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風桃李花開日

溫暖的風吹散了天邊一片清雲,趙嘉敏展開新買的紙扇,滿臉春風得意。

她終于把蘭兒那個小哭包勸在了家裏沒有跟出來,就是可憐了葉衡起,替她在葉父葉母面前做擔保,不然她也不可能這麽輕易又簡單的從葉府出門。

相比于以前的郡主生活,成為葉家大小姐的生活要輕松很多。

每天不用早起,不用見手下,不用看奏折,不用上早朝,不用聽大臣們吵架,更不會擔心出門會被人勸阻,也不會被人各種跟蹤。而現在,這種忙亂煩躁的生活正由小皇帝親身體驗,想想趙嘉敏就得意,又有些傷感。

她又不是想攬權,只是繁雜的政務對于小皇帝的年紀來說,實在是壓力太大,她原本是好心,卻沒有想到,小皇帝會因此反感起她來,與她有了間隙。

所以在查到所謂的昭陽郡主‘通敵叛國’的證據時,他并未多加盤查,便命大理寺結案。

要說不難過,就是在騙人了。

趙嘉敏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小時候讀書的那段時光她也沒有忘記,歐陽師卻因為一點無須有的誤解,就忽視了一切,甚至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郡主。”魏書俞打斷了趙嘉敏的感慨,帶着歉意道,“記錄的冊子已經找不到了,都是屬下無能,連一本冊子都看管不利。”

趙嘉敏搖搖頭,“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人肯定早已做足了完全的準備,再說,整座攝政王府都被我燒光了,冊子找不到,也是好事。”

證明昭陽郡主‘通敵叛國’最重要的一件物證,就是攝政王府的房梁。

沒錯,就是房梁。

通古博今、學識廣博的國子監祭酒沈安大人一眼看出,攝政王府的房梁為梁國南部饒安獨産的紅杉木。即便是梁國本國,也只有王侯級別可以使用,這種紅衫木,卻堂而皇之出現在晉國的攝政王府裏。

攝政王府建成到被趙嘉敏燒毀也不過十年時間,趙嘉敏還記得,先帝病危,當時父親剛被封為攝政王,衆臣被任性的先帝要求每人送一份禮,她幾乎可以确定,這紅衫木的房梁,也是某位重臣所送。

但可惜的是,當初記錄送禮的冊子已經找不到了,趙嘉敏幾乎百口莫辯攝政王府與梁國的關系。

不過最重要的一份物證,是一份從攝政王府、趙嘉敏的書房裏找出來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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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大部分是與梁國丞相的來往書信,所談內容更是與晉國朝政有關的大事。

正是這份書信,讓趙嘉敏百口莫辯。

她根本不知道這書信是如何從她的書房裏搜出來,更想不到為何每封書信上面都會有她的印鑒。

“對了,那些書信,你能帶出來嗎?”

魏書俞搖了搖頭,“書信還在大理寺保管,您也知道,鞠婧祎的管理滴水不露,很難從她手裏拿到什麽只言片語。”更何況是書信這種重要物證了。

“大理寺?”趙嘉敏驚訝問,“不是應該轉到刑部了嗎?”

魏書俞似乎有些不願,神情晦澀難辨,但還是答道,“鞠婧祎不願結案,去年的時候硬是在朝堂上逼退刑部尚書史仲與季丞相,将案子留在了大理寺。”

那場精彩的唇槍舌戰也讓衆臣意識到,這位沉默寡言的太宰大人,并非像她表面上那般柔弱。

“是,這樣的嗎?”

趙嘉敏很難想象,居然會有人面不改色為了她的案子對上史仲與季興辰的聯手,畢竟他們兩人中無論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而且看起來那麽一個無念無求的人,會有那麽固執的時候,該說果然不愧是司馬徽那個老頭子的得意門生嗎?

她心中莫名一暖。

魏書俞卻不認為鞠婧祎是好心,他對這位大理寺卿的敵意絲毫不加掩飾,“當初郡主在時她便多番與郡主作對,那書信很有可能便是她做的手腳,現在來裝什麽老好人,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行為吧。”

“不會的。”趙嘉敏很了解鞠婧祎的為人,她相信,鞠婧祎也是對那些書信毫不知情的人,“她不是這樣的人。”

“郡主。”

魏書俞頓了下,有句話沒能說出來,被趙嘉敏打斷。

“說到書信,我懷疑确實有人在偷偷與梁國丞相通信。”趙嘉敏沉吟道,“能夠與梁國丞相通信,也就那幾個人,你記得注意觀察通向梁國方向的驿站。”

“是。”

“對了。”想到太史令,趙嘉敏便想起前天那位突然身亡的刑部侍郎,“木林森有得罪誰嗎?”

“鞠婧祎。”這是魏書俞的第一反應。

畢竟當時鞠婧祎那一手真的是震驚整座京師,深入人心。

趙嘉敏好笑地擺擺手,“不是她。”真要說起來,應該是木林森恨她,她只怕,早就忘了這位刑部侍郎是何方人物了。

她順口問道,“那木林森有什麽仇家嗎?”

