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叫叔叔

在這等偏僻的地方，山高皇帝遠，對戶籍管理沒那麽嚴格。加上有關系，小孩的戶口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

楊昇特意再去了一趟村長家，送了些禮物，權當做心意而已。村長笑呵呵地告訴他辦戶口時的趣事：“……老陳還問‘這孩子怎麽叫洋蔥’，氣得我敲他腦殼！”

“聰明的聰。”楊昇摸了摸鼻子。

小孩對這個帶諧音的名字沒太大感覺，卻不太明白什麽叫戶口，捏着本本一會看向楊昇，一會望着半躺在藤椅上的村長。玉珍嬸子愛憐地摸摸他頭上的小揪，那裏早就用正兒八經的頭繩換下了那根米袋繩子，頭繩是從楊昇鄰居家拿來的，墜着一個小小的蝴蝶結，分外可愛。

村長注意到小孩，啊不，楊聰的目光，分外滿意：“回城裏，給孩子檢查檢查，這說話可是大問題。”

楊昇點頭：“肯定。”說着，揉了揉小孩的腦袋，讓他別只顧着吃糖。

被打擾的楊聰撥開他的手：“呀！”

玉珍嬸子遞過來帶着水珠的果子，見小孩一口白牙哼哧哼哧吃着，歡喜得很：“這孩子面相好，肯定有福氣。阿昇啊，你以後要是找老婆，可不能虧待了孩子。”說完，她眉頭一展，又皺起來，“聽到沒有。”

楊昇似乎知道嬸子表情變化的緣由，很老實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反應，不是因為他會虐待孩子，而是那個“老婆”壓根就不會存在。他對那些女人沒有興趣，更不能想象與她們之中任何一個睡在床上，養育孩子。

聽到自己名字的楊聰擡起頭來，臉上都是汁水：“呀？”

“不關你事，好好吃。”楊昇故意板起臉摸了把小孩的臉頰。

楊聰乖乖地坐直身子，兩手捧着果子啃，像只小松鼠。

玉珍嬸子笑眯眯地開口：“這孩子喜歡果子呢。”說着看向了楊聰，“甜啊？還要不？”

機靈的一只掀開衣服，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很可惜地搖搖頭：“呀……”小肚子已經鼓起來，吃不下了。

“哈哈，這年紀的就愛吃零食。”村長見楊聰白嫩可愛的模樣，也是歡喜，“阿昇啊，和小聰留下來吃晚飯。”

楊昇無奈：“不了，叔，池塘那邊還有魚吧？”

村長聽出他故意轉移話題的意圖，生氣地用半冷的煙管敲敲他的手背：“跟你叔客氣什麽！算了，你自個喜歡……池塘裏頭魚多着呢，草魚鯉魚都有。”

“呀？”小腦袋湊過來，像在問什麽是魚。

“吃的。”楊昇用掌心輕輕将一小只推開，要他坐穩，別摔了。

又閑話了一陣，玉珍嬸子要準備做飯了，挽留了幾次也沒讓楊昇和小孩留下，沒好氣地轉身進了廚房。村長哼着小曲，找出自家的桶和撈網塞過去，特意叮囑了楊昇帶着小孩要注意安全。

村中的池塘在坡地旁，不大，卻連着河流，裏頭的魚一群群游弋，搖頭擺尾，一點不怕人。經過一整個下午陽光的照耀，池水并不冷，楊昇脫了鞋，卷起褲腿就走進池塘裏。楊聰人太小，被勒令坐在樹蔭下，恹恹地拔着腳邊的草玩。一旁的塑膠桶裏裝了半桶水，楊聰将小片地方的草扒光後，開始禍害起了水。

等楊昇提着撈網回來，桶裏的草葉沉沉浮浮，只好倒掉。楊聰笑得心虛，兩只手背在後頭，不敢讓楊昇看到。看他這幅做派，楊昇無奈至極，将兩三條魚扔進桶裏，拎着楊聰到池畔洗爪子。

楊聰如願以償，雖說被逮了正着，但最終還是蹲在岸邊玩上了池水，心裏美得很。一張小臉倒是繃得緊緊，生怕被察覺出心思。不過，楊昇也不會真的生氣，對此楊聰很有自信。

總感覺自己在溺愛小孩的楊昇：“……”

