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獄界?”紹弘震驚道,那可是專門用來關押天界重刑犯的極苦之地啊。
冷心看他震驚的樣子,一種凄凄的涼意湧上心頭,冷笑道,“你別裝模作樣了!”
說着,他又想起了在獄界受的苦來,一時心頭劇痛,索性又提起劍來逼近一步,明晃晃的劍身反射着陽光,像是想要将眼前之人刺上一刺。
紹弘閉上眼,他沒想到小狐貍回被人帶到了獄界。莫說他這一條命,就是再賠上千百條,也不足以贖罪。
二指寬的劍帶着破風聲急速逼近,卻又在快要碰到紹弘時堪堪停住。
“罷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你教我的。我既已說還過,也沒理由再刺,你下山去罷。”冷心的聲音,似乎帶着些釋然。
紹弘睜眼,卻只見到冷心的背影,一頭長發伴着烈烈的風聲随風舞動,在翠綠的山坳上格外顯眼,他伸手想去碰,卻連邊兒也碰不到。
“小狐貍。”
“冷心。”
“什麽?”
冷心側首看他,陽光給他的側臉鑲了個金邊,他淡淡道,“我說,我叫冷心。”
“好吧。”紹弘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小……冷心,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去醫館治傷?”
冷心瞪大了眼睛,心想這紹弘不會是個傻子吧。哪有叫兇手送人去醫館的道理。
他索性化了原型,只用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沖着他,硬邦邦地道,“自己去。”語畢,便幾個跳躍,化成一道流光,回到了瀑布後的洞穴。
洞穴冷冷清清的一如往常。
冷心在床榻上趴了一會兒,覺得渾身不舒坦,一會兒覺得瀑布太吵,一會兒覺得光線太亮,一會兒又忽然覺得,這麽大個山洞只有自己一個,有些孤苦伶仃。
靈識不由自主的四散開來,他常這麽做,像是看戲一般的,偷偷瞧野雞生蛋,兔子蹬鷹。
只是今天的野雉山上多了個不速之客,還大有一副賴着不走的架勢。冷心竟然看着那野雞的彩羽,越看越覺得想紹弘的皇子袍,又看那拱在兔娘親身邊的初生小兔,越看越覺得像是沒化形的自己,再看山間的小蛇……
野雉山是有蛇的。
別讓蛇把那□□凡胎的紹弘給咬死了呀。
不對,咬死才好,為民除害。
他的思緒胡亂翻飛着,煉獄與天宮交織,受過的苦和嘗過的蜜調在一起,刻骨銘心。
有記憶的紹弘和沒有記憶的紹弘,總歸是不一樣的。
罷了,罷了。
冷心嘆了口氣,實在在洞裏待不下去了,白色的身影宛若一道流星,向山間滑落。
是夜,月明星稀,好不靜谧。
紹弘獨自一人靠在一棵郁郁蔥蔥的大樹旁,腰間的血幾乎染紅了裸露在外的樹根。呼吸微弱,人更是早已失去了意識。
“你這又是何必。”冷心嘆了一聲,化作人形,将紹弘摟在懷裏,摸了摸他的額頭,竟熱得燙手。
他滞了一會兒。
“我是不會耗費我的法力給你療傷的。”
“讓你多痛一會兒。”
“你欠我的。”
月光溫柔如水,照得山間依偎而行的二人也如夢似幻。白衣人一路走着一路低語,像是山間的風,霧裏的雨。
冷心帶着紹弘往山下的醫館徐徐走去,等到了醫館,剛好夜半三更。
一家鋪子挂着個“醫”字,冷心瞧見,便“砰砰”地敲起門來。
此時已經半夜,聽見他這般粗蠻暴力的敲門,醫館的人還以為半夜遇着了強盜,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出來個小厮,在門裏面喊:“來……來者何人。”
紹弘似乎燒的有些嚴重,冷心心裏不耐,便暴躁地道:“病人!”
小厮更是害怕,“您如此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病人。”
冷心更是生氣,一掌将那木門拍了個稀巴爛,沖着小厮指了指懷裏的紹弘:“病人在這呢。”
小厮怔在那裏,也不知道是因為冷心的樣貌過于攝人心魂,還是他的手段過于粗暴蠻橫,總之愣着不敢動彈。
醫師姍姍來遲,看着門口一個月白長衫的男人懷抱着個昏迷不醒的人,吓了一跳,也顧不上問門口為何如此吵鬧了,只讓小厮幫冷心盡快把人擡進來。
小厮這才回神,要去幫冷心,卻被冷心一個冷泠的眼神又一次吓住,只好看着他自己抱着懷裏的人進去。
醫師摸了一下紹弘的額頭,又給他把了一下脈,最終被他腰間洞穿的傷口吓了一跳,吹着兩撇小胡子,瞪着冷心,“你再來晚一會兒,這人就一命嗚呼了!”
