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秦逸進門的時候,琴歌正倚在軟塌上看書,秦逸看着他頭上還泛着濕氣的長發,皺眉道:“你身上的傷,不宜沾水。”這少年也委實太任性了,身上多數灼傷,居然還敢入水?

琴歌哦了一聲,兀自看自己的書——澡都洗過了,來和他說這個?

秦逸拿他無法,坐下道:“陛下的傷處理好了,再晚一點,一條胳膊就要廢了,幸好……”

琴歌打斷道:“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宮?”他對這個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

秦逸道:“這要等陛下醒了,問問陛下才行,陛下不點頭,誰敢放你走?”

琴歌看了他一陣,道:“故意讓秋韻來給我送換洗衣服,故意留我在秦王寝宮住一晚——秦逸,你到底想做什麽?想讓王後恨我入骨?想讓我與二皇子殿下反目?還是想直接絕了我回楚的路?”

秦逸苦笑道:“我說你能不能別想這麽多,我們就是想着陛下醒來,第一個想見的人必然是你,所以才留你在此,好讓陛下安心……”

琴歌怎麽可能會信他的鬼話?這偌大一個秦宮,就找不到一件他能穿的衣服,要開了門禁去取?便是真要去取,也該是餘生送來,怎麽都輪不到秋韻。

直接打斷道:“你是覺得讓秦钺放下我不太可能了,還是覺得我如今也算的上一個人才,所以才動了讓我安安心心留在大秦的心思?”

秦逸苦笑一聲,頹然道:“都有吧。”在這少年面前說謊,就要有随時被戳穿的心裏準備——他早就習慣了。

琴歌不吭氣了。

這是陽謀,而且此計不是用在他身上,而是用在王後和二皇子等楚人身上,所以他便是看穿了,也于事無補——難道讓他去和王後、二皇子嚷嚷:雖然我在秦王寝宮沐浴更衣并睡了一晚,但和秦王沒發生什麽?雖然秦王丢下與王後的洞房花燭夜,去火場救我,但這其實是秦人離間他們的陰謀?

這話說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算了,他們愛怎麽想怎麽想吧!

秦逸看着繼續低頭看書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段日子以來,少年變得越發好看了,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完美,肌膚通透細致如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昏黃的燈光下,少年低頭垂目,長長的睫毛在玉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微微抿起的粉色雙唇好看的要命,讓人忍不住想試一試它的柔軟香甜……

昏黃的燈光在黑暗的世界裏圈出一角光明,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燈光下的世界靜谧安詳,只有少年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少年的手指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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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逸猛地移開目光,閉了閉眼又睜開,用笑聲打破一室安寧:“大秦有什麽不好?”留在大秦有什麽不好?

琴歌注意力依舊在書上,淡淡道:“大秦,挺好的……可惜我不是秦人。”

微微一頓,又道:“其實,南楚也不錯,爛掉的……只是那一窩子人罷了。”

秦逸隐隐覺得,少年這句話,隐隐在吐露着什麽真相,可惜他想不出來也無心去想,道:“你可知道陛下是如何受的傷?”

少年擡眼看他,道:“秦王陛下的傷不算太重,你現在提起,是覺得有必要告訴我?所以……他的傷同我有關?”

秦逸不答,道:“陛下當時正同王後說話,忽然劉妃宮中宮人來報,說大皇子高熱,上吐下瀉不止,疑是染上了時疫,想讓陛下下旨,派我去看看。陛下一面派人去宮外宣我,一面趕去劉妃宮中,誰想到了劉妃宮裏,一切卻安靜如常,劉妃和大皇子都已經歇下了,全然沒聽說什麽高熱之事,更沒派人去過中宮。問起先前傳話的內侍,卻并不當值,此刻不知道去了哪裏。陛下正派人去查,忽然有個小宮女進來,慌慌張張說宮裏起火了,陛下問何處起火,小宮女說不知道,看不出來。這時陛下帶的侍衛也發現起火,忙進來禀告,陛下得知是你歇着的宮殿起火,頓時心緒大亂,立刻起身向外走,路過那小宮女時,被一刀刺在後心,幸好陛下身穿內甲……”

