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一章 (1)
占有欲
行歌韻,袁成舟
1.
快下班的時候客戶打了個電話過來,大致是說機床哪裏哪裏又壞了,讓袁成舟趕緊派人去修。負責機床維護的工程師一聽是這個客戶,氣不打一處來,說:“每次都和他們說操作規範操作規範,每次都違規操作,賣了那麽多機床,就他們三天兩頭出問題。老袁,我們以後別賣機床給這家了。”
袁成舟聽到“老袁”,突然一個激靈,問:“老趙,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趙工:“啊?”
袁成舟:“我家那口子對我都沒什麽激情。”
在傻逼客戶和戀愛腦同事的夾縫中生存的職業單身趙工程師覺得這世界不能好了,氣呼呼地扛着工具大步走開。
袁成舟攔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袁成舟以前在車間裏幹過一年,又畫了兩年圖紙,接着幹了幾年銷售,對機械行業的整個流程都很熟悉,有他同行肯定是事半功倍。趙工程師決定原諒他無時無刻的戀愛腦,并進行适量開導。他說:“婚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本來就沒有什麽激情的。”
袁成舟:“你結過婚?你怎麽知道?”
趙工程師:“……”這天沒法繼續聊了。
袁成舟:“我也沒結過。”
“沒結婚?”老趙特別驚訝,“你們都在一起快十年了吧,還不結婚?你別耽誤了人家姑娘。”
袁成舟看着老趙“你這個耽誤姑娘青春的人渣”的表情,嘆了口氣,拍拍這位專業直男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天機不可洩露的樣子。
晚上五點二十分,行歌韻正在收拾書包,收到袁成舟發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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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見客戶,不回家吃飯了。韻韻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哭泣][賣萌]”
行歌韻面無表情地回複:“知道了。舟舟辛苦了。[加油]”
然後把放進書包的資料拿出來攤在桌上,打開辦公室的門,沖課題組的研究生們喊:“孩兒們,有誰想和親愛的導師一起去吃個晚飯嗎?”
課題組的兩個博士生有點開心:“導師今晚不回去嗎?剛好我們有點問題。”
其他幾個研究生也很開心:“導師,去吃冒菜呗。”
行歌韻特別正直地說:“我們總是拿科研經費吃冒菜是不對的。今晚吃食堂。”
車上,袁成舟戳戳趙工的胳膊,拿出手機炫耀:“我媳婦兒回消息了。秒回。”
趙工的心情就不那麽美妙了,問:“你為了讓她秒回就故意加班?怎麽不回家多陪陪她?”
袁成舟一把攬過他,笑嘻嘻地說:“總要陪陪兄弟的。”說完來了張兩人頭靠頭的親密合影,發了條僅行歌韻可見的朋友圈,并附上文字:“和兄弟一起去怼客戶。”
行歌韻吃過晚飯并不想馬上開始工作,随手刷着朋友圈,剛好翻到這一條。兩個腦袋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袁成舟笑得像朵花,邊上那個不認識的人滿臉的“幹嘛呢你這狗屎”。他點了個贊,然後評論:“加油。”評論完又覺得生命有點空虛辦公室空調有點冷,慢悠悠晃到博士生邊上,說:“吃飯前說有問題要問?”說着看到一個學生桌上有盒巧克力,于是繼續說:“提問之前可以賞導師一塊巧克力嗎?”
時間最少的也相處了大半年了,研究生們早就看清了導師社會精英的表皮下厚顏無恥的真相,對導師親口要零食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大部分情況下都會給。然而現在顯然不是大部分情況,這位博士生說:“女朋友送的,不給。”
行歌韻:“……行吧,直接提問吧。”
2.
行歌韻和袁成舟是大學同學。大學那會兒行歌韻談了個女朋友,女朋友覺得行歌韻太冷淡,有一天故意領着個男生到行歌韻面前,一副非常暧昧的樣子。那個男生就是袁成舟。袁成舟覺得自己身為一個gay,被拉出來裝小三特別好玩,還覺得行歌韻有點符合自己的喜好,可惜不是gay。行歌韻當時很生氣,但是他習慣把負面情緒都藏起來,笑得特別有禮貌,說:“那你們先玩,我處理一下作業。”只在幾天後悄悄提起,說:“佳佳,我是不是有點無聊?”
