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酒話相交
進了酒樓,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了一桌子的人。
劉業微服巡防,随行之人除了喬守道還有一人。
“我叫關芎,人稱老關。”開口的是個中年人,頗有幾分匪氣,他對着喬盛寧一抱拳,臉上的橫肉也跟着抖三抖:“不知寧先生名諱?”
喬盛寧昂首挺胸,一改平日的懶散态度,想給劉業留個好印象,唇角一彎又平,生了幾分傲骨模樣,朗聲道:“姓喬,名盛寧,字淵,郎溪人,各位可以叫我阿淵。”
說完,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劉業身上。
他期待着劉業叫他的表字,親切的像是一聲呢喃的表字。
喬守道扯着唇角看着自家弟弟在那裏胡扯,喬嬌生在軍營長在帝都邺岙,何時去過郎溪。
而郎溪……不是梁國地界麽?
“先生是梁國人?”老關道:“難怪以前不知先生名諱。”
異國人,喬盛寧心裏蹬的一聲,怕劉業因為自己是他國人而心存戒備,不肯與自己相交。
但是自己的穿着打扮,言行舉止,并非平頭百姓,而金國的大姓氏族劉業又怎麽會不知道。
說自己是金國人,很是不可信。
喬盛寧理不直氣也壯的道:“是梁國人,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老關哈哈哈大笑,咚的一聲一壺酒甩道桌面上,道:“我喜歡江湖人,江湖人愛酒,不知道寧先生喝酒不喝酒?”
喬盛寧雙眼冒光,抑制了自己內心的興奮,擡手淡淡道:“自然是喝的。”
“這是我們家大爺。”老關将四人的酒杯滿上,雙手一請劉業。
Advertisement
劉業面孔冷峻,疏離而淡漠的點了點頭。
即便是想要相交,還未摸清這個人的底細時,他斷然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劉擇。”
喬盛寧舉杯邀酒,手指顫抖,他将手收了,在桌子底下,左手朝着右手一巴掌拍了過去,恨自己手不争氣,見到劉業心裏亂而不定。
“寧先生你這是,羊癫瘋?”老關是個練家子,見喬盛寧手抖不止道。
“……”
你才羊癫瘋!
喬盛寧笑着搖了搖頭,穩住了端了酒敬劉業,兩人舉杯同飲。
一口飲盡。
“我若是跟着他們稱呼您大爺,很是不妥,若是直呼姓名又顯生疏,不知叫什麽方才妥當。”喬盛寧道。
“我字深。”劉業道。
“深先生。”
“寧公子,可以叫我劉深。”劉業不僅不慢的傾了一杯酒,無視旁人詫異的目光,兀自的喝了。
劉擇是假名,深卻真字。
陛下居然将真字說了出來,衆人對喬盛寧有些刮目相看。
“寧先生是郎溪人,不知郎溪可還太平?”老關開口探喬盛寧的底。
喬守道喝酒喝了一頭的汗,郎溪,別說是自家小弟了,就是自己都沒有去過郎溪,怎知道郎溪如今是什麽局勢。
“我已離家鄉久,去時還太平,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麽境況了。”
郎溪是梁國南方城市,梁國皇室喬姓發跡于郎溪。
“守道是怎麽認識寧先生的?”老關繼續勸酒繼續問。
突然被點名的喬守道擡起頭,望了喬盛寧一眼,很是頭疼。
他道:“自幼相識,只是不知他原來叫喬盛寧。”
後面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
“哦,不叫喬盛寧叫什麽?”
“他常與我家中幼弟混在一道,我見過幾面,沒有打聽過姓名,只聞幼弟叫他阿淵,就以為他本名阿淵。”喬守道氣定神閑的編話。
自家弟弟胡鬧到了君王面前,自己能怎麽辦?
桌上兩人,一個皇上一個貴妃,卻非要當做平民百姓相交,旁人不知道還能投入其中,而喬守道,每聽他們說一句話心尖就跟着顫抖一把。
“我見你在成衣鋪裏買的是羅裙,你現在喝酒,家中妻妾恐怕還等着你回去。”喬守道冷着嗓子給喬盛寧找機會脫身。
喬盛寧才開了個頭,還未同劉業深談,怎麽會走。
“守道哥哥記差了,我何時娶妻納妾過,那羅裙是買給家中小妹做為我外游的禮物,我見料子不大好就沒要。”
言下之意我一個人在京城,家人都在異地。
“哦,阿淵是準備回鄉了?”
“新裙子半月後才到,不急着回。”喬盛寧笑的一臉無辜。
兩個人一來一回,劍拔弩張。
喬盛寧深覺自己再多回幾句,喬守道怕是要跳起來抓了自己扔出去。
“守道。”
劉業喚了一聲,喬守道頓時低了氣勢。
“不知道寧公子是否聽過《邺城歌》?”
