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送走韓樸,琴歌又坐了一陣。

他本想等那個被齊王遣走的侍衛返回,以齊王性命相挾問他一些問題,但卻不知道是那侍衛對齊王太有信心,還是他們另有安排,竟始終沒有回來。

琴歌并未多等,就起身回偏殿——這裏離偏殿有一段距離,這會兒也不知道秦钺是即将遇刺還是已經遇刺,但不管怎麽樣,憑着他的“前科”,總會有人想起來找他,那個時候若他行蹤不明,又是一堆麻煩。

剛從樹叢中鑽出來,琴歌就是一愣,遠處,有火光沖天而起,琴歌幾乎不用刻意去算方向和距離,一眼就看出來,着火的,正是他暫時休息的那座宮殿。

琴歌将兜帽重新拉起來,加快了步伐向偏殿趕去。

那偏殿平時并未住人,只有人負責日常灑掃,今日因為琴歌在裏面歇着,是以才安排了幾個人服侍——旁的人也就算了,但琴歌出來的時候,曾将守在他床邊負責貼身服侍的內侍打暈過去,此刻着火,別的人還有機會跑出來,這位內侍若無人相救,怕是要活活燒死。

琴歌不會将他的死,算在自己頭上,卻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去死……所以,若是還有救,他還是要去救一救的。

琴歌趕到的時候,情況已經不可收拾,洞開的窗戶和大門內,只看得到熊熊的火光和濃煙……無數人圍在周圍,侍衛、內侍、宮女……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在飛奔,一桶桶水潑上去,卻只是杯水車薪,琴歌甚至聽到焦急的呼喝聲中,還夾雜着不少人壓抑的哭泣。

琴歌自然不會以為這哭聲是為了自己,卻想着這秦宮之中,人情味兒還挺濃的,為了救幾個內侍宮女,所有人都如此盡心盡力。

他避開人多的地方,觀察了火勢,又算了下方位,才從一個侍衛手裏奪了一桶水過來,就這麽提着,進了火場。

他雖裝束與旁人稍有區別,但這會兒所有人都急着救火,也無人在意,直到他進了火場,周圍的人才驚呼出聲,卻沒人想的起來進去的到底是誰,只能贊嘆他的勇氣:這樣的大火,只站的近些就覺得皮膚像是要被烤幹了、着火了一樣,一陣焦疼,可這個人卻直接走了進去——沒錯,是“走”,而不是沖,那步伐,甚至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假象。

“……又是一個不怕死的。”

“這樣的大火,怕不怕死,進去也都是一個死字。”

有人苦笑:“……不進去,難道就能活嗎?”

“……”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繼續一桶一桶的從湖邊運水滅火,聊盡人事。

……

琴歌不是不怕死,他只是不怕火。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從刑房醒來之後,對火這種東西,就完全沒了畏懼之心,不僅不怕,還會覺得莫名親切。如今站在熊熊烈火之中,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種感覺并非他的錯覺——他是真的不怕火。

琴歌,你果然是個妖怪。

琴歌進門時,已經計算好了方向,是以只站了下,發現周圍并沒有活人,便迅速朝自己住過的房間走去。

路過茶房,裏面火勢格外大,琴歌記得這裏應該有幾位宮女負責燒水泡茶,雖然看這種火勢,大約是兇多吉少,但琴歌還是捂住口鼻沖了進去。

裏面四個宮女果然已經死了,但卻不是燒死的,而是一劍抹喉。

四個宮女屍體已經半焦,她們的咽喉都被割開一半,地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漬,觸目驚心。

琴歌心沉了下來,一路上又找到幾具屍體,都是一劍抹喉……琴歌想起他抹過王猛脖子的那一劍,心中怒意漸盛,冷笑一聲——若有本事,直接找他報仇就是,殺這些不相幹的人洩憤算什麽?

他對齊人,果然還是下手太輕。

踏入他睡過的房間,這裏的火勢反而是最小的,被他打暈在塌上的內侍也早已變成了屍體,鮮血将床單染紅了一半。

琴歌睡過的那張大床,被人用刀劍砍的七零八落,顯然對方對他沒有在這裏老老實實等着他來殺,很是不滿。

既然已經沒了活人,那就走吧。

琴歌用水洗了洗眼,他雖不怕火,但濃煙熏的他的眼睛難受的很。

出了房間,琴歌并未原地返回——他一個人行動方便,找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從窗戶悄悄翻出去最好。

外面火勢更大,琴歌的行動也帶了幾分小心,雖然火苗在靠近他時,會莫名其妙失去熱量,但若是燒燙了的東西直接落在他身上,他還是會痛、會受傷——這會兒房子已經開始坍塌,若是被壓在底下,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活着出去。

琴歌咳嗽幾聲,将燒着了一角的鬥篷扯下來扔了,眯着眼睛辨別了一下方向,正要繼續前進,忽然耳中傳來沙啞的呼喊:“琴歌!琴……咳咳……琴歌……咳咳咳咳咳……”

琴歌腳步一頓,眼中首次出現幾許茫然:這是……秦钺?怎麽可能?