佳佳覺得這不是無聊不無聊的問題,被綠了都不生氣那就是不愛自己,不愛了就幹脆分手好了,沒必要拖着。
行歌韻想解釋,但是又覺得很累。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佳佳當初那麽喜歡他,如今也覺得他面目可憎了。他覺得自己不适合談感情,繼續拖着佳佳也沒意思,就說:“好。那我們分手。”
佳佳震驚于他的幹脆,特別氣憤,眼淚汪汪地狠狠撂下一個“好!”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之後行歌韻去美國讀博,遇到了在同一個學校讀碩士的袁成舟。袁成舟問他對同性戀怎麽看,行歌韻沒什麽看法,他覺得有本事談戀愛的人都很厲害,和同性異性沒關系。一天晚上袁成舟把行歌韻帶去了gay吧,行歌韻一開始特別矜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後來就放飛自我,摟着袁成舟的脖子對他耳朵吹氣,說:“我特別好奇,男人和男人是怎麽做的?”
袁成舟問:“你想試試嗎?”
行歌韻說:“想。”
袁成舟比行歌韻畢業得早,畢業後的某天晚上,他摟着行歌韻,說:“明天我就回國了,進企業。”
行歌韻身體還是酥的,腦子也有點迷糊,睜着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着袁成舟,不明白袁成舟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只是炮友而已,袁成舟畢業後去哪裏,和他有什麽關系呢?但是他覺得自己該回點什麽,于是有氣無力地說:“嗯。加油。”嗓子啞啞的還有點疼,剛才做的有點過了,明天還要開組會。行歌韻揉揉袁成舟的頭發,親親他的嘴唇,縮進被窩裏就睡了。
袁成舟坐着,看着邊上躺着的人,嘆了口氣。
行歌韻博士還沒畢業就被國內A省一所高校看中,畢業後回國直接從副教授做起。他回國那會兒,袁成舟剛轉到銷售部。袁成舟就跑去跟上司誇誇其談,建議打通A省市場。公司采納了他的提案,并且讓他和幾個前輩共同負責。努力了大半年,他終于成功把機床賣進了行歌韻他們學校,本來想和行歌韻來場偶遇,結果他一個人在學校裏走到腳疼都沒遇到心心念念的男孩。
他特別委屈,心想不如幹脆放棄吧,結果在出校門時遇上了吃完冒菜回學校的行歌韻他們課題組。行歌韻一眼認出了袁成舟,和他打招呼,研究生說:“那導師我們先回去了。”
第二天在賓館醒來的時候,袁成舟覺得自己特別失敗。在美國的時候就是一個走心一個走腎當了兩年炮友,現在又要重蹈覆轍。
之後袁成舟買了房,兩人開始同居。行歌韻堅持要付房租,袁成舟拗不過他,辦了張新銀行卡,專門放行歌韻的房租。現在那張卡裏已經快八萬了,行歌韻看到袁成舟和另一個男人的親密照片,還是說“加油”。
“加油”是袁成舟最讨厭的兩個字。
3.
處理完客戶的事,袁成舟拉着老趙去撸串喝酒,喝得多了,嗚嗚咽咽地說:“我覺得自己特別幼稚,特別幼稚。你知道嗎,老趙,我拍了我們倆的照片給他看,想讓他吃醋,想看他為了我生一次氣,想看看他對我到底有沒有占有欲。”
趙工心想那你該找個女的拍照啊。
袁成舟繼續說:“本來我覺得佳佳特別蠢,竟然想出那種辦法,結果現在我自己也這麽做了。”
趙工是這兩年才認識袁成舟的,不知道佳佳是誰。他不太會對付酒鬼,就說:“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袁成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掏出手機打電話:“韻韻你在哪裏呀?韻韻我想你了,韻韻你來接我好不好?”