來撈魚純粹是楊昇心血來潮，在得知小孩有了能夠在外宣揚的“身份”後，他想帶對方嘗試各種各樣的事物。可惜小楊聰依然不願學說話，張嘴咿咿呀呀，不知何時才會喊他一句叔叔。

與板着臉的楊昇不同，楊聰興致勃勃，不僅趁機玩水，而且撿起石頭去砸不遠處游動的小魚。濺起的水花有不少打在了他身上，還波及了一旁的楊昇——楊聰急忙心虛地瞅了一眼表情更冷了的楊昇，小腳丫往另一邊挪挪，試圖遠離。

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楊昇的臉色一僵，險些沒繃住，最後無可奈何地攬着一小只，手把手帶着他撈魚：“以後不準……咳，自己偷偷到水邊。”不管是外頭的池塘、河流，抑或家裏的浴缸，都不許。

因着楊昇身體強壯，一手摟着楊聰，一手拿撈網，毫不費勁。懷裏的小孩一刻不停想往水面靠，也沒讓他感到半點辛苦，只是抱着腰的手加大了力度，逼得調皮搗蛋的楊聰安分下來。

岸邊的都是些小魚，偶爾有幾只蝦子，都被撈上來了。楊聰聚精會神，看着網裏活蹦亂跳的漁獲，不肯挪開視線。

直到回去路上，楊聰仍舊癡迷地盯着桶裏的魚、蝦，數量不多，被楊昇挑出了最肥美的一些帶回來。雖說身為植物，楊聰非但不排斥那股腥味，還樂呵呵地追在楊昇手邊。時值傍晚，村裏人陸續從田裏回家，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說閑話，碰到楊昇兩人的時候更是驚訝于他身旁不曾見過的孩子。

楊昇的心情有些忐忑，卻不驚慌，安慰性地拍了拍害羞的楊聰，對旁人解釋道：“收養的，現在是我侄子。”

村裏人或多或少知道楊昇對成家的冷淡，一些比較親近的人家早有所料，雖說為之可惜，但畢竟是楊昇自己的決定，他們也不便多說。既然如今多了個孩子，話題自然落到了孩子身上：“長得好啊！一看就是聰明的！”

“還小呢。”楊昇眼神微變，流露出一絲自豪。

除了大人，對楊聰感興趣的還有各家的小孩。比起楊聰，他們顯得更活潑些，跑來跑去，其中幾個試圖叫出躲在楊昇背後的楊聰，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楊聰對這些聒噪的小男孩無感，尤其對方以為他是個小女孩，這在楊聰心裏就是眼神不好的表現。

回家後，楊聰仍舊不說話，安靜地跟在楊昇身邊，看他給那些魚開膛破肚。他膽子大，根本沒害怕，甚至湊過去用手指戳死魚的眼睛。至于剩下的蝦子大概被當做他的玩具，楊昇并未怎麽理會，留着它們在桶裏游來游去。

楊昇自己的口味偏重，可家裏有孩子，年紀輕輕就多吃調料對身體不太好。因此，他想了想，決定做一道清蒸魚，加點蔥姜，少許料酒，還有鹽和醬油，上鍋二十多分鐘就香氣撲鼻。

肚子餓了的楊聰吸吸鼻子，攥住楊昇褲腿的小手更緊了些。

從玉珍嬸子那拿來的還有豬肉，楊昇也一并料理了，連同青菜、一塊臘肉剁成末，一大碟蒸肉餅很快也上桌了。

這會正好天氣晴朗，窗外高挂彎月，晚風涼爽。

冒着白煙的清蒸魚鮮味十足，楊昇特意揀出最肥美的一塊魚腩，剔了骨頭，哄楊聰張嘴。楊聰本來悶頭扒飯，見楊昇要喂他，連忙咽下嘴裏的肉餅，咬了一大口魚腩：“嗷嗚！”魚肉很鮮嫩，還蘸了少許醬汁，美得楊聰吃完了一整塊還忍不住舔嘴角，接着又被喂了臉頰肉。一條魚最好的部位都進了楊聰肚子裏，意識到這點後，他擡頭跟楊昇對視，然後自己抄起勺子費勁地戳下一塊魚肉，猶豫了片刻，伸到楊昇嘴邊：“……蘇”

楊昇猛地一驚：“什麽？”

楊聰臉紅了：“蘇，蘇蘇……”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開口喊人，太不熟練。

“再叫一次。”楊昇就着他的手囫囵吃掉魚肉，沒嘗出味道，滿心都是剛才小孩稚嫩的聲音。

“蘇蘇！”楊聰羞惱地大喊。

聽到這一聲，楊昇突然咧嘴一笑，高興地抱住別扭的一小只：“是叔，叔叔。”