“琴歌!”另一把聲音響起:“你他媽的……咳咳……是死、是活,吭個……咳咳咳……氣啊!琴歌……琴歌!”

秦逸?

這兩個人是瘋了嗎?

……

再一次被大火逼了回來,秦逸眼睛都睜不開了,就算睜開,除了濃煙,他也什麽都看不到。

“琴歌!琴歌!咳咳咳咳咳……”

身邊越加沙啞的呼喊還在繼續,秦钺嗓子裏仿佛堵着一團沙子,每叫一聲,都像是要将咽喉磨出血來,讓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黯啞:“琴歌!琴歌!琴歌……”

秦钺摔打着手上還泛着少許濕氣的披風,趁着火勢稍弱,硬是從門口沖了過去,卻連自己到底是沖進了門,還是沖出了門都分不清,只能勉強将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見的,除了煙,只有火。

“琴歌……”

秦逸追在他身後進門,聽着秦钺用殘破的嗓子,一聲聲叫着那個人的名字,苦笑道:“陛下,別叫了……咳咳……這種情景,就算找到他,我們又有什麽本事……咳咳咳……救他出去。”

秦钺淡淡道:“救不出去,也可以死在一起。”

“陛下!”

秦钺道:“抱歉……連累你了。”

秦逸苦笑,聲音低而黯然道:“說什麽連累不連累,咳咳……臣曾發過誓,要為陛下出生入死,如今也算是,應了誓了……就是有些不甘心……韓魏趙,三地尚未平息,咳……陛下若是出事,他們只怕立刻就要反了,還有,齊人還沒收拾,南楚那塊嘴邊的肥肉還未下肚……真的,好不甘啊!”

“嗯,”秦钺道:“是很不甘啊!”

秦逸看到一線希望,眼睛一亮,道:“陛下,我們原路返回,臣拼着性命不要,一定将您活着送出去!”

他扯着秦钺的胳膊:“走,我們走!”

秦钺甩開他,盡力放開聲音:“琴歌!琴歌!琴……”

“陛下!”秦逸絕望了,一路上,他不知道勸過秦钺多少次,直到此刻,依舊無功而返,他幾乎要哭了:“陛下,一個琴歌,一個男人,就真的這麽重要?為了他,命不要了!天下不要了!陛下,你醒醒吧!這世上,不是只有一個琴歌!”

“這世上,當然只有一個琴歌。”秦钺苦笑:“你的意思,寡人明白,如果寡人活着出去,或者在多年之後,也會嘲笑自己此刻的昏庸愚蠢,可是現在……有什麽辦法,寡人害怕的很……害怕的很……”

他伸出手,秦逸清楚的看見,他的手在發抖。

他是在害怕,害怕的發抖,他怕死,怕那個人死……

所以,才會在派出幾批人進來搜尋無果之後,忍不住自己沖了進來。

秦逸苦笑一聲,罵一聲娘,高聲叫喚:“琴歌……咳咳……琴歌!琴……”

“嘩啦”一聲響,忽然被冷水澆了一臉的秦逸傻呆在原地:他這是做夢了,還是夢醒了?他是在火場中夢到了水,還是被水澆醒了關于大火的夢?

然而火還是火,水還是水。

清逸無雙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神情冷漠,問道:“叫我?”

我果然是在做夢吧?

看着兩個傻乎乎弄不明白狀況的男人,琴歌将只剩下半桶水的水桶擱在地上,他倒是想将他們從頭到腳淋一遍,好讓他們清醒清醒,可惜他力氣和高度不足,還是別浪費了。

“你們……”琴歌剛說了兩個字,忽然被人狠狠按進懷裏,秦钺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琴歌……琴歌……”

頭頂的聲音實在太沙啞難聽,這個懷抱,實在太緊太熱,琴歌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擠碎了,愣了一陣才想起來掙紮。

掙了一下,沒能掙開,琴歌皺眉:“放開!”

秦钺毫無反應,琴歌伸手一推,沒動,又一推,秦钺應聲向後倒去,雙眼緊閉,顯然已經失去了知覺。

所幸秦逸就在他們身邊,忙伸手扶住,沒讓秦钺直接摔在地上,秦逸道:“陛下進來之前就受了傷,又在大火裏找了你……”

只聽頭頂“咯吱”一聲響,秦逸話音一頓,還未反應過來,琴歌兩步上前,将墜落下來的半截橫梁撞開。

秦逸愣愣看着少年在肩頭拍打幾下,将身上燒起來的火苗撲滅,轉頭看向他們,淡淡道:“所以,你們兩個真的不是來添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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