趙工:“……”
袁成舟把手機遞給老趙,說:“韻韻問我在哪。”
趙工沉心靜氣報出地址,袁成舟在他報完的一瞬間就把手機縮回去,說:“不給你聽韻韻的聲音。”
趙工:“……”這哪來的醉鬼?打死算了。
行歌韻的出現把趙工吓了一跳,袁成舟擋住行歌韻不讓趙工看,同時很欣賞趙工“吃了一百鯨”的表情。
但趙工畢竟是連傻逼客戶都能對付的人,也就驚訝了一會會兒,佯裝淡定地說:“來得挺快的嘛。”說完福至心靈,說:“我直的。特別直。”
袁成舟:“你廢話忒多。”
行歌韻雙手捆住袁成舟,不讓他亂晃。趙工幫他們叫了出租,面色複雜地送他們離開。
大概3分鐘後,趙工收到了袁成舟的微信轉賬,附文字消息:“成舟給您添麻煩了。謝謝。”
一看就是那個“韻韻”拿老袁手機發的。
趙工看看那條有點違和的消息,再看看寂寞的燒烤攤,再看看光棍32年的自己,覺得忒不爽,噼裏啪啦發過去一串消息:“對老袁好點。他真的很愛你。”發完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繼續發:“燒烤,啤酒,83塊。”
轉賬很快過來,一會兒又過來兩個字:“謝謝。”
行歌韻不習慣對別人說真心話,也不習慣別人對自己說真心話。他只嘗試過一次戀愛,即使戀愛中也沒辦法做到真情流露。那之後他認為自己是虛僞的,話是場面話,笑是場面笑,就像一個笑面假人。他當然也會生氣,也會懊惱,也會難過,但是他沒有能力向別人表達自己的負面情緒。積極陽光的表象是他的皮膚,扒開這層皮,裏面的骨血都是潰爛的。
這樣的自己是不配有戀人的。
袁成舟從來不對自己生氣,不管對誰都是笑嘻嘻的,好像不會難過一樣。
行歌韻以為他們是一類人,但原來不是。
袁成舟有喜怒哀樂,在朋友面前他會醉酒會哭鬧,他是一個真實又溫暖的人。
這樣的自己是不配被他喜歡的。
袁成舟在洗澡,微波爐裏在熱牛奶。行歌韻四下環顧這個住了三年的地方:廚房裏有個愛心形狀的小平底鍋,是煎蛋用的,冰箱裏永遠都有橙汁,因為自己說過喜歡,陽臺上晾着他們的衣服,地上種了大片綠植,書房裏是一張大桌子,堆滿了他們兩個人的東西,卧室裏是一張雙人床,他們昨晚還糾纏着說“喜歡”。
趙工說的對,袁成舟對自己是認真的。
不該招惹認真的人的。
從未如此痛恨自己。
袁成舟洗完澡出來,頭發濕答答的一直滴水,行歌韻突然意識到袁成舟的頭發比以前長了。袁成舟一邊吹頭發一邊說:“今天不小心喝多了。”
行歌韻說:“微波爐裏有牛奶,熱好了。”
袁成舟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說:“我們韻韻真好。”
行歌韻本來想說要搬出去,但是看着他的笑容和亂飄的頭發又覺得說不出口。和大學時輕易說分手不一樣,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喝牛奶時袁成舟順便翻了下手機,看到行歌韻和老趙的那些話,嗓子裏有點堵,一股酸水在胸腔裏漫無邊際地散開。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一顆真心,猝不及防地被心上人識破,又擔心這顆真心會不會不好看,會不會污了心上人的眼睛。但是又不甘心,為什麽只有自己要陷入這種情緒?為什麽他不能好好看看自己?那個人是怎麽想得呢?他會不會也有一點在乎自己呢?
行歌韻正在洗澡,被突然沖進來的人猛地渡了一口牛奶,嗆得連連咳嗽。正在猶豫該怎麽反應,就聽到袁成舟說:“我看到你和老趙說的話了。我不打算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行歌韻心想,大意了,忘記删聊天記錄了。他說:“你睡衣淋濕了。”
袁成舟也不管,抱着他的腦袋開始啃。
行歌韻使勁推他,推不動,幹脆把心一橫,說:“我現在就搬出去。”
袁成舟腦子裏有個齒輪卡住了,他怔愣地說:“現在?你裸奔?”說完反應過來行歌韻說了什麽,發狠地抱住懷裏的人,說:“你想得美!我……我恨不得把你鎖起來。”
安靜了片刻,行歌韻說:“那好啊。”
4.