劉業問的就是喬盛寧在宴飲上吟的那一首。
“是我寫的。舟心漏而後入水,土必濕而後生苔。”喬盛寧朝着大金皇宮的方向抱手一行禮,語氣恭敬而推崇道:“能創業立國,征戰數年,平定天下當然值得一歌。”
“現在天下四分,蠻夷作亂,何來平定天下之說?”
“有聖人在,蠻夷何懼,小國何懼?”
“寧公子很是信聖人。”劉業平靜道。
有一番豪情,七分把握,蠻夷來犯,他都沒有底氣說平天下,他倒是篤定。
“這天下我誰都不信,只信他。”喬盛寧目光灼灼的看着劉業道:“十五歲叛亂起兵,殺狗官掃國賊,號領百軍,行軍千裏,二十五歲立國創業定大金江山,這樣的人我如何不信?”
“寧公子也想當這樣的人?”劉業目光冷漠,語氣不善。
“逢亂必出枭雄,聖人那樣的人,千百年來只出一位,我若是能見上一面便能心滿意足,若能說上幾句話就是當街橫死也無遺憾。”喬盛寧所言發自肺腑道:“我不過是個浪蕩子,自是無品無行無能無用。”
喬盛寧很清楚自己,他是兩代君王一手教養的盛世之君,骨子裏的冷血比冰還要寒涼,他可以刃母殺兄,保他盛世安寧,但是沒辦法白手起家,一呼百應。
祖爺爺父皇也說,他是百年來只出一位的人物。
因為百年來能成一個盛世。
而千年來才有一個亂世。
正是因為他少年老成,活如枯木,才向往劉業能憑一己之力改朝換代,熱血不改。
劉業道:“創業容易守業難,聖人不過才立國兩年,各方勢力已是虎視眈眈,太平也不過是表面太平。”
“想要真正的平定天下,百姓安樂路還很長。”
“很長。”喬盛寧笑道:“不知阿深心底的太平盛世是什麽模樣?”
“如你詩中所言,晝歌夜舞,四方來朝。”
若是有機會,我帶你一見。
喬盛寧心裏這麽想,話卻不敢說,詩中的盛世是百年後的梁國。
梁國盛世,金國早就成了一捧黃土。
“總歸是有那麽一天的。”
“各位大爺,要說朝政你們往別處說去,我們這小酒樓可擔當不起容納反賊的名聲。”掌管的聽這兩人在這裏高談闊論,心下害怕過來提醒。
“就不說了。”劉業道。
金國立國兩年,他年輕登臨帝位,眼紅者甚,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恨不得取而代之。
他此番微服也是想探探京中混雜了多少勢力。
“寧公子有淩雲志,既然認識守道,也知道守道的家世,何不讓守道舉薦謀個差事,也好報效朝廷。”老關道。
報效朝廷,可不是送到後宮裏去了。
喬守道悶不吭聲。
“守道哥哥與我所見甚少,而鄙人有股怪脾氣,不喜拉幫結派,借人之力。”
“那又為何不去科舉?”老關又問。
這個老關,一問接一問,環環相套,像是要讓自己露底,看看自己是不是所說屬實,不包異心。
“去歲家母新喪,兩廂錯過。”
“甚是可惜。”老關感嘆一聲,喬守道面色鐵青,家中喬夫人死了十幾年了,現在來個新喪,怕是她老人家知道棺材板都要蓋不住打死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小兒子。
喬守道不發一言,他也好奇,喬盛寧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我們明天去西郊騎射,寧公子有空一道?”一方閑談,天色漸黑,劉業道。
“我閑人自然有空。”
“寧公子住在何處,明日也好相邀。”老關繼續探底。
“我一個浪蕩子,行至邺岙,既無随從,也無親戚,空有黃白兩貨,自然是走到哪裏住在哪裏了。”
“那既然如此,就一同住店吧。”喬守道對于自家弟弟搖頭晃腦編胡話沒好氣的冷哼了一聲道。
老關去掌管那裏開房,磨蹭了半天回來道:“大爺,只剩三間房了,可要去別處看看。”
“不用了,擠一擠就成。”喬盛寧小手一揮表示不用那麽麻煩:“都是大老爺們,誰還在乎這個?”
“那你同我住一間。”喬守道道。
“啊……也行吧。”
見喬盛寧很是不情願,想着兩人飯桌上的對峙,劉業又看了看老關,老關這人今日喝多了酒必然打鼾,而此人鼾聲如雷,喬盛寧眼見着又是個錦繡堆裏長出來的公子哥兒,斷然是睡不好。
“讓他跟我住吧。”劉業說完看着喬盛寧道:“寧公子?”
“求之不得。”
喬盛寧樂的想原地跑圈,跟劉業共睡一床啊,這一趟宮出的值了!
“大爺……”老關擔憂道。
“無妨。”劉業目光微滞,老關立馬就懂了。
今天的喬盛寧可喝了不少祈春酒。
老關懂了,喬守道自然也懂了,懂了之後更是一夜睡不好,生怕喬盛寧說出什麽不該說出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