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韓樸看着竹籃裏幾只毛絨絨的小東西,道:“你剛剛出去,就是為了它們?”
餘生嗯了一聲。
竹籃裏是五只滿月不久的小狗,不過成人巴掌大小,因為太小太瘦,黑白相間的絨毛顯得長而稀疏,小臉蛋上只看見兩只大的吓人的眼睛,眼睛漆黑而懵懂,就那樣認真又專注的看着眼前的人,那楚楚可憐的眼神,連韓樸這樣自認鐵石心腸的人都忍不住想去摸一把。
琴歌伸手撈了一只出來,抱在懷裏逗弄,口中道:“不過是幾只狗兒罷了,餘生你想養着盡管養就是了,不必特意帶來給我們過目。”
實在想不到,餘生冷硬的外表下,竟有這樣一顆柔軟的心。
餘生臉色有些發紅,幹巴巴道:“不是。”
“不是?”韓樸一拍掌,道:“哦,我知道了,你是看琴歌如今什麽也做不成,怕他無聊,所以特意去找了幾只小狗兒來給他解悶是不是?啧啧,真看不出來,原來餘生你這麽體貼……”
餘生看了他一眼,悶悶道:“……也不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韓樸道:“那你無緣無故弄幾只小狗來做什麽?不解悶難道用來吃啊?”
餘生道:“既然秦逸給的秘籍動了手腳,我怕他配的藥也有問題,所以帶它們回來試藥……”
“試藥……”
韓樸張口結舌,琴歌手一頓,他懷裏的小奶狗兒終于搶到了觊觎已久的手指,含在嘴裏又咬又舔,玩的不亦樂乎。
琴歌低頭,和小東西濕漉漉黑黢黢的眼睛對個正着,琴歌把手指拔出來,戳它軟軟的小下巴……試藥?
安靜了片刻,韓樸幹咳一聲,道:“我去廚房抓幾只雞來養幾天。”
又道:“餘生你去弄點溫水來,給它們洗洗……也不知道你從哪兒弄來的,髒成這樣。”
“垃圾堆……”餘生看看幾只嫩生生小東西,大感棘手,道:“我去抓雞,你來洗狗。”
逃也似得離開了。
韓樸看着他的背影,又望向琴歌,有些不解的道:“你覺不覺得他有點變了?”
琴歌擰着小奶狗兒的耳朵引它回頭來咬,嗯了一聲,道:“變得有人味兒多了。”會關心,會擔心,開始主動做事,主動思考問題,不再只知道聽令行事。
“還說別人沒人味兒,”韓樸嘀咕道:“我看所有人裏面,就數你最沒有人味兒。”
琴歌擡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韓樸幹咳一聲,正色道:“連這麽可愛的小東西都舍得拿來試藥,他就算有了點人味兒,也有限的很。”
琴歌笑笑不說話,低頭專心和小奶狗玩耍,韓樸看着少年唇邊比那春日還要暖上幾分的笑容,還有眼中的寵溺溫柔,半晌說不出話來。
三個大男人,誰都沒有親手照料寵物的經驗,最後還是幾個仆婦動手,才将它們安頓下來。
院子好容易才安靜下來,卻又有人過來,來的依舊是月娥,只是那一張臉已經腫的看不出先前的嬌媚,人也不複驕橫,神色驚懼惶恐,似是受了幾大的驚吓。
帶她來的是楚使和公主的奶娘,在琴歌面前言語恭敬,神色卑微……琴歌聽他們啰嗦了半日,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秦钺揚言取消婚事,他們來求他在秦钺面前說些好話。
秦宮中剛剛發生的事,就傳到了他們的耳朵,楚人也并非如別人想象中的那樣無能。
往日連正眼都不看他的人,如今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好話說盡,琴歌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令人下人收了禮物,将人送了出去。
終于清淨,韓樸餘生在一旁過招,琴歌坐在院子裏謄抄、推演長春訣——這東西雖被做了手腳,但大多數東西還是真的,有些參考的價值。
才抄了三四頁,便聽底下人來報,說是成家的管事過來了。
琴歌只當又是為了秦钺的事,有些不厭其煩,卻還是将人請了進來。待來人進門,卻是一愣,那人看見琴歌枷鎖加身的模樣,也是一時愣住。
四目相對,琴歌先反應過來,看一眼餘生,餘生一言不發,退到院外的空地上練刀,韓樸端了茶水過來,大大咧咧坐到一邊。
來人坐到琴歌身邊,一把抹掉下颌的胡須,原本看着平庸畏怯的管事一流,轉眼變成一個俊美風流的男子,他輕笑一聲,聲音溫柔纏綿仿似含情,道:“我原還想,是不是有人傳錯了話,琴歌公子如今若不是過得風光無限,就該凄慘悲切才是,哪還有寫戲看戲的心情?現在看你這幅模樣,想來的确是你沒錯了!”
琴歌伸指按按眉心,道:“敢問柳郎,我怎麽就風光無限,又凄慘悲切了?”
柳郎笑道:“如今琴歌公子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呢?一說秦王對琴歌公子一見傾心,寵的跟眼珠子似得,容不得旁人有半句非議,又說秦王對琴歌公子求而不得,數度用強,琴歌公子拼死反抗,幾次刺傷秦王……”
從懷裏掏出一個薄冊,笑道:“這是坊間如今賣的最火的話本,免費送給你,不用謝我!”
