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尾随

邯鄲之中有戶民居之中住着個少年來客,姓陳,單名一字平,今年約莫十五六歲,他原是魏國人,去年來邯鄲游學的,不想才到不久秦國大軍直接打到了邯鄲,他蒙朋友收留暫留邯鄲,看着秦人搬空了趙王宮。

入冬之後不好歸家,陳平又住到了開春,結果天氣才暖和些,外頭鬧饑荒的消息便傳開了。

友人怕他路上出事,死活沒讓他走,又留他住了下來,哪怕家裏糧也已經不多了,仍是先緊着陳平吃。

陳平心中感動,平時也跟着出去幫忙做工,換些糧回來想陪友人一起熬過這段苦日子。

沒想到不久之後,秦國那位有着“仙童降世”傳言的公子扶蘇過來了,一并過來的還有原來的趙國大将軍李牧!

陳平原以為這位秦國公子只是來做做樣子,不想扶蘇一來便緊鑼密鼓地把赈災事宜安排下去,還領着人出城去了受災最嚴重的縣城。

陳平心中好奇,知會了友人一聲,悄然跟着出了城。

到了地方上一看,縣中果然已是人間煉獄,沿途有人餓死在村裏或者橫屍荒野也無人收屍。

陳平是讀過書的,去的地方也多,很清楚若不把這些屍體處理好,疫病說不準很快要跟着爆發。

陳平在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提醒扶蘇,卻見扶蘇已經叫人進村把活着的人都尋了出來,讓他們跟着随行之人一起将那些屍首安葬好。

這地方受災嚴重,很多人連縣裏有人來發糧都不知曉,已經木然地待在家裏等死。

有人挨家挨戶來叩門,村民們一開始依然一臉麻木,等看到外面有不少身穿秦國兵甲的人才驚慌地回過神來,口裏慌亂地喊起了“秦兵來了”。

直至王離找出鄉老解釋清楚,村民才戰戰兢兢地走出家門。不敢置信地領了糧回家之後,有力氣的人都跟着訓練有素的士兵們逐家逐戶收殓餓死之人的屍首。

鬧了這麽久的饑荒,死去的人不比沙場惡戰一場少,而且大多瘦骨嶙峋,屍首擡起來沒多少重量,饒是随行的士兵們都是見慣生死的,看到這種慘況還是有些受不了,有些歷練少的挖墳坑時眼都紅了。

扶蘇和張良沒有交談,只看着村民們在密集的墳堆前嚎啕大哭。

第一時間處理完屍首,扶蘇讓随行的太醫給村人把過脈,确定沒有疫情發生以後告知他們接下來去哪裏領糧、去哪裏領活幹,又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個村子。

扶蘇一行人做了不少事,可行動起來雷厲風行,等村民們回過神來,人都已經走遠了。

僥幸活了下來的人看着扶蘇等人疾馳而去的背影,心中都百感交集,齊齊朝着他們遠去的方向磕了幾個頭才往村裏走。

回到家中後村民們和一家老小抱頭痛哭,雖然家死了人,但他們剛領到了糧,也領到了少許糧種,日子又能過下去了。

陳平一直在村外沒進村,扶蘇一行人離開第一個村子後他也跟了上去,不過他只靠兩條腿跟着,走得比較慢。

走出一段路後陳平回頭望去,只見剛才那村子已飄起了袅袅炊煙,原本死一般沉寂的天地終于又有了一絲生機。

陳平收回目光,繼續不遠不近地綴在扶蘇一行人後頭往前走。他早兩年被鄉老們玩笑般安排去分祭肉,大夥都說他分得又快又好,那時他就想,假如他能夠當個大官,一定也能把國家治理得妥妥當當。

可惜他出身平平,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民,若不是兄長全力支持,他連讀書和外出游學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當官了。

陳平也想過學成以後投靠個什麽人,通過為對方效力獲得進身之階,不過也僅僅是想想而已,他能接觸到的最大的官約莫是縣令,而且還只能遠遠看上一眼。

而且他以前了解過的那些公卿大臣,沒一個是他想投效的。

今天看到扶蘇,陳平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好奇,想看看這位秦國公子到底會怎麽解決眼前的災情。在陳平看來,戰亂加上旱年,簡直是個填不上的無底洞!

扶蘇沿路進了幾個村落,終于到了縣城。

這座縣城已經變得破敗不堪,街上沒什麽人,連家開着的店鋪都看不見。縣衙倒是開着門,不過也看不到幾個人影,只有三兩個衙役神色麻木地守在前衙,後衙倒是挺熱鬧,隔着院牆都能聽到琴聲和歌聲,不時還伴着幾聲嬉笑聲。

扶蘇邁步入內,幾個衙役吃了一驚,才要喝問,已被人堵住嘴捆起來扔一邊。

李由和王離一左一右在前面給扶蘇開路,遇到衙役和仆從都比照着前面的堵嘴兼捆綁來。

扶蘇很快走到了後衙,擡眼看去,只見縣衙挺寬敞的後衙修了個露天石臺,一個縣令打扮的人正在聽臺上的歌姬彈琴唱小曲,口裏還和旁邊的人閑聊:“別擔心,我們這樣的地方,嬌生慣養的大公子怎麽會來?”

有人笑哈哈地應和道:“說的也是,說什麽來赈災,做做樣子就是了,等那些賤民死得差不多了再發點糧完事。”

另一個人也說道:“沒錯,只要用幾口飯堵住那些賤民的嘴,他們哪還會記得別的?”