冷心不以為然,自覺送紹弘就醫已然十分不錯,何況他這小命不是還在。
沒成想,紹弘這一暈,就暈了三月有餘。
冷心成日裏無所事事,就在醫館裏來回轉悠,和那小厮插科打诨打發時間。
他每日都只付之後一日的藥錢,每天給了錢,就朝小厮道,“明兒我就走了,等我走了,你們把這臭男人随便扔水溝便是。”
可第二日醫師讓他去拿錢,他卻還是這套說辭。
“明兒……”他又要說了。
“明兒公子您就要走了,您快走吧。”小厮搶話道。
冷心手裏把玩着幾顆碎銀子,聽他這話頓時來了氣,“明兒我可真走了!”
“走吧走吧。”小厮開玩笑般地回他。
冷心瞪他一眼,“你當我是和你說呢?”他把手裏幾顆碎銀扔到了小厮懷裏,轟他道,“拿了快走。”
次日,小厮一如既往地來了廂房收錢,卻真未見到那月白衣衫的壞脾氣公子。
往來的病人們聊着天,過道被人聲充斥得有些嘈雜。
“聽說了麽?宰相家翻天了!”
“怎麽了?”
“宰相家的兩個兒子,龍虎相争,兩敗俱傷呗!而且兄弟你有所不知,他們為奪宰相之位,私底下做了不少惡心勾當!這一下敗露了,皇上可是震怒!”
“皇帝打算如何處理?”
“滿門抄斬!”
紹弘暈暈乎乎的,才剛有了意識,就被門外的閑談驚得困意全無。
“您醒啦?”那小厮道。
紹弘顧不上其它,朝小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聽外面人繼續聊着:
“嗬,哪日行刑啊?”
“可不就是今天嗎,這會兒估摸着已經行完了。”
“兄弟消息靈通啊。”
“那是,我舅爺可是……”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小,應是人走遠了,聽不清了,紹弘看了一眼窗外透紅的楓葉,這才看向小厮,聲音如鋸木般沙啞難聽,“請問公子,今日是幾號?”
小厮答:“公子,您已經昏迷三月有餘了。”
三月……
紹弘望着窗外撲簌簌地落葉,被秋風打着旋兒地垂落,的确是一副秋天的樣子,又問,“這是哪兒,我是怎麽來的?”
小厮撓撓頭,“這是陽城的回春醫館,一位白衣公子送您來的。”
紹弘大喜,“那人可是一頭白發,長得十分俊俏?”
“白發?”小厮搖頭道,“的确很俊俏,但卻是黑發。公子,你既已醒了,便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紹弘應下,說自己收拾片刻就走。可小厮替他關上了門,他卻又坐在榻上發起了呆。
若不是狐貍送他來的醫館,那還會是誰呢?
他想着,又朝床邊挪了挪,卻聽到床榻裏一聲凄厲的“吱——”
紹弘吓了一跳,掀開了被子,看見一只被人坐了尾巴,疼得直叫的狐貍。
許是被被褥卷住了身子,狐貍的毛亂成一團,像是被人倒着順了一遍,正龇牙咧嘴朝他哼哼。
片刻,那狐貍似是反應過來自己這幅樣子實在狼狽,白光一閃,化了人型,張口便是,“你不長眼啊。”
紹弘順了順他的發,道,“抱歉。”
冷心又瞪他一眼。
紹弘卻又奇怪了起來,“你這不是一頭白發嗎?為何小厮說是黑發?”
“我傻呀,頂着一頭白發出來,人家不得說我是妖怪?”冷心白他一眼,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紹弘絲毫不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來,“小狐貍……”
“冷心。”
他便從善如流地改口,“心兒變聰明了。”
冷心哼哼兩聲,勉強接受了這個稱呼,從榻上下了地,赤着腳道,“好了,你病好了,快回家去吧,我回山裏了。”
紹弘恍若未聞,拉他坐下,捏着他的腳,給他穿上了自己的鞋。“這裏不比天宮,是會腳涼的。”
“我是妖怪,怎麽會得病。”
紹弘皺起眉來,“胡說,你是仙人。”
冷心想,我仙資都被剝了算什麽仙人,可一想到這個,他又有些煩躁,索性兩腳一蹬,把兩只鞋一只踢到了房間角落的櫃子底,一只踢到了落滿灰塵的書架頂。
這下換紹弘赤着腳去找鞋了。
冷心瞧着他笨拙的樣子,皺了皺鼻子,“我說真的,你這身子也應該是有父有母的,快回家去吧。”
紹弘彎腰的身子一頓,撿起了櫃子邊的鞋拎在手裏,狀似無意地朝書架走着,“我沒家了。”
“胡說,你們人不都是有家的嗎?”
紹弘只得轉過來朝着他無奈地道,“皇上下令,滿門抄斬,我家人今日全都斬首了,我要是回去,也得被抓了砍頭。”
何其有幸,他在這醫館病了三個月,竟陰差陽錯地保住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