琴歌噗嗤一聲失笑,洞房花燭的時候還穿着內甲,估計那個刺客內心也是崩潰的。

秦逸瞪了他一眼,怒道:“不是你提醒陳策,讓他最好守着秦王嗎?陳策如今遇到你的事兒,總是神經兮兮的,使勁在我和陛下耳朵邊叨叨,陛下才會穿上內甲……不過雖然陛下身着內甲,可那小宮女功夫十分了得,陛下又沒有帶劍,急切間用手臂擋住,才沒有被一刀刺穿咽喉……”

他頓了頓,道:“陛下惦記着你,傷口随意包紮了一下,便趕到火場,一連派出幾波侍衛進去,都沒能找到你,眼看火勢越來越大,陛下情急之下,帶傷沖入火海……”

見琴歌神色幾乎沒什麽變化,秦逸怒道:“陛下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就半點感覺都沒有?琴歌,我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琴歌聞言,忽然放下手中的書,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秦逸,輕聲道:“秦逸,你知道為什麽去了那麽多侍衛,卻沒有一個人找到我嗎?”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很低,帶着某種蠱惑的味道,明明隔着一段距離,聽着卻仿佛在耳邊切切低語,秦逸甚至覺得自己耳朵裏傳來他呼吸的熱氣,聽到他低語時嗓子裏黯啞的沙沙聲,讓他覺得腰有些軟,脊椎有些麻,他咽了一口唾沫,道:“為,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不在裏面啊。”琴歌嘆氣,柔聲道:“聽侍衛說起,你跟着秦王進了火場,我才沖了進去……”

他頓了頓,道:“秦逸,我的心意,你真的就不明白嗎,我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感動?”

秦逸面紅耳赤,道:“你、你開什麽玩笑?”

琴歌看了他一陣,忽然捧腹大笑,道:“秦逸,你這反應可真好玩!”

秦逸大怒,憤而起立道:“琴歌!”

琴歌懶懶的靠在塌上,道:“雖是玩笑,但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确是事後進的火場。那個時候,火勢比你與秦王進去的時候,還要大的多,秦王進去,是不顧性命安危,那我進去,就是逛園子?我也不顧生死進去救了你們,怎不見有人以身相許?”

他出現的時候,火已經燒了很久,他既然是清醒的,便不可能一直留在火場,所以他不在的事遲早會被人戳穿,倒不如自己說出來。

秦逸一噎。

琴歌淡淡道:“秦王肯入火場找我,我很感動,我也冒死救了他一命,大家就當扯平。別的話,就不必多說了。”

秦逸道:“可……”

琴歌打斷道:“我知道秦大人的意思,在你眼裏,我琴歌的命,一千條一萬條,也抵不上秦王一根頭發絲,所以他肯為我琴歌冒險,那就是感天動地的事,我就該感激涕零、受寵若驚,就該匍匐在他腳下,仰望他一生一世……而我琴歌冒死救他,那就是理所應當的事,不值一提,是不是?”

秦逸一噎。

琴歌淡淡道:“抛開他秦王身份不提,你一直說秦王喜歡我,若這喜歡是真的,當喜歡的人身陷火場時,除了虛僞懦弱之人,誰又不會進去找一找,救一救?怎麽到了秦王身上,就偉大如斯?”同樣的事,旁人去做,不過是換幾聲唏噓感嘆,換了一國之君去做,便是驚天動地。秦钺冒死入火場,他是有些許觸動,可這份觸動,也只是對于人性,他不會将它套上國君的光環,無限的放大,将自己感動個半死。

他輕笑一聲,道:“我認了他對我的喜歡,起碼現在是真的,我也認了他秦王是有幾分真性情的男人……他肯進去救我,我感激他,但你要勸我琴歌因為此事,委身做他秦钺的男寵,秦逸,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聽出琴歌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隐藏着的怒意,秦逸溫聲勸道:“你身為男子,總不能做王後,只要陛下對你是真心的……”

琴歌笑笑,道:“秦大人,我對你也是真心的,你來做我的男寵如何?我還可以發誓,絕不娶妻輕賤與你呢!”