趙工發現袁成舟那天之後再也沒加過班,而且晨昏定省。說晨昏定省也不确切,實際是早上一通中午一通下班前一通,總共三通電話,大致是說“我到公司了,你到學校了嗎”“該吃午飯了,你到食堂了嗎”“快下班了,你去買菜”,每一天的內容都差不多。而且這厮還賊得意,管這叫“培養習慣,讓韻韻離不開自己”,老趙每次想到“韻韻”是個一米八往上的成年男子,就得抖一抖。
老趙畢竟和袁成舟不在一個部門,感受還不夠深刻。每天和導師就隔一扇門的研究生們就不一樣了,研究生內部分為三派,一派認為導師終于找到師娘了,一派認為導師找的是個男的,導師是攻,那位拒絕給導師巧克力的博士生自成一派,認為導師是受。這位博士生本來是個宇直,他會這麽想全是女朋友教得好。
那天行歌韻說:“那好啊。把我鎖起來吧。”他是認真的。
不能否認,行歌韻是渴望正常的戀愛關系的,他希望有個人,在那個人面前,他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生氣了不用忍着,委屈了可以撒嬌。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有些障礙怎麽也跨不過去,那些障礙就像是一堵高牆,把他和世界隔離開來。他希望可以有個人沖過來砸了那堵牆,哪怕代價是用鐐铐鎖住自己。
但袁成舟不這麽想,他本來是随口發洩的,結果聽到行歌韻的回答吓得一下子氣也不生了。他想,完了,韻韻壞掉了。
行歌韻一不做二不休,扒掉袁成舟濕透的睡衣扔在地上,自己貼在他身上,把他的兩只手抓到身後貼在自己臀上,咬着他的耳朵說:“把我鎖起來吧。”
袁成舟覺得自己也差不多壞了,但還有那麽一點點理智。他說:“韻韻,我們交往吧。”
交往是件很複雜的事,不是說兩個人親個嘴看個電影滾個床單就叫交往,交往是要求感覺的。袁成舟單方面的是有這種感覺的,但行歌韻就不一定了。他們倆約定每周三每周六晚上要好好聊天,聊天的時候只能說實話,不能逃避問題不能偷換話題。至于每天三通電話,那是袁成舟單方面的決定,一開始行歌韻很不耐煩,但是他又習慣性忍耐,有次周三中午袁成舟又要他一項項報菜名的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了。他打算晚上好好談談電話的事,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周圍沒什麽可以充當軍師的人,就把那位博士生和他女票一起請去喝咖啡。
這一對小情侶抱着咖啡有點緊張,不知道導師要說什麽。沒聽說博士生不許談戀愛啊,怎麽還查上水表了?
行歌韻問姑娘是做什麽的,姑娘坐得特端正,說:“外貿。”
“哦,那就是在上班。外貿和陶瓷差得有點遠啊,不會沒有共同語言嗎?”行歌韻課題組是搞陶瓷的。
姑娘回答得跟入黨宣言似的:“這些都阻擋不了真愛。”
行歌韻特別滿意,覺得這對情侶的配置跟自己和袁成舟特別像,他問:“如果俊民總是給你打電話,但是每次打電話說的內容都特別無聊,你會怎麽辦?”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是笑着的,他自己沒意識到。不過姑娘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放松了,而且還從這信息量巨大的問題裏咂吧出一些有趣的內容。
她看看自己男朋友,說:“可是俊民都不給我打電話,我覺得自己失寵了。”她飄給男朋友一個幽怨的眼神,繼續說,“要是真的很無聊的話,就在他開口前主動找話題,把話語權控制在自己這裏。他會打電話說點沒用的東西是因為想你了,不理他的話他會難過的。”說完偷偷瞄男朋友。
李俊民說:“打電話的,今天開始就打。”
于是這對情侶今晚的第一通電話就是“來自女朋友的性教育”,姑娘特別興奮,說:“你們導師肯定是個受!”說完又覺得自己這個醉心學術的宇直男朋友會聽不懂,特地進行了一番科普。
不過袁成舟就不那麽興奮了,下班前打電話過去,本來想說別忘了買菜,結果被行歌韻科普了壓電陶瓷的基本原理。他看看通話時長,半小時,好吧,總歸比之前時間長就好了。
韻韻最可愛了。
5.
