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對面的孩子哭得讓人心疼,尤其是孩子的母親。看孩子眼睛通紅,明明是要教訓他的,最後只是把他摟在懷裏不停地哄,為了讓他不再哭下去,主動給他剝了一顆糖。

陸遠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原來人都是這樣的,在真心愛着的人面前,所有的原則都會不見。明明知道溺愛是不對的,卻還是忍不住把最好的都給ta。

就像他對文措一樣。陪她來罕文也好,等待也好,甚至是離開也好。沒有一個選擇出自他的內心。他只是順着文措的心意而已。

醫院的長廊裏。萬裏摟着文措,仿佛寶貝又失而複得,兩個人哭得像孩子一樣。那畫面由陸遠看來實在太刺眼。可這也讓陸遠明白,即使再怎麽努力,也敵不過他們多年的感情。

文措現在會這麽痛苦,不過是因為他的存在,她不忍心做壞人,可她也不能違逆自己的心。他看不下去她那麽痛苦。

有時候,成全也是愛的一種。

火車穿過很長的一段山洞隧道,許久許久以後,手機才再次恢複信號,機身嗡嗡震了兩下。一條短信跳了出來。陸遠打開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麽,再見。】

陸遠看着屏幕上的字,有些心酸地笑了笑。

這才是文措,驕傲又自我,不懂得迂回。他曾吃驚于一個女孩是這個樣子,後來他愛上了這樣的她,最後他離開了這樣的她。

關掉了手機。一切都結束了,一切也該結束了。

從最初插科打诨誤打誤撞,到後來真心誠意為每一個感情遇到困難的失戀者排憂解難聆聽各種傾訴。陸遠以為自己漸漸走上了專業的道路。

他曾想過,也許可以更改研究方向,全面發展,考取執照成為心理醫生。

現在想來,他果然根本就不專業。一切都還沒開始呢,他已經愛上了自己的“病人”。

他一直研究着失戀自殺傾向的人心裏到底是怎樣的絕望,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他一直沒有弄懂。如今,他終于體驗到那種心痛。

他不禁要自嘲,從前那麽輕描淡寫在心裏評價那些深陷其中的人,覺得他們內心實在太不強大,現在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所有外在可以感受的痛,都比不過失去一個真正愛的人。

果然如最初文措說的那樣。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最難解的課題。他看過的書、讀過的實驗報告,都不足以解讀。

沒有真正地疼過又怎麽可能懂呢?

****

文措以前是真的不信命,可近幾年她真的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不管是和萬裏的緣分還是和陸遠的緣分。

當她發現陸遠離開的時候,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她不停地給陸遠打電話發短信,卻一直沒有任何回應。

她不得不想到最壞的可能。陸遠要離開她了,這種離開并不是距離上的,而是心上的。

他不再是她身邊的一棵樹,不再一直被她守候。

對啊,他原本也沒有責任要一直在她身邊守候。

文措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手抖地在短信輸入框輸入“陸遠,這次再見,是不是就再也不見”的,她只記得收到回複的那一刻,她的心是如何募地一點一點沉入谷底。

一個“是”字如同一個榔頭敲碎了她一直以來所有的心安理得。

原來陸遠也是會離開的,這個認知讓她無比害怕,不安全感瞬間将她擊垮。她沖動地回複了“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麽,再見”,回複以後又無比後悔。打電話過去,不通,始終不通。

他關機了,也許他是要徹底斬斷他們的聯系,所以故意為之,一想到此,文措就覺得無比洩氣。

在罕文又停留了四五天,最後文措也沒能把萬裏帶回江北。

他也許愛過文措,可他現在更愛在罕文的生活。

他一直抗拒阿麗娜的接近,不過是對過去的愧疚,對文措的愧疚。

這次文措的到來反而讓兩個人都打開了心結。

時間是風,把好的壞的,恨的愛的都吹散了。留下來的回憶如雲可以在天空中飄蕩,卻總歸擋不住人對廣袤藍天的渴望。

文措還是決定要離開,一個人離開。

萬裏和阿麗娜為她的車裝滿了補給。好心的文措還撿了一個落單的驢友把她一起帶離罕文。一路也算有了伴。

回想當初和陸遠同來一路的經歷,文措只覺得感慨萬千。

萬裏把重物全都搬上了車,驢友跟着阿麗娜去買點東西。

靠着車坐着,文措看着草原上生機勃勃的景象,又看看蹲在一旁的萬裏。他獨自點了一支煙,一直沉默地抽着。從重逢至今,她從來不曾見過萬裏笑過。

文措突然就原諒了他。他一定比她更痛苦,有家不能回,有媽不能認。還有什麽懲罰比這更重呢?