“你!”秦逸憤怒打斷他的話,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繼續說下去……他自己連聽一聽都無法忍受的事,憑什麽勸這少年接受?這少年的武功、才華,還有一身的氣概,又有哪裏不如他?

只能拂袖而去,走到門口卻又停下,遲疑了一下,回身道:“關于你的病,我找到一個古方,等回頭配了藥給你送來,以前那些藥,就……”

他頓了頓,道:“……就別吃了。”

琴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多謝。”

秦逸覺得整個人仿佛被他這一眼看穿了一般,渾身難受,胡亂抱了下拳,逃也似得離開。

看着秦逸的身影消失,琴歌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這大秦,不能再呆下去了……有些事,得加快速度了。

這一日發生的事太多,琴歌又是醉酒又是殺人,還在火場兜了一圈,也乏的厲害,又看了幾頁書,便撐不住睡了過去,朦朦胧胧中,似有人坐在塌前看了他許久,因為感受不到惡意,琴歌也未曾驚醒,只翻個身繼續睡了。

第二日琴歌醒來時,秦钺已經上朝去了,宮裏只剩下一群下人。琴歌拒絕了他們準備的早膳,直接要求離宮。那些人似早得了吩咐,并未讓他多話,便領他出了宮,還備好馬車,送他回了質子府。

一路上,四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還遇上數撥擒拿齊人的差役,大街上早不見了昨日熱鬧喜慶,行人少的可憐,便是有,也步履匆匆,目光中帶着緊張憤怒。

回到質子府,韓樸和餘生兩個正在用早飯,琴歌直接讓人添了碗筷坐下一起吃,韓樸瞪大了眼,道:“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而且還沒給吃飯……秦王也太小氣了吧?”

琴歌懶得理他,低頭喝粥。

韓樸笑嘻嘻道:“琴歌啊,那個……洞房花燭夜,過得怎麽樣?”

琴歌一口粥堵在嗓子眼,餘生又是拍背又是喂水,好半天琴歌才緩過起來,咬牙道:“韓樸!”

見琴歌動怒,韓樸忙舉手做投降狀:“可不關我的事兒,全秦都的人都知道,你搶了楚公主的洞房花燭夜……呃,琴、琴歌,輕點……”

琴歌筷子抵在韓樸咽喉上,一字一句道:“可是全秦都,只有你一個人敢在我面前說……說吧,想怎麽死?”

韓樸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吭吭哧哧道:“撐……撐死行不行?”

琴歌放下筷子,将餐桌上剩下的一大甕粥端過來,桌上的菜留了幾樣餘生愛吃的,剩下的全倒進去,馍馍糕點也都泡進去,重重頓到韓樸面前:“吃!”

韓樸看着花花綠綠疙疙瘩瘩的一大甕,哭喪着臉道:“琴歌……”

琴歌一個眼神飄過來,韓樸迅速将頭埋下去:“我吃,我吃……”

琴歌換了筷子,重又坐下,餘生将面前的一碟小菜推過來,問道:“心情不好?”

“嗯?”

“平時他嘴欠的時候,”餘生道:“你都懶得跟他計較的……”

琴歌嗯了一聲,道:“是心情不太好,不過,這張嘴也是該收拾一下了!”

他的确是有些煩躁,昨日之事一出,不管他說的如何潇灑,只怕日後都再難将秦钺單純的只當成敵人來看,以後行動難免束手束腳——他很不耐煩這一點。

不過,再過些日子應該就能離開了,以後再見面怕就在戰場上了,到了戰場,自有戰場的規則,只論敵我,不論其他……只管放手殺伐便可。

又問:“院子養的那些雞怎麽樣了?”那幾只試藥的雞,有一半正常喂養,有一半摻了秦逸給他配的藥。

餘生道:“還是老樣子,看不出來有什麽特別的,就是懶洋洋的不愛動。”

琴歌嗯了一聲,道:“停了藥看看。”

