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入庫
扶蘇和張良到了韓非住處,在門口碰上了尉缭。
他們都曾是嬴政非常“重視”的人才,住處幾乎連在一起,聽說韓非病了,尉缭過來瞧瞧也很正常。
扶蘇和尉缭問了好,三個人領着太醫一起入內。
韓非住處一點都不像準備久住的樣子,幾乎什麽都沒添置,唯一多的可能是幾本紙質書和幾疊竹紙。
看得出來,韓非心不在秦。
扶蘇領着太醫進了韓非房中,韓非已經清醒過來,只是魂不守舍地坐在榻上出了神,看起來身形越發清癯羸弱。
扶蘇在塌邊坐下,向韓非問好:“先生,聽說你病了?”
韓非恍然回神,看向走到近前的三個人,最後目光落到了扶蘇身上。
扶蘇目光滿是關切,說話也帶着幾分小心。
這樣一個王位繼承者,怎麽就生在秦國?
旁人肯定覺得扶蘇年紀太小,性情天真純善,脾氣還很軟和,将來可能會是個很好拿捏的儲君。
可韓非不這麽覺得。
他在雲陽學宮暫住的那段時間,扶蘇和張良時常一起來請教他問題。從那時的交流來看,扶蘇對許多事的理解遠超于同齡小孩,對許多陰謀詭計也并非一竅不通。
扶蘇做事坦坦蕩蕩,卻又有着敏銳而通透的洞察力,他看得出別人想要什麽,并且有辦法指引他們去實現,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
這才是最可怕的。
陰謀可以達成目的,陽謀卻能收服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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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所向,諸事可成。
韓非嘆息道:“不過是受了些寒,沒有大礙,是他們自作主張去把你們找來的。”
扶蘇和張良對視一眼,都有點擔憂。
扶蘇把位置騰給太醫,讓太醫給韓非把脈。
韓非沒有抗拒,在扶蘇的示意下半躺着伸出手讓太醫給自己號脈。
不一會,太醫便得出結論,确實是受了寒,不嚴重,吃點藥就好。就是除此之外還有點虛,平時需要正常吃飯,還得适當進補。
扶蘇讓人去給韓非抓藥,并叫人回府一趟,把家中放着的一些滋補品取來給韓非補補身體。
韓非本想說“不用浪費在我身上”,又感覺一陣疲憊鋪天蓋地襲來,連說話都懶。他半合着眼好一會才緩過來,啞聲對扶蘇三人說道:“雖只是受了寒,卻也怕給你們過了病氣,你們還是先請回吧。”
扶蘇見韓非滿臉疲色,免不了有些嘆息。他沒再多說什麽,只叮囑一句:“先生好好休息。”
三個人一起離開韓非住處,尉缭邀扶蘇去他府中小坐,看看他寫出來的兵書初稿。
張良也在受邀之列。
扶蘇和張良一聽有新書可看,自然一口答應,兩個人跟着尉缭入內,很快分到兩卷兵書。
扶蘇兩人也不嫌屋中簡陋,分坐兩邊捧書看了起來。
比起他們一起研讀挺長一段時間的《太公兵法》,尉缭所寫的兵書更像是一本行軍指南。
這書先花一部分篇幅闡述軍政關系,講得雖沒有《太公兵法》深入,卻也清晰地講解了行軍打仗期間軍政雙方如何協調合作。
第二部分講的是各種兵法謀略,也相對比較淺顯。
第三部分所占的篇幅最大,講的是将領應該如何管理軍隊、如何定制軍中律令、如何科學分編士兵、如何培養出令行禁止的好士兵等等,這些內容堪稱枯燥,可細讀之下就能發現,這絕對是基層将領應該人手一本的治軍手冊!
扶蘇對尉缭閉門著書的成功非常嘆服,并詢問尉缭能不能給他一份讓他帶回去研究研究。
尉缭當然欣然答應。
得到許可,扶蘇又得寸進尺地問自己能不能把它重新排個版,畫幾張插圖什麽的。
插圖這事,尉缭還真沒想過。
他讀的兵書很多,讀的史書也很多,分析能力很強,理論知識很豐富,不過沒多少實踐經驗,頂多只是到軍中觀察過一段時間,寫的內容還是比較偏理論的類型。
尉缭看過扶蘇寫的讀書心得,也看過扶蘇給學宮那邊畫的圖紙,對扶蘇的能力還蠻信任,自然沒有拒絕扶蘇的提議,仍是欣然答應下來。
扶蘇揣着尉缭的書稿回到家,和張良讨論怎麽分工合作把這本《尉缭兵法》改頭換面,變成适合基層将領學習的《練兵指南》。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張良不會想摻和這件事,現在不一樣了,現在韓王自己降了,對他來說秦國軍隊再強悍點也已經沒關系。
既然韓國都亡國了,憑什麽趙國魏國他們還活蹦亂跳?