一段感情無法繼續了,與其恨着不如互相祝福,繼續前行。

文措舔了舔有點幹涸的嘴唇,聲音有些沙啞:“這次走了,我便不會再來了,你且好自為之。”

萬裏眼中終于有了一些表情,一雙飽經風霜的渾濁眼睛倏然有了些閃爍,可他畢竟是個男人,終是将那些閃爍給憋了回去。

“文措,你一定要幸福。”

文措釋然一笑,曾經她以為她的幸福一定來自萬裏,後來她終于明白,原來幸福就是珍惜你所擁有的一切,哪怕是毫不起眼的時間和有恃無恐的生命。

“我一定會幸福的。”文措頓了頓說:“所以你也要幸福,不然你可比不上我。”

文措走之前,萬裏給了她一張照片。陽光燦爛,綠意盎然的草原,遠處是藍天白雲,近處是羊馬悠悠。沒有人,卻讓人覺得向往。

“希望你能把照片帶給我媽。”萬裏有些愧疚地說:“告訴她我很好,叫她保重。”

文措看了一眼照片,默默收下,最後輕嘆了一口氣:“希望有一天你會回去看她。”

“我沒臉見她。”

“可她很想你。”

“……對不起。現在的我還不能。”

文措沒有再多說。萬裏現在沒法戰勝自己,她更無法說服他。但她相信,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去,她相信會有這一天。

文措自己都覺得很神奇,離開罕文,告別萬裏,她一次都沒有哭。

一路沉默地開着車,她帶的驢友emma一路睡過去。

兩個女人在野外過夜是非常危險的,兩人卻絲毫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

開車開累的文措把車停在路邊,靠在方向盤上就睡着了。

清晨,喚醒她的是破曉的日出。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文措覺得那光線竟然都有些刺眼。emma已經醒了,一個人坐在她車的引擎蓋上,專注地看着日出。

文措從車上下來,也學着她坐在引擎蓋上。

天空像一幅神秘的拼圖,文措盯着換換上升的太陽,覺得這片天差的那一塊拼圖漸漸圓滿。

想起當初和陸遠一起看的日出。文措只覺喉間有些苦澀。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相同的風景。

a回過頭來看文措的表情,一張素到沒有眉毛的臉上卻有明豔的笑容。

“真漂亮的日出,在北都都看不到這樣的日出。”

文 措看了emma一眼,emma沒有回頭,只是很感概地說:“十年前,我為了我前男友去北都,陪他奮鬥了六年,他終于在北都買了房子,後來他帶着新的女友住 進了那房子。六年時間,他一直告訴我還不到結婚的時候,可他和那個女人認識半年就結了婚。我後來終于明白,沒有一個男人真的不想結婚,他不過是沒有遇到真 的想結婚的人而已。”

說着不好的經歷,emma卻沒有太多痛苦的表情:“感謝他,後來我在職場上有了極大的提升,四年就達到了他 過去六年的成就。我在北都買了房子,我成為了人們眼中優秀的單身大齡女。”emma笑着,“半年前,他離婚了,他說他愛的還是我,可我卻不知道什麽才是愛 了。”

“我辭了做了十年的工作,離開了北都,我跟着驢友來了罕文,原來我一個人可以走這麽遠的路,可我從前卻還把自己束縛在那麽小的世界裏。除了愛,我的生活裏還可以有很多東西。”

文措一臉茫然,emma微微笑:“所以即使男朋友變心了也還是要勇敢地活下去。”

“什麽?”

a一臉過來人的表情:“幫你搬補給的那是你的前男友吧?”

文措想到萬裏和阿麗娜若有似無的互動,頓時明白emma是誤會了什麽。就在她開口就準備解釋的那一刻,她卻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麽。

實際上她的情況分明就是emma誤會的那樣,男友失蹤,身邊有了別的女孩,為什麽她并沒有感覺到多傷心呢?

從過去到現在,她一直在被動地接受,從前被動地接受萬裏的愛和萬裏的離開,後來她被動地接受陸遠的愛和陸遠的離開。

a拍了拍文措的肩膀,鼓勵道:“治愈一段感情最快的方法就是開始另一段感情。”

文措突然覺得這句話實在太有道理。

萬裏離開的時候,文措只想跟着他一起去了一了百了,陸遠離開的時候,文措卻想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想着總有一天還是會重遇。

她終于想明白,原來不那麽傷心的原因,是她的心已經不在過去的感情裏了。

可是為什麽到這一刻她才想明白呢?

