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有救

扶蘇前世是到過邯鄲郡的,只是已過去那麽多年,他記憶裏只剩下點模糊的輪廓。

他們連夜趕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寂靜無人的村莊,也不知是人都睡熟了還是真的已經沒有人,借着月色遠遠望去,只見原野一片荒蕪,遠處的山巒也光禿禿的,竟是一派寸草不生的凄涼景象。

扶蘇他們并非趙國人,看着也覺得此情此景令人難受,李牧這個原本的趙國名将就更不用說了。

一路上他們遇到幾撥攔路的劫匪,明顯都是些被迫落草為寇的百姓,手裏只拿着鋤頭菜刀,靠着人多壯膽才敢圍攏過來。

李牧出面亮明身份、說明扶蘇一行人的來意,這些流寇便都涕淚橫流地伏跪在地,高聲痛呼:“李将軍,你回來了!”

流寇們沒再打他們糧食的主意,也沒訴苦說日子過得如何凄苦,只不遠不近地綴在車馬周圍。

一旦有別的“同行”出現,他們就高聲喝示說是“李将軍回來了,護送秦國的公子扶蘇送糧來救我們”。

李牧雖然被趙王等人扣了個通敵賣國的罪名,但後來郭開高調地亮出上卿身份回來搬家、李牧卻一直沒得到秦國封賞,對着這個結果把牽頭的事捋一捋,一切已經很明白!

邯鄲郡內早就傳開了,賣了趙國的絕對不是李牧,是那個被秦國封為上卿的郭開;敗了趙國的更不是李牧,是趙王昏聩無能,放着李牧這樣的忠臣良将不信重,反而聽了郭開他們的鬼話!

現在再看到李牧,大家都覺得看到了救星,李牧還會像當初帶着大軍抵禦匈奴和秦人一樣保護他們。

雖然李牧護送的是位秦國公子,但郭開是回來搬家的,李牧卻是回來救災的,誰心裏有他們,誰心裏只有名利富貴,那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車馬趕了一夜,綴在後頭的邯鄲郡百姓靠着雙腳跟了一夜,扶蘇靜靜坐在車中,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動靜,難得地沒有與張良說話。

到天色将明,邯鄲近在眼前,扶蘇叫人把馬車停下,和張良先後下了車。

他們停了,後面跟着的災民也停了,他們衣衫褴褛,鞋子大多被磨得快穿不住了,很多人已經直接赤腳走路,腳邊隐約帶着血泡磨破後滲出來的血跡。

這些百姓沒有像樣的盔甲,更沒有像樣的武器,卻秩序井然地立在後頭。連年戰亂,哪都不太平,每個普通百姓大抵都曾經到過軍中服役,甚至曾經當過李牧手底下的兵,如今聽說李牧回來了,他們便自發地跟了上來。

只要李牧想,他們可以立刻和以前一樣跟着李牧出生入死。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扶蘇立在馬車邊看向後面黑壓壓的一群災民,再看向身後巍然而立的李牧,懇切請托:“李将軍,赈災可能需要不少人手,勞煩你帶人将他們登記造冊以便調配。”

李牧看着眼前還不到自己前胸高的半大小孩,被俘之後始終積郁心頭的陰翳忽地煙消雲散。

他活了大半輩子,自少年起便征戰四方,手上染滿了鮮血,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有着慈悲心腸的人。

心慈手軟永遠和他沾不上邊,對別人是這樣,對自己更是這樣。

趙國沒了,李牧始終覺得一個為趙國戎馬半生的趙國将軍不該厚顏茍活于世。

只是這一路走來,李牧心中的堅持已經動搖了大半,趙國沒了,趙國百姓還在,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護不住手中的糧,保不住自己的家,災年一到,連為他們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兒餓死。

他已經愧對過許多人,往後至少該照應好他們的家人,一死了之才是沒有擔當的懦夫行徑。

至于身後之名,留給後人評議便是,他本就不在乎!

人活于世,但求無愧于心!

李牧抱拳應道:“末将遵命。”

扶蘇交待完李牧,給李牧分撥了一批隸卒,自己與張良一同走向城門方向。

此時天色大亮,城門初開,得了信的邯鄲郡守第一時間出城相迎。剛才聽人來報說城外來了黑壓壓一片人,少說也有幾千人,說不定還過萬,邯鄲郡守心中大驚,一路連走帶跑地出了府,生怕那些流民傷到了扶蘇。

赈災做得不好還有商量的餘地,扶蘇出了事他們一準得掉腦袋!

邯鄲郡守快步出了城,第一眼就看見領着一行人立在城門外的扶蘇。

雖然早已打聽清楚扶蘇的年紀,乍然看到個比自己最小的兒子還要年幼的小孩,邯鄲郡守心裏還是嘀咕了一下:還這麽小,大王竟也放心讓他出遠門。

等再走近些,邯鄲郡守立刻收起了心中的輕慢。

難怪這位大公子會被傳為“仙童降世”,他周身氣度與尋常小孩完全不同,哪怕他眉如春山、口若含珠,渾身上下看不出有哪裏值得人敬畏,立在那裏仍叫人不敢生出半點亵渎之心。

“見過公子。”邯鄲郡守畢恭畢敬地上前見禮,熱絡地說道,“公子一路奔波,不如先随下官入城用過早膳再談正事。”

扶蘇也不推拒,和氣地說道:“也好。”

