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人
秦國與韓國邊境相接,國界線纏纏綿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分得太清楚。
既然是兩國交界地,當然有邊境紛争,你說這塊是你的,我說這塊是我的,誰都不服誰怎麽辦,操起家夥就是幹。
所以,這一帶的人大多頂着戰火茍延殘喘,打仗的時候慘到不行,不打仗的時候更慘,今天某國的人過來說,你是我們的子民,該交稅了;明天另一國的人過來說,你是我們的子民,該服兵役了。
反正一年到頭,他們都被逮着使勁薅。
這次秦國要以南陽為跳板,一舉拿下韓國,得知開戰消息的邊境百姓逃的逃、慌的慌,有些膽子小的直接降了,省得回頭韓國戰敗後秦軍認為他們降得不夠早、跪得不夠标準,一個手起刀落把他們全殺光。
這批南陽送回來的俘虜,就是主動跪降的邊境百姓。
這批人留在南陽,你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們,萬一戰事起來了他們又給你來個反水,那問題就大了。
所以南陽那邊的臨時郡守老騰拍板把俘虜送回來,一來是快入冬了,搞個獻俘喜慶喜慶,好讓鹹陽這邊知道他們有在幹韓國,明年軍費撥多點,點兵時也多分他們一些。
總之,這批俘虜就這樣被送到了王城之外。
一路上扶蘇和馮去疾指派的陪同人員聊了聊,大致了解了俘虜的人數。
這批俘虜人數不算特別多,總數只有兩三千,比之嬴政動不動從某地征調幾萬人這種的大動作實在算不得什麽。
當然,這是對嬴政而言,如果這批人放到一個縣裏,能做的事已經很多了。
扶蘇和人邊走邊聊,很快便到了城郊的俘虜營中。
俘虜營離王城不算太近,反倒臨近東郊一個縣城。縣令也是個妙人,想着人來都來了,沒讓他們閑着,幹脆利索地安排他們挖渠建房幹苦活去了,反正能幹多少是多少,要不然留着白吃飯多浪費?
扶蘇到俘虜營中時,負責過來給這批俘虜登記造冊的人才剛讓縣裏把俘虜給攆回來。
扶蘇原以為這些俘虜會疲憊不堪、滿面悲色,不想不久之後他們竟三三兩兩結伴而歸,面色絲毫不見奔波多日且幹了半天苦活的憔悴,瞧着反而精神奕奕,甚至還有說有笑,用夾帶着鄉音的話熱烈地讨論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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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說扶蘇乃是秦國公子,還是長子那種,這些人馬上在差役的催促下彙聚在一起,在長者的指引下齊齊給扶蘇磕頭行大禮。
他們沒機會接觸什麽大人物,不懂面對各種場合、各種上位者要行什麽禮,索性直接跪下磕頭完事!
扶蘇上前扶起俘虜中的長者,讓其他人也都起來,含笑讓他們按照要求報出自己的姓名年齡與籍貫。
這個縣的隸卒已經去雲陽縣培訓過,早聽雲陽人吹噓了扶蘇無數回,這次親眼見了,覺得扶蘇待人确實和氣,不僅對他們溫和客氣,對這些俘虜也不帶絲毫輕蔑,這會兒還和和氣氣地和幾個最年長的俘虜聊了起來。
事實證明,對隸卒進行專項培訓還是有用的,原本得費不少功夫的登記工作現在只需要把丁冊分發給隸卒們讓他們組織俘虜報上各項信息即可。
扶蘇對此見怪不怪,畢竟學宮都開一年多了,王城周圍這些大小縣城的隸卒要是還沒培訓好效率就真的太低了。
負責這次統計造冊工作的人也都習以為常,他們經常負責跑腿,和基層打交道的次數不少,自然非常清楚基層隸卒的變化。
他們卻不知道,他們這份“習以為常”讓俘虜之中一些讀過點書的人心驚不已。
這些人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假扮成俘虜想混入秦國看看有沒有機會做點什麽的韓國細作。
這只是一個縣,哪怕是臨近秦國王城的富縣,那也只是個縣城而已。為什麽上頭派人過來說要給俘虜登記造冊,馬上就能找到這麽多能寫會記的基層隸卒?
不是說秦人大多大字不識一個,只懂得殺人奪地?
那些隸卒手裏拿着的丁冊,看着比竹簡輕,能記的東西卻比竹簡要多得多,随随便便一本丁冊,記個幾百人的信息完全不是事兒。怪不得他們還問每個人叫什麽名字!
而俘虜們的反應,更叫這些蟄伏在俘虜堆裏的細作開始慚愧——
“我沒正經名字,大家都叫我李大郎,是不是就寫李大郎?”
“怎麽這麽多王三?老哥你識字多,能不能給我新起一個啊?”
“我還不曉得我的名字咋寫,我能不能看一眼?”
因為這批俘虜幹起活來很配合,大大地減輕了縣裏的勞役壓力,隸卒們也沒有不耐煩,想看便看,想改名還給參謀,瞧着一團和氣。
細作們有些恍惚:大家明明都是同一起跑線,秦國什麽時候偷跑了呢?
