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紹弘自然是知道夜瀾的心思,打小就知道。
但他仍不覺得他與狐貍有什麽不妥,“我們只是友人關系。”
夜瀾自是不信,方才狐貍的半邊身子她都瞧見了,“和友人赤身裸體地睡一張床?”
紹弘皺起眉來,不願與夜瀾多說,“娶妻之事尚早,母妃不用過早擔慮,請回吧。”
夜瀾碰了個釘子,忿忿地走了。
次日,紹弘接到天帝的诏書,說要尋他商量一下納妃的事。
紹弘一聽便知道是自己母妃搞的鬼。但天帝的诏書,他不得不去,只好讓狐貍乖乖在宮裏等着,自己收拾齊整,去了天宮。
天帝拿着一支長長的卷軸遞給他看,說這都是天界選來的适齡女子,讓他自己挑選。
紹弘拿着卷軸,連拆都沒拆,只是苦笑道,“父皇,兒臣真沒有娶妻的打算。”
天帝阖着目,“聽你母妃講,你和前些日子在天界飛升的那個狐仙關系不錯?”
紹弘點點頭,他一想起狐貍嘴角也無法控制地帶上了笑,“他是兒臣看着長大的。”
天帝微微一笑,“那若是娶他呢?”
天帝的妃子,從仙人到海妖,種類之繁雜,怕是他自己都記不住。因此,他的皇兒想娶個狐仙,于天帝而言,實在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他甚至不懂為什麽瀾妃身為海族卻執着于給紹弘找個天族妃子。
紹弘倒是愣了,娶狐貍?
這倒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但他更從未想過的是,自己竟然對這件事,有些期待。
“我……兒臣得回去問問。”
但這個時候,狐貍已經被人帶去了獄界。
瀾妃密令,狐貍是個膽大包天的登徒子,調戲天帝的妃子,罰下獄界三天三夜,抹去仙資,發配人間界。
另外,由于瀾妃身份較為敏感,這件事秘密進行,不可亂傳。
世人皆知,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卻不知道地下還有專門囚禁犯人的獄界,人間一天,獄界一年。
瀾妃的三天三夜,自然是按照天界計算的。
狐貍被鎖在囚柱上,帶着電光的鎖鏈穿過他的心房,無時無刻地電擊着他的五髒六腑,将他電得只能嚎叫,他連人形也維持不住了,身形在狐貍和人之間毫無規律地轉換。
為什麽……
他想起瀾妃走時說的話。
“這是紹弘的指令,剝去仙資之後你好好自省吧。”
可……
紹弘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
是我不乖嗎?
明明……
明明最近忙着修煉,都沒有闖禍了呀……
好吧,其實有吓唬一只小雞仙兒。
臭紹弘。
只是這樣就要如此懲罰我嗎?
好痛……
真的好痛。
……
紹弘回了宮,發現向來貪吃又愛睡懶覺的狐貍竟然既不在廚房,也不在榻上,頓時心裏有些慌張。
他心急開了靈視尋人,可找遍了天界,卻仍舊沒有尋到狐貍。
他正慌着,夜瀾進了門來,平靜地瞧着他慌亂的樣子,淡淡地開口,“別找了,那狐媚子渡劫沒成功,化成灰了。”
紹弘自是不信的,他是親眼看到狐貍羽化成仙,位列仙班的。
他不理睬夜瀾,天界找完了,又開始找妖界。
“弘兒。”夜瀾似是嘆息,換上了一副心疼的神色,“你有沒有想過,那狐貍故意接近你,就是為了能一步登天啊,弘兒莫被那狐媚子騙了。”
說着,她又拿出一張卷軸展開,上面描摹着個貌美的妙齡女子,“這是母妃替你挑的妻子,你看看。”
紹弘看也不看,“母妃,狐貍是兒臣看着長大的,您莫要說他壞話,再說,父皇已經答應我,要娶狐貍過門了。”
夜瀾怔了一下,随意笑了起來,能被選作天帝的妃子,夜瀾自然也是貌美無雙的神仙人兒,但紹弘卻覺得,她這笑裏,竟帶着三分冷情,兩分慶幸。
夜瀾心道,幸虧已經把那狐媚子送去了獄界。
紹弘整日不務正業,只顧着抱着狐貍新做好的衣裳在四界尋他,天帝怒了,罰紹弘下人間歷練百年。
紹弘奉旨跳了往生井,投胎到了野稚村,化作村民祝海的兒子祝鈞,并因天賦奇佳,十四歲便被仙門選中,做了修仙者。
……
被雷劈過的皮肉痛楚于狐貍而言過于熟悉,熟悉到他想起了獄界的那些日子。
他不知自己在那呆了多久,受了多久的刑罰,可能是百年,亦可能千年。
獄界終日只有一輪明月,四處幽暗荒涼,沒人計算日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栓在那很痛,有時候痛的麻木了,便擡頭盯着那月亮看。
心裏頭想着:月光冷清,毫無溫度,一如紹弘的心。
又想,世間人人有名,我便喚作“冷心”好了。
“呵……”
冷心望着晦暗不明的瀑布,在榻上翻了個身子,想了想,略嫌煩躁地化了原型,用尾巴遮嚴了那光。
“世事難料,天命難違啊!”他念叨着,末了,又甩甩頭,“舊仇已解,新仇未報,鹿死誰手,誰又料得明白?”
