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吹響號角
阮卿卿心中還存着芥蒂,也不邀請他進屋,伸手跟他拿食盒。
黎俊柏提着食盒不放,微笑着道:“好香,不知份量怎麽樣,夠不夠兩個人吃,我想蹭一頓。”
仍是慣有的樣子,眉眼清俊沉靜,笑容和煦,阮卿卿卻有一股跟陌生人相處着的感覺。
他的心思越來越深沉了,摸不清看不透。
飯菜份量很足,衛旒敗家成性,打包給阮卿卿一個人吃的,他卻要了六個菜。
打開來,香氣更濃,咖喱牛肉顏色金黃,看着便覺酥-軟可口,清蒸鲈魚上面澆豉油,點綴着香菇和火腿片,色香味俱全,其他幾樣也極不錯。
“我就不客氣了。”黎俊柏自在地說,食盒裏只有一份餐具,他也不等阮卿卿招待,進了廚房多拿了一份出來。
他的行為有些反常,好像是一個聽着命令按步就班的機器人,阮卿卿遲疑了一下,舀了一碗湯遞到黎俊柏面前,“你壓力也別太大了,凡事盡力就好。”
“是的,凡事盡力就好。”黎俊柏夾起一片牛肉擱到阮卿卿碗裏,微微一笑,“你把自己都弄得暈倒了,是不是要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公事就暫時不用管了,身體重要。”
“不要緊,不是什麽大事。”阮卿卿笑着搖頭,一語畢,愣了愣,呆呆看黎俊柏,筷子在半空中,剛夾起的一筷青菜嗒一聲掉到餐桌上。
“你看,連夾菜都走神夾不穩,還說沒事。”黎俊柏慨嘆,抽過一張紙巾,對折,捏對那片青菜,再把紙巾對折,在污漬位置拭了兩下,扔到一邊垃圾桶裏。
桌面光滑潔淨如常,似乎剛才沒有被沾染過。
他的神情很平靜,眼神還帶着溫軟,柔軟的無形的刀,紮起人來更疼,阮卿卿被紮得幾乎昏厥過去,臉龐蒼白,身體微微抖顫。
輕細的一雙筷子握在手中重逾千鈞,看似關切愛護,掩藏在漫不經心下面的,卻是步步緊逼。
黎俊柏一直保持着笑意,溫和地看着她,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阮卿卿深埋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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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光锃铮亮,她的面孔映在上面,模糊地微有扭曲,晦澀難看,阮卿卿擱了筷子,伸了手摸上自己眉眼,指尖一片冰涼,被冰塊凍住似沒了知覺,那張臉微微晃動,像水面清被被人驚擾,水裏的倒影變了形。
“你說的有道理。”她聽到自己顫聲說,“我明天就回家休息一陣子。”
時間凝滞,心跳也停止了。
這餐飯真個味同嚼蠟,吞咽得格外困難,即便如此,兩人還是像胃口大好一般,将六個湯菜吃得幹幹淨淨。
“食物很寶貴,可不能浪費。”夾起最後一片牛肉時,黎俊柏還微微笑着打趣。
“可不是,我小的時候,經常盼着小木桌上能出現一盤肉。”阮卿卿接口道,說起小時候的事就想起養父,眼神有些恍惚。
吃肉,對他們父女倆是很奢侈的一件事,少少幾有幾片肉的盤子上小木桌時,父女互相推讓,有一年夏天,因為兩人都不舍得吃推着讓對方吃,那盤肉留在餐桌上兩天,最後竟馊了不能吃,她心疼得流淚,養父也掉了淚,卻很高興。
“莫憂,物質不能決定幸福的指數,咱們物質貧乏,可是你這麽懂事,爸死而無憾了。”
“我爸爸要是現在還活着就好了。”她喃喃說,淚水落在桌面上,一滴又一滴,慢慢彙成一灘。
她怎麽能這樣!那麽真實地演驿着謊言!
黎俊柏深吸了口氣,笑道:“一切往前看,你曾經勸過我的,自己倒忘了。”一面說,一面低頭收拾桌面,借着忙碌掩下心頭厭惡,也壓下細若游絲的心疼,
是啊,一切向前看,最糟的已經過去,相依為命的親人離她而去時天塌下來般的悲苦都捱過來了,沒有什麽更難以忍受的。
才住了沒多久,公寓裏的東西卻不少,阿芹那時生怕她起居不如意,恨不得把大宅所有的衣服和擺設都搬了來,阮卿卿足足收了十個大箱子,左右環顧,床頭櫃上還有一瓶紫雲英絹花沒收起來。
紫雲英在鄉間很平常,汁液豐富的花梗,淡紫紅色的龍骨瓣,搖曳着,透着大自然的清新宜人,氣味微甜,細膩芬芳。
阮卿卿拿起花瓶愣了一下,繼而嗅了嗅,有些奇怪,這是絹花,怎麽有家鄉的野生鮮花的味道?