“蘇……叔？”

“叔叔。”

“叔——！”小孩學得很快。

如此一來，像掌握了新技能，從晚飯到臨睡前，小孩一直追着楊昇喊，樂得發瘋。

楊昇卻不厭煩，對方喊一聲，他應一聲。

……

原本打算在孩子上戶口之後就回去，結果小孩突然要學說話，楊昇又在村裏多留了小半月，不僅每天耐心地教楊聰說話，還帶他到處玩。

自從身形定下來後，楊聰換上了對方給他買的、合身的衣服，沒再穿寬大如裙子的T恤。同時，他說話越來越流利，從最初只能吐出幾個字，到現在可以不需提醒說出一整句話，進步飛快。楊昇再一次意識到自己養了只小妖怪，看上去傻傻的，實則非常聰明，沒多久就能和尋常孩子踏上同一起跑線了。

到時候回城裏，楊聰肯定要去學校上學，在這之前，楊昇必須教會他一些生活常識。可現在不急，一想到小孩很快要背着大書包勤勤懇懇寫作業，楊昇更希望在村裏這段時間能讓他瘋玩，多和自然接觸。

楊聰果然更喜歡到處跑，只要和楊昇在一塊，做什麽他都覺得心裏透着甜味，像偷吃了一整罐紅糖。當然，自那天悄悄挖了幾塊紅糖被發現後，楊聰再沒嘗過那股味道，氣得他躲在床腳哭了一場，散發出的辛辣味弄得楊昇也哽咽。不過生氣是一時的，很快他就忘了紅糖，手上抓着楊昇給他摘的果子吃得不亦樂乎。

村裏水土好，瓜果香甜，楊昇又費盡心思想把人養胖，以至于楊聰吃了正餐又裝了滿口袋的零食，嘴巴沒停過。可吃下去的東西都存起來了一般，楊聰還是小小一只，皮膚倒是變白了，對水的依賴度低了些，大太陽底下曬也不會覺得難受。

這天陰天，一大一小窩在老房子裏，楊昇在打掃，而楊聰早已機靈地把那本丢在床底的書找出來了，塞在行李底下。楊昇心知肚明，不戳穿他的小秘密，背對着似乎很興奮的一小只，肩膀一動一動，大概是忍笑太難受。

楊聰在別的方面都聰明，唯獨不會懷疑楊昇，因此被騙了也實屬正常。他以為自己将書藏得很好，得意洋洋，坐在椅子上小腳丫晃啊晃。

楊昇擦幹淨客廳裏的櫃子，回頭一看，發現楊聰還在傻樂，無奈地走過去揉揉小腦袋：“來幫忙。”

“叔叔！”楊聰發懶，假裝不解地看着楊昇。

然而對方不為所動：“你聽懂了。”

楊聰還試圖咬手指裝傻，見楊昇好像要發怒，趕緊縮回小手在衣服上擦擦，乖乖爬下來。

楊昇：“……”

家裏大部分地方都打掃幹淨了，剩下一些角落，楊昇遞給自家小孩一條抹布，要他去擦能夠到的桌子、椅子。楊聰嘴巴一撇，可憐兮兮地踱到剛開始坐着的地方，心想着果然是變人之後就不值錢了，以前還是瓶花的時候，每天喝水曬月光就好，根本不用幹活。楊昇察覺到這家夥的情緒變化，更別提淡淡的辛辣味萦繞在周圍，開口道：“玩夠了，要準備回去。”所以要收拾好老房子裏的東西，不知道下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

聞言，楊聰轉過頭來，眨眨眼：“不，不住這裏？”

“住城裏。”楊昇蹲在地上，拿着螺絲刀修理有些松動的櫃門，胳膊上的肌肉弧線非常明顯，“我和你一起住，不在這裏。”

“我和你……”楊聰歪着腦袋，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喜歡這裏。”

楊昇聽出他話裏的留戀，但在村裏太久，鹵菜店關門很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在外頭胡混的貓有沒有按時回樓道裏的貓窩睡覺。他不打算再多待下去——“城裏也有好玩的東西。”楊昇安慰道，“沒見過的，很多很多。”

楊聰考慮了一陣：“和叔叔一起玩。”如果楊昇也回去，他肯定要回去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