餘生應了一聲,并未多問。

……

因為秦钺遇刺,全城戒嚴,城門也封鎖了,城裏的齊人和與齊人有些瓜葛的,大多被抓進牢裏審訊,一時間整個秦都風聲鶴唳,琴歌也約束了韓樸兩個,不讓他們出門。

院子養的那些雞,先前看不出什麽,但一停了藥,問題便來了,原先用過藥的,時而萎靡時而暴躁,有嚴重的甚至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韓樸氣的當場就要去找秦逸算賬,被琴歌攔住了,又喂了幾天,那些雞卻又慢慢恢複了正常。

韓樸撓頭:“這什麽玩意兒?”這藥怎麽看,都沒什麽用啊!

琴歌淡淡一笑,道:“讓人上瘾的東西。一旦沾上,這輩子就完了。”這世上,有毅力戒掉這東西的人不多,便是你有此毅力,若是對方不需要你去戒,願意一直提供此藥,讓你沉迷一世,你還有此決心嗎?

韓樸罵娘,琴歌吩咐底下人将雞帶走,又讓韓樸将剩下的藥收起來,送去南安茶館,令他們送回南楚。

琴歌三個一連幾天不曾出門,到了第四天,卻有人找上門來。

照舊是餘生自覺遠離,琴歌和韓樸會客。來人自稱是某個大客棧的夥計,說是奉了一個客人的命令,交給他一方玉佩,還有兩句話:“你會挖坑,我會鑽洞。”

“拿着玉佩來找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玉倒是好玉,琴歌把玩了一陣,搖頭失笑,道:“我也有話,麻煩你帶給他。”

夥計微微一愣,道:“那客人已經不在小店了,小的……”

琴歌道:“那等什麽時候,你遇上他再說也不遲。”

“那……”夥計猶豫了一下,道:“公子請講。”

琴歌笑笑,道:“我想想還是算了,等下次我見到他自己說吧!”這細作怎的這般生嫩,一句話就露出破綻——真讓他傳話,琴歌還不放心呢。

吩咐人送他出去。

韓樸懊惱道:“忘了這一出了,下次我一定把坑挖的再深一點!”

琴歌笑道:“挖的再深都沒用,最好是先将他扒光了,在水裏泡一泡再關。”

韓樸眨眼,他如今很能領會琴歌的意思,道:“你是說,他不是鑽洞出來的?”

琴歌道:“那夥計分明是齊人埋伏在秦都許久的釘子,齊王不惜暴露他的存在,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為什麽?”

韓樸眨眨眼問:“為什麽?”

琴歌道:“自然是為了炫耀。”

“炫耀啥?炫耀他會鑽洞?”韓樸無語,被人抓了又跑了,有什麽好炫耀的?

琴歌看了他一眼,道:“先前他一直落入我的算中,心中很是不服,如今他難得贏我一次,不讓我知道怎麽成?先前我一直奇怪,怎麽明明知道他落在我手裏,他那個侍衛始終不來找他,現在想來,他看見我的時候,便想好了退路。”

“我在宮中堵住他,只會有三個結果,殺他、放他、關他……如是前兩個,那侍衛在與不在,無關緊要,所以齊王考慮的便是第三個可能,他應該和那侍衛約定了聯絡秘法,那侍衛先離開保住性命,而後尋着信息找到他,再設法營救。”琴歌道:“也只有這樣,他才自認為贏我一招,才會專門找人來告訴我,否則,他若真是鑽洞出去的,遮掩都來不及,還會派人得意洋洋的通知我一聲?”

又嘆道:“人果然不能得意忘形,我還是太小看他了。”

韓樸嘀咕:“我都替你們累的慌……”

“不過……”琴歌皺眉道:“這個人小肚雞腸,為了意氣之争,可以不顧大局,倒是讓我有些擔心……”

話未說完,忽然神色微變,将手中的玉佩塞進韓樸手中,道:“藏起來。”

韓樸此刻也聽到動靜,幾步翻窗而出,他剛離開不久,門被人無禮推開,陳策帶人站在門口,淡淡道:“琴歌,陛下請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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