“木林森為人傲慢,與不少人都有言語上的沖突,但真要說起來,與他人也不過是簡單的小摩擦,算不上要傷命的程度。”

“這就奇怪了。”趙嘉敏說,“還有之前的梁昌旭,明明他過幾日就要被行刑,一直在死牢中,告示也早已貼出去,那人該知道他勢必會死。”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兇手與他兩人還有那個通判,有着不同尋常的恨意。”

能讓那人對他們有不同尋常的恨意,會是什麽事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趙嘉敏起身,莞爾一笑,“最重要的,是找出與梁國丞相通信的人到底是誰,還有那個把紅衫木送給父親做我家房梁的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郡主放心,屬下一定會查清楚的。”說着,魏書俞的目光落在趙嘉敏腰間,神色猛變,“這是!”

“啊,這個。”趙嘉敏順手颠了颠腰間的玉牌,“是鞠婧祎的。”

“怎麽會。”魏書俞驚得連話都說不全了,“郡主,這。”

“她給葉衡起的,我找葉衡起要了過來,有了這玩意,去哪都方便啊。”

“這倒是。”但魏書俞還是沉浸在驚訝中,他很清楚,這物件的重要性。

從魏書俞那裏離開,趙嘉敏并未回葉府,而是轉道去了刑部侍郎木林森府上。

能讓他當庭作僞證,指證昭陽郡主宮宴後進出過太史監,那人與木林森絕對關系匪淺。

她以前倒是沒關注過這位刑部侍郎,更是沒發現過他與何人交好的跡象。雖說歐陽柯與他的關系提供了部分線索,但誰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僞裝。

只是趙嘉敏沒想到,她居然會在林府附近的小道上與鞠婧祎再次狹路相逢。

她正在思考是用鞠婧祎的玉牌光明正大進木府,還是選擇不惹人注意的爬牆好,餘光就瞥見遠遠而來的鞠婧祎。

這次沒了葉衡起與林正,兩人之間的氛圍越發尴尬。

“太宰大人好。”趙嘉敏率先問好,卻見鞠婧祎平淡的臉上出現一小片驚訝的神色。

她下意識撓撓下巴,難道是她稱呼錯了?

還是,鞠婧祎就不喜歡別人叫她太宰大人?可明明她總是聽葉衡起這麽喊啊。

她突然想起來,以前她還用着郡主的身子的時候,就喜歡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喊太宰大人膈應鞠婧祎。

因為她不喜歡看鞠婧祎和司馬徽一樣繃着臉看起來高冷的模樣,她總是想看見這人臉上其他的神情,哪怕是生氣,或是驚訝也好。

可惜一次也沒有。

過了會,鞠婧祎開口,“葉大小姐還是盡快回葉府吧。”似乎是覺得自己語氣太硬,又解釋道,“天色不早,他們會擔心的。”

也不知道這個他們,包不包括她自己。

趙嘉敏收起跑到天涯海角的腦洞,幹脆雙手叉腰,挺了挺胸,“我就是不回去,怎麽樣?”

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以前礙于攝政郡主的身份,她不得不維持自己的體面與形象,稍微任性幼稚的行為都不敢流露出一絲痕跡。

現在不一樣了,她只是葉家大小姐,自然不用擔心自己會有什麽失儀行為。

鞠婧祎怔了下,下意識說,“可是。”

趙嘉敏不想再聽她一直拿葉府人當理由,幹脆提起那塊玉牌,在鞠婧祎臉前轉了轉,“太~宰~大~人~沒了這玉牌,木府人也不會讓你進吧。”

鞠婧祎将視線從玉牌移到趙嘉敏臉上,定定的看了她一會,那眼神既不冷淡也不漠然,甚至還有些溫柔。

一定是她看錯了。

趙嘉敏眨了眨眼。

鞠婧祎怎麽會這麽看她呢?

就算是葉華昭這個陌生人,也不該是這種眼神。

“下。”鞠婧祎頓了下,眸中閃過一絲懊惱,她垂下頭,似乎是嘆了口氣,“下午就快過了,葉大小姐還是先讓人送消息回府,讓葉大人放心為好。”

“你答應了?”趙嘉敏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你居然會答應。”

她突然聽見一聲細小的輕響,不由擡頭朝鞠婧祎看去。

“你笑了吧。”

鞠婧祎扭過臉,一本正經,“沒有,走吧。”

“喂!你笑了吧!”

“沒有。”

兩人吵吵鬧鬧進了木府,被管家引到書房。

據說木夫人因為驚吓過度到現在沒有醒來,鞠婧祎也不好去拜訪,便把路上買的糕點交給管家。

“真是夠亂啊。”趙嘉敏随手将桌上亂七八糟的折子掃開,露出下面已經變得暗沉的血跡,“刑部的人也太随意了,這種物證都亂扔。”

鞠婧祎正低頭觀察椅子上的血痕,順口答道,“很正常,史仲的心思全在鑽營上,他手下的人自然也會跟着一起動歪腦筋。”

趙嘉敏的動作一頓。

她差點都要以為,面前的這人不是鞠婧祎了。

這個人一向注重細節,葉府人會因為她是葉華昭而放松,不去理會她的不同,但鞠婧祎沒必要,也絕對不會。

明明有那麽多的破綻,那麽多的不對勁,明明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眼神,似乎是發現了什麽,那麽為什麽這個人不問?