袁成舟可厲害了,不僅知道陶瓷領域的最新成果,還會背晶相圖。有一天趙工看到他桌上的圖,啧啧贊嘆:“不錯,知道學無止境。”
老袁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秀恩愛的機會,說:“唉還不是因為我們家韻韻是搞陶瓷的。”
預料之中的“老趙的鄙視”并沒有到來,這位工程師有點激動:“你對象搞哪種陶瓷的啊,能介紹我認識認識不?我們那個組最近搞的東西和壓電陶瓷有點關系,焦頭爛額了都。”
行歌韻就是研究壓電陶瓷的。碰到學術和工作相關的內容他都特別幹脆爽快,當了趙工他們組技術顧問,還帶着研究生去他們工廠參觀。課題組裏只有兩個人是博士研究生,其他九個人都是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十有八九會進企業,這對他們來說是個好機會。
趙工手下有個很有實力的新人,他就讓新人帶着學生們參觀車間,自己靠在欄杆上和行歌韻聊天。他說:“老袁就是一老大粗,你這個知識分子喜歡他哪裏?”
行歌韻自從在美國時被帶進gay吧開始,思想就一直走在一條越來越黃色的道路上,趙工的一句“老大粗”在他腦袋裏仔仔細細盤旋了一會兒,最後他一點頭,說:“這你都知道!”
趙工:“我知道什麽?”
行歌韻:“他特別有活力,就是那種能把我從冰窖裏抱出來,很有耐心地一點點捂熱的活力。”
趙工覺得和知識分子說話挺累的。
不知道行歌韻又從自己的話裏咂出了什麽,趙工看到他抿着唇淺淺地笑,眼神都比剛才要柔和了一點。
于是趙工又覺得,這個世界對單身狗太不溫柔了。
袁成舟聽說A大壓電陶瓷組來參觀了,想着A大也就這麽一個壓電陶瓷組,韻韻肯定也來了。于是對助理說:“我下午去車間看看。我自己去,你們好好工作啊。”
他走到車間門口就看見欄杆上靠着倆人。韻韻微微低頭,笑得一臉幸福柔和,老趙一臉看狗屎的表情。
嫉妒了,韻韻都沒對自己這麽笑過。
他走過去,往倆人中間擠,說:“老趙,過去點。”
趙工恨不得趕緊離他們倆遠遠的,但是又賤賤地湊過來,說:“我什麽時候能有女朋友就好了。”
行歌韻看到袁成舟,拉住他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口。
趙工:“……”
趙工的行動力是可歌可泣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看到她從車間走出來,從陰影裏走到陽光下,一下子就像女神一樣降臨在我的心裏。”這裏的“她”是指行歌韻組裏的一個女研究生。
行歌韻很不支持,但是又說不清不支持的理由。他在家裏對袁成舟說:“她還是個學生,研二,還沒畢業!趙工怎麽下得了手的!”
袁成舟認為自己兄弟要顏有顏要錢有錢還有一顆八婆但有趣的靈魂,感情史也幹淨,就是一乖巧的型男大叔,怎麽就不能追女研究生了。
行歌韻聽完更不爽了,說:“可是趙工比我學生大七歲!”
其實他這種心情就跟老爹聽說女兒和路邊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野小子在一起了的心情是類似的,理智上知道沒有問題,心理上就是不能接受。他覺得袁成舟和自己是同一戰線的,并不是要袁成舟去阻止老趙,而是想和他一起同仇敵忾地說幾句。但他發現袁成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他是自己男朋友,也是趙工的好兄弟。這個認知讓他緊張起來,尤其是袁成舟剛才誇了趙工那麽長一串,他都沒這麽誇過自己。
而且什麽叫“感情史幹淨”?袁成舟是嫌棄自己談過女朋友嗎?
再往前一想,還有那張可疑的合影。
他不希望自己吃“男朋友和兄弟哪個更重要”這種無聊的醋,也不希望自己這麽敏感多疑,但是不可否認的就是他不爽了,極度不爽。
他想:“來了,我的性格裏最惡劣的一面出現了。”
他蹲下身,用力揉揉臉,又重新站起來,說:“對不起,我剛剛态度太差了。”
6.
聽到行歌韻的話,袁成舟覺得自己最近太得意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解開了行歌韻的心結,但其實沒有。行歌韻還是那個會把負面情緒藏起來的人,像刺猬保護肚子上的軟肉一樣杜絕真實情緒的洩露。
他問:“你那個學生是什麽樣的?”