臺上唱曲兒的歌姬看到扶蘇一行人進來,彈琴的手頓了頓,可聽着縣令他們的對話又接着彈了下去,她的歌喉輕柔而婉轉,聽着不像是趙國的腔調。

許是因為歌姬特地放低了嗓兒,所以扶蘇把縣令幾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看來這個地方災情這麽嚴重,和這幾個人脫不了幹系。

扶蘇轉頭看向李由。

李由會意,面色沉沉地率着人上前拿下那幾個聽曲的縣官。

李由曾追随蒙恬習武,雖不能說學得多好,卻始終沒忘記蒙恬要他記住的“習武之人當憐憫弱小”。

對于遭遇不幸的老弱婦孺,他不說見一個幫一個,至少不會在明知道有那麽多人正活活餓死的時候還有閑心聽美人唱曲兒。

有這樣一群縣官,難怪他們剛才光是幫村民們掩埋屍體都埋得筋疲力盡。

那群縣官被捆了起來,滿面驚慌地想給自己辯白,卻被堵上了嘴,壓根說不出半句話。

剛才在唱曲兒的歌姬要比那群縣官要鎮定得多,她起身走到扶蘇面前盈盈下拜,自言自己不是邯鄲郡人,是縣令從鹹陽帶來的。

其實鹹陽也不是她的故裏,她原是新鄭樂人,被縣令買了回家。

因為自己也經歷了亡國巨變,對災民們的遭遇心有戚戚,所以她剛才明明看到扶蘇他們進來了,卻沒有停下來提醒那群縣官。

扶蘇聽了,不由看了眼張良。

算起來,這歌姬和張良竟還是老鄉。

張良卻沒那麽多想法,他在別人沒反應過來時往前邁了一步,擡手往歌姬手腕上用力一擊,打落了對方藏在袖下的匕首。

那歌姬腕部一疼,一旁的王離看到摔落在地的鋒利匕首,立刻上前把歌姬擒住。

“張良,你也是韓國人,你為什麽幫秦國人!”那歌姬喊了一句,嘴也被堵上了,不甘地看向護在扶蘇身前的張良,看着竟像是認識張良的。

張良退回扶蘇身側,眉目平靜無瀾,誰都看不出他心裏是什麽想法。

王離命人把捆起來的人帶下去審問,免得這些人說的話污了扶蘇的耳。

扶蘇朝張良說道:“謝了。”

張良瞅着扶蘇,對扶蘇的一些做法不是很贊同:“別什麽人都讓他們靠近說話,這裏可不是鹹陽。”如今的邯鄲郡本來就一片混亂,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他覺得扶蘇哪怕有心赈災,最好也只坐鎮邯鄲。

扶蘇知道張良是關心自己,點頭說道:“我會注意的。這邊情況最嚴重,不過來看看我不放心。”

張良沒再多嘴。

縣官都被關起來了,這邊暫時沒人管事,扶蘇便讓人去召集城中青壯到縣衙來安排赈災事宜。

事情都安排完了,扶蘇才終于閑下來,在王離的勸說下去後衙小睡一會。

張良也跟着一路奔波,但意外地不覺得困,他想去看看王離審問得怎麽樣了,卻被李由擋在外面。

李由說道:“那個女刺客認識你,你該避避嫌。”

張良倒沒有非要去牢裏看看的執着,他轉身倚到牢房外的矮牆上,平靜地說道:“我不認識她。”

“我知道。”李由說道,“你要對公子下手有的是機會。”

哪怕再不喜歡張良都好,李由都得承認比起自己,扶蘇可能更喜歡也更信任張良。

兩人正說着話,有人逮着個少年過來了,見到李由和張良立即恭恭敬敬地禀報:“這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們,有人說他從邯鄲城那邊就跟着了。”

要是沒出女刺客那事,大夥都沒在意這麽個小尾巴,剛才差點有人近距離行刺扶蘇,随行的人馬上警惕起來,特地把這個小尾巴抓到李由面前。

張良轉頭看去,只見那是個頗為俊秀的少年郎,長得清俊秀美,瞧着倒不像個賊人。

張良讓人把少年松開,朝少年笑了笑,和氣地問道:“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少年自然是陳平。

瞧清張良的相貌,陳平愣了一下,而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來歷,連家中有幾口人都說得清清楚楚,生怕自己被誤會了。

陳平說道:“陳某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會怎麽赈災,不知不覺就跟了一路。”解釋了一通之後,他的肚子還适時地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可見他一路走來飯也沒吃糧也沒帶,确實是不小心跟了那麽遠。

張良見陳平目光還算清正,談吐也很有見地,看起來不像是有歹心的,便叫人拿了兩個剛蒸好的饅頭給陳平墊墊肚子。

陳平沒吃過饅頭,拿到手裏感覺軟和得很。他确實餓了,見張良态度友善,道了謝後便一口咬了下去。

縣衙的條件遠不如鹹陽,但跟着扶蘇過來的有好幾個禦廚,饅頭這種簡單的吃食當然蒸得香軟可口。

陳平三兩下解決一個香香軟軟的饅頭,只覺還意猶未盡,又把另一個吃完了,這才再次道謝:“多謝這位兄臺,不知該怎麽稱呼?”

張良說道:“敝姓張,單名一字良,取字子房,也長不了你幾歲,你喊我子房便是。”

陳平只覺張良言談舉止都叫人如沐春風,自是爽快應下。

張良含笑邀陳平進縣衙坐下說話,談話間狀似随意地問起陳平這幾年在外游學的見聞,實則是在探明陳平的學識到底如何。

李由平時和張良不太對付,對張良的判斷力卻還挺放心。既然張良覺得這人沒問題,李由也沒再多管,轉去後衙給在廂房小憩的扶蘇守門。

作者有話要說:

張良:這人長得還不錯,不像是壞人

扶小蘇:?

注:

陳平相關,參考百度百科(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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