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秋(五)

小秋(五)

跟着跑出展廳後,祁鷗才開始後悔——怎麽能縱容這個家夥從自己的開幕式落跑呢!

“等等!”祁鷗一把拽住明顯缺乏運動、才跑出幾百米就開始喘氣的在室畫家:“你跑了之後,博物館會不會生氣啊!”

岳斑莫名其妙:“為什麽生氣啊,你說博物館本館生氣嗎?”看着祁鷗瞬間翻白的眼睛,岳斑笑說:“沒關系的,租金都預付了。”

祁鷗搖頭:“不是,不是博物館,我的意思是主辦方……就是出錢的……”

岳斑明白過來:“你說投資人啊,那個就更沒關系了,你看李栩瑞賣畫賣得多開心,估計十一月閉展後很多畫就直接從這邊提走了。”

祁鷗想了想:“李栩瑞……是剛才那個……”

岳斑點點頭,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有些好笑道:“所以我們就別打擾資本家賺錢了,我在那待着他更難受,我再不小心嘴嫖兩句給攪黃了,李栩瑞才要罵人。”

祁鷗眼前又浮現出兩人勾肩搭背的小動作,和那人貼在他耳根說話的樣子,像是已經對彼此的氣息再熟悉不過——那種親密無間的默契,不是一年兩年就能養成的。

和自己相處時,岳斑從不會有這些肢體接觸,更別提那種旁若無人的閉合氣場,就好像……

就好像在他倆面前,你一句話也插不進去,甚至連你的存在都會慢慢被稀釋。

祁鷗又伸手戳了戳他胳膊,岳斑倒也沒躲開,只是有些納悶地看着他:“嗯?”

“投資人……你倆好像……挺熟。”猶豫半天,祁鷗還是說了。

岳斑拖長音調“啊……”了一聲:“我們大學同學,是認識很多年了。”

“哦……”祁鷗又不吭聲了——大學同學的意思是,在岳斑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美院學生時兩人就認識了。

反觀自己,他自己今年才大二,唯一的收入還是眼前這家夥發的,加起來也不夠買人家一個領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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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又被拽了拽,岳斑賊兮兮地笑說:“帶你去個好地方!”

岳斑一路走得飛快,祁鷗懷疑他只是為了逃避社交而跑得離展廳越遠越好時,岳斑忽然停在橋頭,順着石階下到河堤下的淺灘上。

河面寬闊而平靜,淺灘散發着青草和潮濕泥土的味道,岳斑走到幾塊大石頭邊坐下,把酒瓶掏出來放在平整的石頭表面。

岳斑得意洋洋道:“如果當季的話,這些石頭早就被釣魚的人霸占了哦!”

河風拂面,天色還未全暗,祁鷗深吸了一口氣,也伸了伸胳膊走過來坐下。

岳斑正開開心心地準備開瓶,赫然發現是木塞的,兩個人用鑰匙上的小刀費了半天勁,試圖把木塞剜出來,終于只是将其戳成一塊一塊的掉進瓶身裏了。

岳斑哈哈笑起來,說:“這樣也行吧,你快把杯子拿出來。”

抛下不遠處觥籌交錯的冠名畫展,卻跑到河邊用塑料高腳杯喝紅酒,祁鷗簡直覺得莫名其妙。

岳斑晃了晃杯子,抿了一口酒,眼睛都彎起來:“哎呀,李栩瑞這家夥挑紅酒真是有一套啊。”

又是這個名字……祁鷗皺了皺眉,也喝了一大口酒。

岳斑的笑容他已經見過很多了,事實上,這人幾乎沒有不笑着的時候,平時閑聊扯皮時挂着淡淡又痞氣的笑容,信口胡說時帶着揶揄又壞心眼的笑容,最令人招架不住的莫過于看着你的眼睛、真誠着傾吐欣賞和愛意的笑容。

祁鷗本來已經覺得自己免疫了。

直到他看見了不笑的岳斑——剛才在畫廊裏,他随口評論着某幅畫時,岳斑臉上忽然丢失了所有表情,好像被自己捕捉到了他更換面具的CD期,抓到了一瞬間的空擋。

原來在不笑的時候,他的下垂眼不但不親切,反而有點冷淡薄情。

哦對了,當時他在說的那幅畫,就叫《面具》。

這樣想着的時候,祁鷗忽然伸出手捂住了岳斑的嘴巴。

岳斑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但祁鷗只是一根筋地單純想着——遮住翹起的嘴角後,是不是就能看見他真實的情緒了呢?

岳斑眨了眨眼,含含糊糊地說:“咦?小秋怎麽了?”

溫熱的鼻息噴在他手心,祁鷗迅速收回手,有些尴尬。

岳斑不明所以:“诶?是說我話太多了的意思嗎?還是說……诶?我嘴巴裏有酒氣?”

也許不是眼睛……祁鷗似乎被血液裏稀薄的酒精給麻痹了,又莫名地擡起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遮住了他總是好脾氣地耷拉着的眼睛,也許就能看見他真實的情緒了吧。

岳斑的眼睫毛在他手裏劃拉了兩下,納悶道:“小……秋?”

還是看不懂他……祁鷗懊惱地想,但遮住了他的眼睛,至少叫對方看不到自己窘迫的樣子了。

岳斑一頭問號,正要舉起沒拿酒杯的那只手擋掉眼睛的遮蔽物時,祁鷗已經先行一步按住他的手腕,湊到跟前,蒙着眼睛親了他。

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潮濕而又柔軟地塌陷下去,岳斑沒有反應,遮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祁鷗大膽了點,更深地吻了下去,舌頭也不老實地探了出去。

岳斑不動聲色地被他親了一會兒,沒有躲開,也沒有回應,兩人身體間擋着他平端的酒杯,始終隔着一個微妙的距離。

祁鷗退開一點,耳朵發燙,但遲遲不敢移開手掌。正想要再湊過去同他接吻的時候,岳斑的手機忽然大聲唱起歌來。

祁鷗像是忽然被驚醒般速速退開,重獲光明的岳斑微微眯了下眼,又看了看他。

笑容沒了,祁鷗手指一麻,忽然有些退縮。

但岳斑已經低下頭去掏出手機——屏幕上“李栩瑞”三個大字閃爍個不停。

“喂?”岳斑把手機舉在離耳朵十厘米遠處,聽筒裏卻沒有如預料般爆發出吼聲,他只得又将耳朵湊近了些,問:“你剛說什麽?”

對方又重複了一遍,岳斑說:“啊……好啊,可以。”

岳斑:“沒事了嗎?哦……辛苦了。”

挂掉電話後,岳斑站起身來,天色已暗,此時河堤和橋上的路燈忽然全部亮起,暖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

岳斑背着燈光低着頭說:“被發現了,我得先回去了,抱歉哦小秋,改天再見吧。”

對于那個吻,他只字未提,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說完他就将杯中剩下的酒盡數灑在草從裏,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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