行歌韻本來想肆意誇她一通,當作袁成舟誇趙工的還擊。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吃醋的嘴臉很惡心,只是說:“挺好的一個姑娘。”
明顯是不想好好回答。
袁成舟回味着剛剛說的話,想從裏面挖出一兩個會讓韻韻不開心的詞。他斟酌着說:“我剛剛說老趙要顏有顏,不過你的學生看慣了你,可能還真看不上老趙的顏值了。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坐在邊上,特別平靜地掃視我和佳佳,然後仰起下巴眯了眯眼。我就想,我要是可以追求這個男生就好了,我的話不管遇到什麽都肯定不會放手的。”說着他捧起韻韻的臉,強迫他看向自己。
行歌韻說:“你也看慣我了,不還是覺得趙工好看。”說完覺得這話有點沖,還有點撒嬌的意味,不自在地拍開袁成舟的手,扭過頭不看他。
袁成舟:“我剛剛是在推銷老趙嘛,肯定好話說盡的,他有6分我能給誇成12分。”
行歌韻低下頭:“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佳佳談過。”
袁成舟見他不肯看自己,幹脆一把抱住他,說:“介意。肯定會介意啊。還好現在佳佳早就結婚了。你也早就不喜歡她了吧?不然我也太委屈了。”
行歌韻猶豫地開口:“那,我也介意,你是同性戀,和男性走太近我會懷疑。我以前也一直以為自己肯定會找女朋友,所以……”他感覺貼着自己胸口的另一個胸腔在大幅度震顫,有點生氣了,說:“不許笑!”
袁成舟的手伸進韻韻衣服裏,輕輕揉捏男人的腰,一點點往上。他說:“韻韻,其實我特別嫌棄你,天天坐辦公室不運動吧,都快摸不到肌肉了。別狡辯,我看你們辦公樓對面就有一個教職工健身房。”
“……呃,你摸哪裏。”
“身體這麽軟,嘴這麽硬。吃醋多正常呀,生氣多正常呀,為什麽要憋着?你什麽都憋着,讓我這個男朋友當得特別沒有成就感。”
行歌韻被摸到敏感的地方,想要往邊上扭,卻被袁成舟控制住了不能動。他放軟态度,小聲說:“舟舟,去床上。”
袁成舟今天打定主意要欺負他。
行歌韻上午有節課,被趙工追求的女生是這門課的助教,負責作業批改收發。這姑娘今天發作業時發現作業堆上有一封信,寫着“給月天。”月天就是她。
課後她打開信封,發現是自家導師寫的,洋洋灑灑兩千多字,大致是說趙工這個老滑頭很黃暴的,要小心一點,仔細斟酌。象牙塔裏的學生容易被社會人士吸引,自己要多個心眼,不過相信月天有自己的判斷。退一萬步說,有幾個人比你家導師還要英俊潇灑的?月天在課題組呆了這麽久了,看人的眼光肯定不低的,導師支持你的選擇。
月天特別感動,給俊民說:“我就說咱導師是攻吧。”
一門之隔的行歌韻靠在椅背上,很滿意。
7.
學校和企業的關系日漸密切,材料系牽頭,機械系、電子系、計算機系參與,四大院系一起和趙工他們公司簽了産學研合作協議,今年9月開學後将送第一批學生進入工廠實習,不過主要是本科生。行歌韻的一個博士生去工廠實驗室成立了自己的團隊,并且帶走了兩個碩士生。
行歌韻特別舍不得他們,在他們走前帶着整個課題組去吃冒菜,吃完再去唱歌。唱歌時點了酒精飲料,行歌韻不能喝酒,沒喝幾瓶就醉了,抱着手機說:“舟舟,我學生要離開我了。舟舟,舟舟舟舟,舟舟我好想見你呀。”
結果袁成舟來的時候他又在愉快地唱歌。袁成舟不知道他和學生是怎麽說的,只好叫他:“行教授,我來了。”
行歌韻唱得正開心,一聽這話眉頭皺起來,問:“你怎麽這麽叫我?你這麽叫我我很不喜歡。”還沒拿走的麥克風特別敬業地把這句話放大了很多倍。
袁成舟沒辦法,湊在他耳邊說:“韻韻,回家了。”
行歌韻一下子又開心起來,抓起他的手沖大家揮揮,說:“我酒喝多了,頭疼,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玩,我給你們包了兩小時的,玩夠本啊。”
研究生們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見到了傳說中的師娘,一瞬間呆若木雞,只有包廂的音箱還在鬼哭狼嚎。
最後月天對俊民說:“原來我們導師是少女攻啊。”
俊民不想理她,并覺得自家女朋友真是火眼金睛。
走出商場,晚風一吹,行歌韻清醒了一點,站在原地說:“今天是24號,該交房租了。”
袁成舟“啊——”了一聲,想起來那個該死的房租,他說:“不交了,你都是我老婆了。”說完從錢包裏翻出那張銀行卡,塞在行歌韻口袋裏,“還給你。”
行歌韻說:“好呀。那這是我的老婆本。舟舟要買什麽?我來刷卡。”
袁成舟有點破壞氣氛,他說:“這下你的學生們都知道了。沒關系嗎?”