那幾位在俘虜之中很有些話語權的老者心裏也和細作們一樣震驚。
他們跪降是迫不得已,日子太苦了,他們撐不下去了,飯吃不飽不說,打仗時還要被推到前頭,衣服武器自己準備。
即使有可能永遠背負沒骨氣的罵名,他們還是組織着鄉民降了,不管怎麽樣,能活下去最重要不是嗎?即便他們寧死不屈,上頭也不會看他們一眼,不會給他們一口飯吃。
還不如降了算了。
沒想到他們成了俘虜之後,路上雖然被安排着幹些負重之類的苦活,飯卻管飽。
據說是秦國今年大豐收,軍糧撥了很多,還有些陳糧他們不想吃,便挪出來煮粥蒸飯當俘虜的口糧。
雖說陳糧口感不怎麽好,味道也很一般,但是,能吃飽啊!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能吃飽能穿暖,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奢望。
這麽一路走到秦國王城外,他們不僅沒有因為日夜趕路而消瘦,反而還長了點肉,每個人看起來都精神多了。
沒想到秦國百姓不僅日子過得富足,連底下這些跑腿辦事的隸卒都個個精通文墨,這對幾位自人活得足夠久見識也足夠廣的鄉老來說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鄉老們在隸卒那邊了解過扶蘇這位秦國公子,早已知道他是秦王長子,頗受秦王愛重,年紀雖不大,說話卻很有分量。他們對扶蘇的态度很恭敬,扶蘇問什麽他們就答什麽,還适時地表現出對秦國百姓美好生活的向往。
扶蘇一開始還有些迷茫,不太确定他們是不是在說反話,後來發現他們言語間真實流露的豔羨,心裏不免有些嘆息。
對于基本衣食保障都沒有的百姓來說,能吃飽飯、能穿上體面的衣裳,确實已經是神仙日子。倘若有人告訴他們,還會有人教他們識字、教他們算數,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能有立足之本,他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在人間。
扶蘇從鄉老那裏詢問他們家在何方,又問起他們鄉中之人哪些是有一技之長的、哪些是能識字算數的、哪些是身體健壯力氣大的,在心裏把可用的人才先圈出來。
按照馮去疾的說法,這些俘虜将會按各縣的需求分配下去,既然大家都能要人,扶蘇當然先考慮把人扒拉到雲陽縣。
雲陽縣那麽多作坊,哪都缺人,把一些技術含量低、耗神耗力的事轉給俘虜做,雲陽本縣人專心負責那些技術含量高的核心工序,可以極大地減輕作坊的生産壓力。
再不濟,還可以安排到鄰縣去,這樣他們要從鄰縣借人手時也方便。
父皇讓他來學着怎麽安排俘虜,肯定就是這個意思吧!
扶蘇非常感動地想。
由于鄉老的高度配合,那邊的登記造冊工作還沒完成,扶蘇已經把俘虜們的情況摸了個底,在心裏把人都安排完了。
馮去疾對此一無所知,等扶蘇和被他派去負責登記造冊的人回來了,他還耐心地和扶蘇說起以前俘虜都是怎麽分配下去的,中間要走什麽程序,需要注意什麽問題。
扶蘇覺得馮去疾真是個好人,全程虛心受教,聽到重要環節還會積極提問怎麽看都是個乖巧好學的好學生。
馮去疾總算明白他們大王怎麽這麽喜歡扶蘇了,誰不喜歡又聽話、又聰明的孩子?
單方面的教學是很枯燥的,但要是有來有回,教起來就很帶勁了!
馮去疾對扶蘇毫無防備,扶蘇問什麽就解釋什麽,可謂是知不言言無不盡。
等馮去疾要去忙別的事,扶蘇便提出自己先回去,他有點小想法需要記錄一下。
見扶蘇不僅聽得認真,還要回去做筆記,馮去疾自然十分欣慰地放他回去了。
扶蘇溜達回住處,叫懷德研好墨,開始在紙上寫自己的小想法。
馮去疾把安置俘虜的流程都告訴他了,他只需要往框架裏填好自己的需求,遞上去給嬴政就可以了!
扶蘇先着重強調一下雲陽各個作坊的重要性,再描述一下雲陽縣人手不夠用的困境,最後表示,要是可以,這批俘虜可以全安排到雲陽縣,其中幾百人怎麽怎麽安置、另外幾百人又怎麽怎麽安置,
很快地,一份詳實有據的勞力申請書就寫好了。
扶蘇耐心地等墨汁幹透,估摸着該到嬴政的晚膳時間了,麻利地把申請書揣懷裏去找他父皇唠嗑。
嬴政還記得自己把扶蘇扔去跟着馮去疾學東西,聽人說扶蘇來了,便讓人把扶蘇領進來瞅瞅學得怎麽樣了。
扶蘇熟門熟路地在嬴政身邊坐下,乖乖喊人:“父王!”
嬴政道:“今天你出城去看那些俘虜了?”
因為這批俘虜人數不算多,嬴政也沒閑工夫舉辦什麽受降儀式,直接叫人馮去疾看着安排。
在他看來,其實扶蘇都不必特地出城一趟的。
扶蘇點頭應道:“對。”
既然嬴政主動提起了,扶蘇立刻把教授他所有流程的馮去疾誇了一通,表示馮去疾人特別好,做事有章法,待人有耐心,世上果然許多又有能力又有品德的厲害人物。
對準馮去疾一頓猛誇之後,扶蘇才将懷裏揣着的勞力申請書掏了出來呈給嬴政:“父王,你看看這樣寫對不對!”
嬴政起先聽着還覺着馮去疾莫不是給扶蘇灌了什麽迷湯,怎麽讓扶蘇把他誇成這樣。
等看到扶蘇呈過來的勞力申請書,嬴政就覺得有點不對了:他不是讓扶蘇去旁聽的嗎?扶蘇給他看什麽?讀書寫讀書心得就算了,難道這小子去學習還帶寫學習心得的?
疑惑歸疑惑,嬴政面上卻沒表露半分,神色沉着地接過扶蘇遞過來的勞力申請書。
嬴政把那份勞力申請書展開看完,面色差點繃不住。
叫你去當個旁聽生而已,你居然想把人全扒拉進自己碗裏?!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父皇一定是這個意思!
嬴政:這小子怎麽這麽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