為什麽,她好像一直在縱容着自己?

她在那裏胡亂思索,鞠婧祎卻并未察覺到她的異樣,而是認真的審視血跡的形狀。

這讓她感覺自己好像是在浪費時間,好像是自己想太多。

趙嘉敏甩開腦袋裏的亂七八糟,詢問道,“怎麽了?”

“看起來刑部的人沒有撒謊。”鞠婧祎蹲下身,細細撫摸桌邊利器留下的鋒利痕跡,“殺害木林森的兇手,從手法上來看,确實是同一人。”

趙嘉敏掃了眼書房的慘狀,嘆道,“居然恨成這樣,還有這麽多受害者,簡直是場變相的大屠殺。”

“但是很可惜。”鞠婧祎幹脆坐在木林森死去時坐着的椅子上,翻看他桌上的折子,“我們對這場大屠殺,沒有任何頭緒。”

“大人。”管家敲了敲門,端着茶水進了屋,“請喝茶。”

他往雜亂的桌面上看了眼,觸及那黑色血跡時,眼中露出傷感,将茶水放在離趙嘉敏最近的博古架上,說,“不知道,兩位有什麽想找的?老爺的書房都是小的在整理。”

“刑部收走了什麽?”鞠婧祎問。

“只有一本當時老爺正在看的折子。”

趙嘉敏問,“木大人當時在看什麽?”

“具體的小人并不清楚,但是大概是要交給丞相的。”

鞠婧祎點了點頭,又問,“木大人是京師人士嗎?”

“我家老爺是四年前才來京師上任的,之前一直在安西都護府。”

“安西都護府?”鞠婧祎說,“那很遠啊。”

“确實。”管家點點頭,“來京師時老爺拖家帶口,但老爺動作很快,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把老夫人都帶來了。”

“你是從安西都護府跟來的?”

“不,小人是京師人士。”

“哦。”鞠婧祎繼續盯着桌面的血跡,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那邊趙嘉敏抿了口茶,心思微動。

安西都護府,位于隴右道。說起來那位通判,似乎也是隴右道那邊來的。

她順勢看向趴在桌上歪着腦袋的鞠婧祎,這個人背對着窗子,光影縱橫交錯打在她的臉上,更加耀眼的,是那雙淺棕的眸子裏泛着滿滿的認真的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而散發出的絢麗光彩。

僅僅是這樣,就足以讓人迷住眼,一時半會都移不開了。

“啊!”鞠婧祎發出一聲輕呼,眸中光彩更甚,“找到了。”

“什麽?!”

趙嘉敏與管家一齊湊過去。

“你們看。”鞠婧祎小心将桌上散亂的沾有血跡的折子歸複原位,伸出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這血跡噴灑的方位,偏左。”

“左撇子?”

對于趙嘉敏很快理解自己的意思,鞠婧祎露出欣慰的神情,直起身,朝管家解釋道,“如果兇手用的右手劍,血跡的方位應該偏右。”

“查一查京師最近有沒有善用左手的高手呗。”

鞠婧祎搖搖頭,“範圍太廣,而且,不排除是熟人作案。”

趙嘉敏陷入沉默,以往她都是站在高位發號施令,有什麽具體操作的問題,都是下面人去解決,還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的情況。而她現在,也只能就這麽看着,幫不上一點忙。

別說現在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折子中找到線索,即便之前有線索,也被刑部的一群飯桶完全給破壞了。

鞠婧祎,真的能找到兇手嗎?

都這樣了,為什麽鞠婧祎還是不願意放棄?

她頭一次,察覺到自己對鞠婧祎的不了解。

也許當初,鞠婧祎是真的很想找到證明自己無辜的證據。

但,那是為了什麽呢?

“你,為什麽要找到兇手?”趙嘉敏忍不住問,“這案子,已經轉給刑部了吧。”

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得掩飾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她只想知道,鞠婧祎為何要如此執着。

鞠婧祎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刑部的人一天不換,永遠都會有案子沉積在他們手上。”

“我問你,為什麽。”趙嘉敏認真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真相。”

“什麽。”

“人們會藏起某些事實的真相,原因有很多。”鞠婧祎沉聲道,“我想找到的,不是原因,而是那些原因之下的真相。”

“所以,你對原因沒有興趣喽。”趙嘉敏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什麽溫度,她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鞠婧祎一怔,意識到是自己說錯了什麽才讓趙嘉敏變成這樣,眼底有着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

“沒什麽,還不趕緊找線索?”

鞠婧祎想不明白,但是趙嘉敏的表情怎麽看怎麽奇怪。

她低頭準備找線索,內心卻亂成了一團麻,注意力也無法集中。

她到底說錯了什麽?

為什麽,趙嘉敏好像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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