行歌韻:“诶?同性戀是不能說的事嗎?”
“你有常識嗎?”
“有的。我知道我們結不了婚。但是沒關系,等哪天合法了,我請你辦結婚證,老婆本都準備好了。”
“那我負責買戒指。”
“好呀。”
說話間兩人已經離開商業區,周圍的車逐漸變少,路燈燈光幽幽地灑在行歌韻發梢,照得他像個發光的天使。袁成舟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頭發,确認一下行歌韻确實是真實存在的。他想到了什麽,問:“韻韻,我們在一起,你爸媽知道嗎?”
“知道呀。”行歌韻抓住頭上作亂的手,說,“我每個月和他們打一次電話,在一起的第一個月就告訴他們了。”
袁成舟無意識地收緊了手,看起來有點緊張。
行歌韻繼續說:“他們蠻驚訝的。我媽還說‘你們才開始交往嗎?’她以為我們在美國的時候就在一起了。”
袁成舟:“本來我也是這麽以為的。”特別委屈的語氣。
行歌韻撓撓他的手心,說:“是韻韻不好。舟舟不難過了好嗎?”
袁成舟抓牢行歌韻的手,不讓他亂撓。他問:“韻韻是什麽時候出櫃的?”
“沒有刻意出櫃,就是有次和我爸例行通話的時候無話可說,就說‘前幾天去gay吧了,後來和一個中國留學生做了’。然後他們就知道了,主要還是擔心我會分心,勸我不要松懈學業,争取早點畢業。然後說gay吧有些人很亂的,不要學別人一直換床友。”說到這裏看向袁成舟,露出一個特別乖巧的微笑,“我很聽話的,一直都只有你一個。”
袁成舟的心情比較複雜,一大堆想說的話在他腦子裏排排隊,最後他挑了個最好奇的問題,問:“叔叔阿姨這麽容易就接受了?”
行歌韻問:“舟舟出櫃的時候受到的阻力很大嗎?”
袁成舟說:“我基本沒有阻力,爸媽算是走在時代前列的高知分子,挺開明的。而且我是高考前一晚出櫃的,估計他們覺得打斷狗腿的話高考會很麻煩,所以給我留了一條生路。”
高考結束,我一回到家就看到我爸我媽坐在沙發上。我媽特別嚴肅地說:‘你有多确定自己是同性戀?我們找了幾個同性戀社區,有一個今晚就有活動。先吃飯,吃完我們一起去。’我當時就哭出來了,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才能修來這樣的爸爸媽媽。”
行歌韻十指交叉地握住他的手,聽到最後,說:“叔叔阿姨真了不起。”
袁成舟謙虛道:“比不上韻韻的爸爸媽媽。”
行歌韻:“我爸媽很糟糕的。他們兩個人都是同性戀,迫于壓力組了個形婚。我十八歲之前,每周一三五我媽來看我,二四六我爸來,禮拜天家庭教師來。十八歲之後給我打了一筆錢,除了每月例行電話就再也沒有聯系了。”
小時候的行歌韻懵懵懂懂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有爸爸有媽媽,卻還是覺得沒有父愛母愛。“家”對他來說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地理名詞,那幢大房子裏空蕩蕩的,沒有可以哭泣或撒嬌的對象。他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