……
按理說,仙班之人因罪下凡歷練,是不會帶着凡間的記憶的,但紹弘卻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死前,看到了狐貍的臉。
那一定是狐貍。
夜瀾在騙他,狐貍沒有灰飛煙滅。
可紹弘想不明白,狐貍已經是仙人之資,為何不留在天界,而又為何要殺他?
此間疑點衆多。
天帝為了罰他,讓他去人間百年,他才剛過了二十歲便死回了天界,想來想去,紹弘竟又去跳了往生井。
他這次不是受罰,所以帶着仙家的記憶,胎投得也十分不錯。
這次,他投胎到了宰相家,名喚公孫弘,宰相家人七品官,他也算是個出生時便含着金湯匙的小少爺。
他自是對宰相之位沒有興趣的,也就成天閑散着。附近的人都知道,宰相家的小少爺成天游手好閑,只喜歡打聽狐妖的故事。成年之後,更是時不時地四處游歷,哪兒有妖怪的傳聞,就愛去哪湊熱鬧。
紹弘不記得前一世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是被狐貍一爪穿了心。
直到這次出來游歷,瞧見了一處仙門外立着自己斬殺狐貍的雕像,并上書“屠妖仙人”之後,才知道自己前一世竟然糊塗得要去殺狐貍。
至于狐貍當了他一段時間的師父的事兒,他倒是全然忘了。
相傳,天妖皇二十年前被一道驚雷劈成渣滓。可人間、修真界仍惡事頻發,衆人查了多年,才發現原來天妖皇并沒有傳言中那樣作惡多端。那些安在他頭上的腌臜事,有大半都是別人故意栽贓。
紹弘默然,換了方向,朝天妖皇的故居野稚山走去。
他這身子畢竟是□□凡胎,從仙山走到野稚山,其間多是荒野,就這麽饑一頓飽一頓的連日趕路,餓的面黃肌瘦。
好在,他已經到了野稚山頭。
正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都過了二十年,野稚山早長出了新的嫩草,只是山頂的那個巨坑卻還一直凹陷着,不知道百年之後能不能平。
紹弘聽聞,那是天帝降下的雷劫,一個雷下來,把天妖皇連帶着上百的修真者全都劈成了飛灰。
這是天界人慣常的作風,只要能成事,死多少凡人是無所謂的。但紹弘想着,這事兒八成是夜瀾做的。
紹弘在山頭瞧見冷心的時候,他正在捉雞。
他倒也不是餓了,雖仙資被剝,但原本那些法術卻都還在,早就能依靠日月精華過活。
那是只狐貍最愛的彩羽野雞,因為野稚山上沒有天敵而吃得膘肥體壯,紅彤彤的冠子鮮豔欲滴,一身彩羽油光锃亮,時不時地還能飛起一米來高。
狐貍便一會兒化作原型,飛撲到那雞身上,将它吓個半死後咬掉它一根羽毛,一會兒又化作人形,笨拙地追在雞的身後,将雞趕到樹上瑟瑟發抖。
與其說他在捉雞,不如說是在逼那雞陪自己玩。
天妖皇一役過後,百姓們皆将野稚山定為邪山,是萬萬不能上的,狐貍修養那雷傷花了十年,後來十年他也沒有下山的打算,成日和野雞打發時間。
“小狐貍!”紹弘瞧見他由狐化人,心中驚喜萬分,踉跄地追了上去。
冷心聽聞“小狐貍”三字,怔在了原地,就連彩羽野雞趁機逃跑了也沒發覺。他轉過頭去,面前瘦骨嶙峋的人面目依稀可見,不正是千年未見的紹弘皇子嗎?
“既然你趕着來還債,那我就不客氣了。”冷心說着,眉頭皺了起來,他本生得柔美靈動,此刻仇意湧上,竟生生多了幾分妖冶狠辣。
一把細劍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中,銀光閃閃,直指紹弘。
紹弘念起前一世那道驚雷,心裏愧疚,躲也未躲,被冷心一劍刺穿了腰間。
血染紅了冷心手中的劍,可他這一劍紮得歪極了,只是堪堪洞穿了紹弘腰側的軟肉,連他的髒腑邊兒都沒碰着。
冷心紮了他一劍,心裏好受些了,“獄界的仇我雖已報在了祝鈞身上,但祝鈞死時,天帝的一道劫雷劈得我身受重傷,溫養了十年才愈,紮你一劍,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