定睛看了看,原來花瓶頸處擱了一瓶香水,噴灑瓶蓋擰開了,虛虛蓋着,香味是香水的味道。
蕭冬采送她的那一瓶,當時擱在包裏,回家後随手拿了出來放到梳妝臺上,想不到阿香給她收拾衣物時也送了過來。
裏面還是餘了五分之一,阮卿卿随手擰緊瓶蓋,擱到花瓶裏面。
前後加起來不過三個多月,從春末到入秋,心境的變化卻起落如飛瀑瀉流,
坐進汽車前,阮卿卿回頭望富通大樓。
陽光照在幕牆玻璃上,閃爍的光芒有些刺眼,從下往上看,有一個房間的窗戶百葉窗簾壓出淡淡的水紋,阮卿卿默數了數,好像就是黎俊柏的總經理辦公室的位置,不覺失神。
大廈裏一人奔了出來,是袁可立,“阮小姐,聽說你回家休養?我送送你。”
她走得很快,氣喘籲籲。
“謝謝!你快要上班了吧,別遲到。”阮卿卿微笑道,心底有一絲酸澀。
只是點頭之交的人聽說了都下來送自己,他卻連告別都不願說一聲。
“阮小姐,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你用什麽香水,我也想買一瓶。”袁可立問。
“我沒用香水啊。”阮卿卿奇怪,想了想,也許是蕭冬采送自己的那瓶香水在房間中揮發香氣,衣服也沾染了些許。
花瓶是最後收進行李箱的,要拿出來很方便,阮卿卿摸出那瓶香水看牌子香薰類型。
“阮小姐,這香水能不能送我?”袁可立有些赧然問。
都快用光了怎麽好意思送人,可是若說自己回頭買一瓶送她倒像是在施舍,阮卿卿笑着答應,把香水瓶遞了過去。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揮手再見,阮卿卿的車開走了,袁可立轉身往大廈走,手機嘀嘀響起來信息提示音。
“你特特地回去拿香水很可疑,萬一引起她的懷疑就曝露了,蠢。”
“不拿回來後患無窮。”袁可立回道。
“就算她發現香水有問題也查不到你頭上,那是蕭冬采送她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毀屍滅跡了最安全。”
袁可立一邊回信息一邊進大廈,走進一樓洗手間裏,擰開香水瓶,把裏面的液體倒進洗水盆裏,打開水龍頭,嘩嘩,流水沖刷,不多時,濃郁的香味連同香水的痕跡消失,再無覓處。
接着她又把香水瓶扔進一個衛生間隔間的垃圾桶裏。
垃圾桶裏都是擦過屁投的衛生紙和姨媽巾,很髒,沒有誰會去翻找,即便看到香水瓶,看到是空的,也不會有人去撿。
熟悉又陌生的大宅子,阮卿卿游目四顧,心頭酸甜苦澀百味莫辨。
眼下,這是她的家,可也只是臨時的,她不可能一直欺瞞下去,頂着別人的身份過日子。
黎俊柏後來将他的一些商業書送到隔壁給她了,阮卿卿也沒去上什麽職業學校,就在家看書學習,心底沉暗的一角,如有萬蟻啃噬,疼痛無時不在如影随形,她也只是默默吞咽,沒在人前流露出一星半點。
商業書枯燥無味,又沒人講解理解起來更困難,阮卿卿逼自己學習,學得很辛苦。
這天中午看的章節更晦澀,阮卿卿認真研究許久卻還是不能理解,想起本來能請教黎俊柏的,心中空落落的難受,趴到桌面上休息,不覺睡了過去。
迷糊裏回到小時候,養父在狹窄的院子裏教她讀《增廣賢文》,有客人來了,村子裏隔了一條巷子的劉寡婦。
劉寡婦過門不久就死了丈夫,無兒無女,才二十出頭,長得很好,白白的銀盤似的臉蛋,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有許多未婚的後生喜歡,劉寡婦卻獨獨喜歡她養父。
“謝哥,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們就搭夥過日子,我給你生個大胖小子,傳謝家香火。”劉寡婦紅着臉,絞着衣角表白。
那時她才四五歲光景,不懂什麽叫搭火過日子,只模模糊糊知道,養父要是答應了,往後,家裏就要多出一個人。
她覺得傷心,她怕養父有了劉寡婦就不疼她了。
“我心中有人,大妹子,你找個一心一意對你好的男人吧。”養父淡淡說,沒看劉寡婦,手指指着《增廣賢文》讓她繼續念。
劉寡婦哭着跑了,她很開心,那天下午念書念得格外賣力。
養父是潭濤說的翠湖村那對小情侶中的男孩嗎?那個上了大學的女孩,如果能和養父重逢,會嫌棄她這個養女嗎?
“媽……”阮卿卿在夢裏低聲叫,喊那個沒見過面的應該已是五十歲光景女人的女孩。
那女孩是養父的意中人,也就是她媽媽了。
徐鳳英聽說女兒搬回家住,只以為是厭了工作不想上班,也不在意,忙了一個多月,這天下午公事稍輕松些回家看女兒,上三樓剛進書房,便聽到女兒喃喃喊媽。
徐鳳英顫了一下,想應,細看,女兒閉着眼睡得沉,原來是楚裏叫呢。
桌面手肘下壓着一本厚厚的商業書,徐鳳英搖頭,都說了不用那麽辛苦只管享樂,學這些做什麽。
入秋了,這麽睡會着涼的,徐鳳英蹑手蹑腳到卧房,拿起一床薄毯過來,輕輕蓋到阮卿卿身上。
溫煦的暖意包圍了自己僵冷的身體,像黎俊柏擁着時的感覺,阮卿卿澀澀地落下淚來,喃喃問:“黎俊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徐鳳英攏毯子的手頓住,仔細看女兒,才有些日子沒見,瘦得下巴尖尖的,臉色蒼白,睫毛軟弱地眨動間,淚水源源不絕湧出。
睡夢裏都這麽傷心,清醒着時是怎麽樣的肝腸寸斷,原來女兒搬回家住不去上班是被黎俊柏抛棄了。
“黎俊柏,你竟敢傷害我女兒,我不會放過你。”徐鳳英握緊雙手,幽幽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