想想韓國水深火熱的時候沒見他們伸手拉一把,現在他們說不準還在嘲笑韓國跪得快,張良就希望他們早點來和韓國作伴。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張良和扶蘇湊一起嘀嘀咕咕,拟定了大致的改編方案,你一半我一半地分了稿子。
前兩部分意思意思地留一點,他們的重點主要擺在第三部分,改編方向是把意思變直接點、把操作變具體點,需要點理解能力的部分給它配上簡單易懂的插圖。
這樣一來,哪怕是不太識字的基層将領,也能連蒙帶猜看懂這本書的內容了。
至于将領們跟不跟着做,暫時還不重要。
目前每個大将都有自己的練兵方法,戰場是他們的舞臺,他們只要能打勝仗就無所謂規不規範。
不過在天下一統之後,規範化就很重要了。
要知道一群失去目标的猛獸是非常危險的,秦國不能因為已經一統天下而原地把所有軍隊解散,更不能和戰時一樣把軍權完全交付給某幾位大将。
到那時必須構建一個相對穩定的新軍制,既要能一直保持秦國精銳之師的戰力,又要能對将士進行有效約束。
扶蘇已經準備在改編過程中夾帶點私貨,在尉缭這份稿子的基礎上構建一個相對完整的軍事體系。
張良對扶蘇這個想法很感興趣,兩個人讨論到入夜,點上蠟燭開始操刀改動尉缭的稿子。
接下來一段時間,扶蘇下衙後都在和張良忙活這件事。
到《練兵指南》整理出來回到尉缭這個原作者手上的時候,尉缭有點認不出這是不是自己的書了,內容看起來好像差不多,只是更通俗易懂;觀點也沒多大改動,還是他的那些觀點。
這個插圖版通讀下來非常流暢,一點都不覺得枯燥,就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扶蘇腼腆地對尉缭說:“先生,您是不是覺得改得不好?”
尉缭沉默了一會,說道:“沒有不好,這樣一改,更适合給武将讀。”
兵書可不是寫給文人看的,想要自己的兵書能讓目的群體接受,其實該把道理寫得深入淺出。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尉缭終究有一顆文人的心,寫起東西還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
扶蘇和張良就不一樣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少年人,對新事物接受得快,也敢于突破和創新。
由他們來用這種通篇大白話還配上插圖的寫法,別人看了不會有什麽想法,反而覺得這很理所當然。
小孩子寫東西,你還指望他寫得文绉绉不成?
對于扶蘇夾帶進去的那些私貨,尉缭也看出來了,但他讀完後非常認同扶蘇的想法,感覺把它們加進去一點都不突兀。
總而言之,尉缭很認可扶蘇和張良合作改變的新版本。
扶蘇便邀尉缭一起去給嬴政獻書。
尉缭對嬴政的觀感挺複雜,嬴政晾着他不用,又派人盯着他不讓他離開鹹陽,着實讓他高興不起來也喜歡不起來。
要不是對扶蘇觀感不錯,一直被拘在鹹陽又閑得慌,誰樂意關起門悶在家裏寫書?
尉缭說道:“我就不去了,公子若是想把書獻上去,自己拿去便是。”
扶蘇也不勉強,帶着整理出來的《練兵指南》書稿走了。
張良對入宮也沒興趣,自己騎着馬回府去,剩扶蘇自己入宮求見嬴政。
這天是休沐日,嬴政獨自在書房拿着本閑書放松,聽人說扶蘇來了,也沒讓人攔着,直接叫人把扶蘇領進來。
扶蘇進書房後麻利地跑到嬴政對側坐下,張口喊了聲“父王”,看起來一點不拘着了,親近之意溢于言表。
嬴政瞧着覺得有趣,把手裏的書扔一邊,問道:“有什麽事?”
扶蘇把帶來的文稿呈給嬴政,告訴嬴政這是尉缭寫的書,不過他和張良一起改編了一下,上面一疊是原稿,下面一疊是他和張良改變的版本。
嬴政接過文稿,先拿起原版看了起來。
尉缭的稿子理論性強,讀起來有些艱澀,對嬴政來說卻沒什麽難度。
他輕輕松松把整份文稿讀完,對尉缭的理論水平很滿意,更重要的是第三部分那些詳盡具體的治軍章程完全可以落實到軍中。
嬴政把原稿掃完了,倒是挺好奇扶蘇和張良會怎麽改,當即拿起改編版看了起來。
一看之下,嬴政舒坦了。
不愧是他兒子,想法和他一致,完全把不甚精到的內容縮略了,重點放在操作性強的部分。
這個版本不僅把語言通俗化、碰上非常到位的插圖,還對一些內容進行了擴展延伸,如果說剛才嬴政只覺得原稿裏面一些舉措可以在軍中推行,那這個版本就是一本詳實具體的操作指南!
嬴政把文稿放下,沒說好不好,而是問扶蘇:“這是你和張家那小子一起改的?”
扶蘇點頭,還給嬴政講了講哪些部分是張良負責的,重點誇一誇張良思維多麽敏捷、觀點多麽獨到。
嬴政不置可否。
要是韓王沒降秦,張家那小子絕不可能這麽盡心盡力。
他本來還想着先打下韓國,順便把張家那小子弄過來,沒想到張家那小子居然自己先來投奔扶蘇了,眼光倒還挺不錯,比聽到韓王降秦就大病一場的韓非強多了。
嬴政說道:“行了,這些書稿就先留下吧。”
雖然嬴政沒說采不采用,不過扶蘇也不急,乖乖出宮去。
又過了兩天,押送韓王和俘虜的将士們終于抵達鹹陽。
鹹陽這邊早已籌備好受降儀式,不算隆重,但是得到消息的百姓們早早擠在道旁看着韓王與一車車珍寶被将士們往宮裏送。
這隊伍非常長,隊頭到了宮門前,隊尾還在城門外,完全是把韓國國庫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挖了出來。
圍觀的百姓有的你推我擠想看看韓王長什麽樣,有的對着那一車車珍寶驚嘆,很好奇一輛輛馬車牛車之中到底放着什麽寶貝。
作為少府衙門的一把手,扶蘇早已做好接管這些國庫珍寶的準備,直接調動所有人手準備第一時間把所有東西歸檔充入國庫。
雖然國庫目前還算充盈,可是抵不住花錢的地方多啊!
以後還得修直道、築長城呢,這點錢根本不夠!
既然送回來了,那都是國庫的,誰也別想亂花!
作者有話要說:
扶蘇:這麽點錢根本不夠花,愁
嬴政:……
嬴政(看向剩下五國):讓我看看,在座的各位誰家國庫最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