起來,啪啪啪給她鼓掌。
女孩輕舒一口氣,對他點頭示意。
兩人仿佛認識了許多年,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