琴歌下意識的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卻還是接過,翻開一頁,卻哪裏是什麽話本,分明就是春宮圖——衣衫半開的白衣少年躺在地毯上,纖細的手腕被一黑袍男子強勢按在身側,男子膝蓋壓住少年欲踢的雙腿,頭埋在少年敞開的胸口上啃咬……雖看不見面容,但少年繃緊的身軀、高仰的脖頸、極力擡起的肩肘、緊繃的赤足,以及黑袍男子手腕上凸起的經絡、深陷少年手腕的手指和奮力下壓的膝蓋,描繪出一副動感十足的畫面,看得人仿佛親眼看見黑衣男子将拼死掙紮的少年按在身下施暴的場景……
琴歌看了柳郎一眼,再翻一頁,少年發絲淩亂,唇角帶血、雙目含淚,手腕已然被捆了起來,男子低頭含着他的耳垂,手向下滑動順着小腹探入……
“我這裏還有易安版、秋韻版……”柳郎笑道:“當然還是這本琴歌版賣的最好,大秦也就算了,只敢偷偷的賣,聽說在南楚那邊……”
韓樸聽出不對勁,伸過腦袋來看,琴歌一把合上春宮,收進懷裏,道:“既然是送我的,我就收下了,謝了。”
柳郎瞪了他好一會,才道:“你真是琴歌?”
“是琴歌該是什麽反應?”琴歌道:“又羞又怒,氣的飯都吃不下?”
柳郎手指蹭着下巴:“琴歌你沒有以前好玩了……變得我都不敢認了。”
琴歌淡淡道:“你若是我,可敢不變?”
柳郎嘆道:“你這樣我倒是放心了,原本知道你以這種身份入秦,我還以為,以你的性子,沒幾日怕就要陰陽相隔了,還好,還好。”
懶散的向後一靠,道:“不是說寫了戲本子找我演嗎?拿來看看。”
琴歌看向韓樸,道:“話本子。”
“啊?哦!”韓樸愣了下才想起來,從懷裏掏出一本小冊子交給柳郎,道:“這玩意兒無聊的緊,茶館裏随便一個說書的講得故事都比它精彩,我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沒人理他,柳郎低頭翻開冊子,有些漫不經心的看着,漸漸的,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神情變得肅然。柳郎看書的速度很快,但是一遍看完,他又看了第二遍,然後是第三遍,一遍比一遍更慢……最後引燃火折子,将它燒成了灰燼。
琴歌問道:“這出戲寫的如何?”
柳郎微微沉吟,道:“精彩是精彩,就是開場太難……那解簽的老道,可不好說話。”
琴歌笑笑,道:“不必同他說話,你需要的,只是一支簽。”
柳郎想了想,點頭不語。
琴歌道:“戲本子已經看過了,柳郎可敢唱一次?”
柳郎大笑一聲,道:“這般精彩的本子,一輩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若是放過了,豈不是要抱憾終身?不過若非親眼所見,我實在想不到,這出戲,會出自你琴歌之手。”
琴歌不答,道:“若要搭臺子、做道具,你只管……”
柳郎搖頭道:“我自有班底,不用你的!”
琴歌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你了。”
端起面前的茶盞,道:“祝一帆風順。”
柳郎舉杯,和他對飲,笑道:“自然會一帆風順。”
拍拍琴歌的肩膀,道:“琴歌,你變了,變得很厲害,不過,變得好,變得妙!”
哈哈一笑,将胡須貼上,肩膀微聳,又化作平淡無奇的管事模樣,轉身去了。
将人送走,韓樸大為不滿,道:“琴歌,你過分了啊,對着我就說不會傻乎乎的将茶當酒灌下去,怎麽就和他以茶代酒幹杯?”
琴歌笑笑,道:“你若是知道他去做什麽,便不會如此說了。”
韓樸冷哼道:“他去做什麽?我還刺殺過秦钺呢,他難道做的事比我還危險不成?”
琴歌不答,韓樸眼珠子一轉,道:“那本子雖然你放在我這兒,可我沒看完……要不你給我講講,上面說了什麽?”
琴歌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又道:“你若是閑的慌,就去把我的琴抱來。”
韓樸愕然道:“怎麽忽然想彈琴了,前幾日問你,你不是說那玩意兒沒用嗎?”他和琴歌一個屋檐下這麽久了,劍舞都見過許多次,卻還沒見過他彈琴呢!
琴歌道:“以前是沒用,不過……”
他晃晃手腕,道:“現在有了這玩意兒,彈琴也能練練力氣不是?最重要的是,今日恐怕秦钺要來,我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總要找個消遣打發時間不是?”
韓樸茫然道:“秦钺要來?剛才有人傳話了嗎?我怎麽不知道?”
琴歌道:“方才楚使不是過來,說秦钺揚言要取消婚事嗎?”
“……然後呢?”這哪跟哪兒呢?
“既然我受了‘委屈’,秦钺自然要來看看,他若不來,我如何有機會向他求情?畢竟公主是‘開罪’了我,才會有取消婚事之事,若我不求情,這出戲要如何唱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钺來看你,就是為了演給外人看……好繼續和公主的婚事?”
琴歌看着他:“不然呢?”
韓樸瞪了他好一陣,才道:“琴歌,你這話最好不要當着秦钺的面說。”
琴歌一愣:“怎麽?”
韓樸嘆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他也怪可憐的……我去給你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