扶蘇邊和邯鄲郡守一起往城裏走,邊問邯鄲郡守這些天有沒有徹查底下的受災情況。

大隊伍走得慢,要是等他們來了再開始核查和放糧,百姓不知還要餓死多少,所以扶蘇早已叫人快馬加鞭先行趕往邯鄲郡安排前期工作。

邯鄲郡守辦事能力還是不錯的,這半個月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熬了挺久夜,連夢裏都在按照扶蘇的要求在整理各縣的受災情況,如今扶蘇一問,他便利落地報出哪些縣受災格外嚴重、哪些縣還勉強能撐一撐以及最近半個月都做了什麽補救措施。

那些斷糧已久的地區,他們已經按照扶蘇的吩咐核算好受災人數和男丁人數,讓他們按戶領糧。

因為都是救命糧,當地人自己也護着,所以沒出現太嚴重的哄搶情況,只是沒勻到糧的縣快要鬧起來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邯鄲郡的存糧就那麽一點,各縣又都有餓死人的情況,只能先緊着最嚴重的地方。

扶蘇耐心地聽着,等草草用過早膳,他立刻安排自己帶來的人和府衙的人對接,兩套班子一起運作,把各縣按照災情輕重排了個序。

第一批糧肯定是要放出去救災的,因為再不放很多百姓就要餓死了,但放完這批糧以後就得安排人幹活,要不然邯鄲郡今年的收成救不回來,朝廷那邊也接受不了這麽無休止地白耗糧食。

扶蘇拿到整理成冊的受災情況後馬上開始分派人手,把随行的專業人才按照各縣的需要分了下去。

一隊隊帶着糧食的人馬分赴各縣,沿途經過的村莊聽說朝廷派人來赈災,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鄉老們紛紛奔赴縣城,想知道這些糧食怎麽分發。

各縣都有這麽多災民,光靠縣衙那點人肯定忙不過來,不過李牧那邊有人,而且人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李牧按照扶蘇的吩咐給每個縣分撥了不少人手,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把朝廷的赈災方案傳了開去。

首先,朝廷不會再讓大家餓着。

其次,朝廷免邯鄲郡賦稅兩年,還帶來了補種用的糧種,大家領到後要趕緊補種下去,再餓也不能把糧種吃掉。

最後,吃飽了,有力氣幹活了,都把名字報上來,朝廷有許多活給大家幹,只要家裏出一個人幹活,就可以領糧回去養活家中老小;家中沒一個人能幹活的鳏寡孤獨,也都報上來,朝廷會想辦法安置。

自己人回去傳話,用的自然都是最簡單易懂的說法,不少見着了扶蘇的人還要和人吹一把,說那果然是位仁厚善良的小仙人,無怪乎秦國百姓都那麽愛戴他。

各縣的人很快都知道秦王讓自家大公子過來送糧,李牧将軍也回來了,他們有救了!

以前他們都是一起罵秦國、罵秦王的人,這一次絕處逢生,領到了朝廷送來的、可以救他們一家老小的口糧,不少人都忍不住開始對比起來:以前哪怕趙國還在,趙王也不會派自己的公子來赈災;哪怕倉中有糧,趙王也不會讓人一車車地送過來分給他們,只會讓他們賣田賣地和當地的富戶豪強買。

小老百姓不懂什麽家國大事,他們只看到秦人訓練有素地把糧食運了過來,還有一批隸卒打扮的人手拿紙筆記錄着他們叫什麽名字、家裏有幾個人。

有膽子大的人問那些隸卒是不是當官的,記東西這麽快,平時肯定沒少寫字吧?

提到這個,隸卒們可就來勁了,可着勁吹起牛來:“我可不是當官的,我只是縣裏一個小吏罷了,和我這樣的小吏我們縣裏到處都是,還是我夠幸運才被公子挑上,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和公子一起出來做事的!”

提起扶蘇時,他們臉上滿是由衷的敬慕,明顯是去雲陽學宮接受過洗腦教育的。

邯鄲郡百姓可不知道各地隸卒幾乎都要去雲陽學宮接受培訓才上崗,聽他們這麽說被唬得一愣一愣,震驚得不得了:難道秦國的百姓都識字嗎?這麽能幹的人秦國一抓一大把?

見他們震驚,這些隸卒又和他們吹噓了一把,說他們朝廷很有遠見,費了很大力氣興修水利,秦國各郡早就不是看天吃飯了,哪怕遇上旱年也能熬過去;又說現在分發給他們的新農具都是他們公子改進的,用起來可好使了,分發給他們的糧種也是他們公子讓人選育出來的,産量比以前高多了;最後他們還誇起扶蘇今年要修的路,說等路修好了,所有人的日子都會好起來!

圍過來的百姓忍不住問:“修路多苦啊,你們就不怕嗎?”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就是被修路弄得家毀人亡的,有些是去修路被累死了,有些是被人趁着修路奪了田地,還有些是被迫“自願”給縣裏湊了許多修路錢,反正一提到修路,他們就心有餘悸。

“怕什麽?我們公子修路可和別人不一樣,公子給修路的人管吃管喝,修得好還給發錢發糧,要是夠勤快,說不定還能湊上娶媳婦的錢呢!再說了,路修好了,可都是我們自己走的啊!”隸卒賣力地給他們鼓吹,“可惜你們今年受了災,要不然你們這邊也能修,我聽人說,公子準備先讓你們修渠,往後再遇到旱年你們也能引水澆灌,不至于像今年這樣餓死這麽多人了。”

經過這麽一番交流,災民們都振奮地帶着領到的口糧回家去,和家裏人說起朝廷的安排。

每個人領到手的糧其實并不多,只夠一家老小勉強吃個一兩天,還是吃不飽的那種。

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救了!

不僅今年有救了,往後也有了盼頭!

不管修路還是修渠,他們都願意幹!

作者有話要說:

隸卒:我們可都是上過公子吹培訓班的人!

隸卒:表現的機會來了,趕緊給公子吹個牛逼!

扶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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