一想到陸遠那打不通的電話,文措就蔫了。

文措有些沮喪地想:“如果那麽容易開始,就不會有錯過了。”

“要不我們把車開回去,把那個人追回來?”

文措搖搖頭:“我要追的人在江北。”

a驚訝地怪調“哦”了一聲,随即咧着燦爛的笑容說:“那要不,我們追去江北?”

……

文措帶着滿腔想要說的話回到江北,可一切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回家的第一天,媽媽對她愛理不理。文措一頭霧水。

媽媽只是冷冷地說:“那幾只讨人嫌養不家的貓,我送人了。”

文措有些疑惑:“送給誰了?”

“送給想把那些貓養熟的傻子呗。”

文措隐隐有些預感:“是不是陸遠來過了?”

媽媽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倒是想得挺好。”

“是不是他來過了?”

“他要了那幾只貓,說想留點紀念。”媽媽态度并不好:“真的不知道你腦子裏有什麽,你中了萬裏的毒了吧?”

文措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急了眼:“你知道什麽?”

文媽媽看了她一眼,最後什麽說了一句:“養不家的東西。”

由于陸遠的手機號自那天分別以後就一直處于停機狀态,文措壓根找不到人,她找到陸遠家裏去,結果短短幾天時間而已,陸遠已經搬了家。

輾轉找到秦前,秦前一看來人是她,原本不想接待,最後是她死纏爛打秦前才告訴她:陸遠回老家了,應該是再也不會回江北了。

秦前說:“你別去打擾他了,他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文措還是不甘心:“我有話想和他說。你能告訴我他的聯系方式嗎?”

秦前想了想說:“他是感情很單純的人,一根筋,你看他過去怎麽對江珊?如今他都這樣躲你了,你還不明白嗎?”

從罕文回來沒哭,告別萬裏沒哭,在秦前面前忍着沒哭。一個人從所裏出來,走了很遠的路,終于是忍不住痛哭了出來。

她沒想到有一天會找不到陸遠了。即便無理取鬧,拿生命當威脅都沒有用了。

他走了,徹底離開了她的世界。難以想象,也無法接受。

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陸遠是多麽果斷的人,她一直是明白的。他能對一個人溫柔至死,可是他若是不喜,一丁點希望都不會給的。

就像當初他對江珊的果斷一樣。如今她不過是成為了江珊而已,為什麽就覺得這麽難受呢?

文措無力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問着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問題:“為什麽接受我的貓卻不能接受我呢?”

……

*****半年後*****

一轉眼搬家已經半年。一切都很新的公寓,父母全都裝得最好的,什麽貴來什麽,真正向陸遠展示了什麽叫“土”豪的眼光。

以前總是有意無意地抵抗着父母的安排,覺得他們一心想要安排他的人生。其實現在才明白,父母不過是希望他生活得安穩一些。

感情不順利最難受的時候,第一反應還是回到父母身邊去。原來父母早已做好了他不回老家的準備,在幾年前就已經在江北買好了房子,希望他未來能在江北生活得舒适一些。

出門前,往貓盆裏倒了很多貓糧。當初抱回這些小家夥的時候,文媽媽說,這些小家夥和它們的主人一樣,怎麽都養不熟,見人就撓。

它們剛和他回家的時候對他非常抵抗。有一天他收東西,準備丢掉在罕文穿了十幾天的外套,卻不想,他不過把袋子在門口放了一會兒而已,它們卻全鑽進了那個袋子。

後來他才明白,因為那件外套上有文措的氣味,它們居然是認得的。

原來它們并不是養不熟,只是他們熟了一個人以後,就會熟很久很久,都不會再接受別的人。

果真是它們的主人一樣。

站在玄關換鞋,收到一條短信,陸遠看了一眼,還沒回,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是秦前。

“哥們,今晚出來喝酒嗎?”

陸遠回答:“不了,今天和女朋友有約。”

“真談上啦?”

“嗯。”

“你不是很讨厭相親嗎?”

“以前太固執了,相親不過是開始的一種方式而已。好的感情不該拘泥于如何開始,而是如何結束。”

秦前一聽腦袋開始疼了,趕緊繞話題:“得得,談戀愛了不起啊,這就說教上了。”

陸遠抿着唇看了一眼遠遠看着他的幾只貓,他要走,那幾只貓貓糧也不吃了,只是那麽“深情款款”看着他,明明平時摸都不讓他摸一下的。

“也不小了,總不能孤獨終老吧。”陸遠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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