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賬
張鶴家的門是關着的,看樣子是出去了。李大娘和夏紀娘敲門敲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有人出來開門,夏紀娘道:“會不會是到田裏去了?”
李大娘搖了搖頭,她從田裏回來時便沒瞧見張鶴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呼道:“哎喲,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這個時辰驢哥兒和鹿哥兒定是在高大郎家!”
夏紀娘不解其意,李大娘卻往張鶴家斜對門不遠的高大郎家走去,邊走邊跟夏紀娘解釋:“驢哥兒和鹿哥兒這個時辰在吃早食呢!”
“這個時辰吃早食,也早了些吧?”夏紀娘道,如今也不過辰時初,距離大家吃早食的巳時初還有一個時辰。
李大娘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驢哥兒吃飯的時間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巳時初吃早食,申時吃夕食。可是驢哥兒說,早食吃得晚、夕食吃得早,晚上便會餓肚子,所以他一貫都是吃三頓。辰時初吃早食、午時初吃午食、酉時初吃夕食。”
“我聽二哥說,如今那城邑裏的人,生活富足的也是吃三頓的。”夏紀娘咂舌,張鶴的生活習慣似乎并沒有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她又困惑,“既然如此,他們為何會在高大郎家?”
李大娘解釋道:“這個說來話長……”
張鶴不怎麽會用打火石是衆所周知的,需要一日三餐的她每回都要折騰一番才能燒着火來煮飯,如此便大大地浪費了她的時間,所以她鮮少下廚。可是如此一來,要解決早食便困難了許多。
後來她結識了高大郎。
高大郎原名高振,曾經是在城裏謀生的腳夫。後來在津口搬運貨物時津口的貨物架子倒塌了,他被貨物砸倒,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右腿也沒了。
失去了腿,他便沒了謀生的能力,只能回到村裏來。後來他的爹娘死了,他又和高二郎分了家,他的家中雖有田地三四十畝,可卻只能依靠妻子和兩個未成人的孩子支撐。
高大郎幾度産生了自殺的念頭,可最終都因為妻兒的苦苦相勸而挺了過來,最後也在家中幫着幹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有時也會劈柴讓妻兒去賣。可是他的身體情況不能去服差役,也只能繳納免役錢,各種稅繳納完後,家中只是勉強能度日。
張鶴從李大娘處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後,又聽說他的廚藝不錯,便提議:高大郎可以幫她和張顯做早食,而她除了會付相應的糧錢外,還會付給他一些工錢。
為了避免讓高大郎以為她是在施舍他,張鶴給的工錢也十分合理。高大郎想了想,便答應了。同樣的,他也将張鶴的這一行為理解為出身好以至于得一日三餐。
高大郎每日準備早食,他會把給張鶴和張顯的部分先分出來,而剩下的則放在竈裏熱着,等晚些時候和妻兒一起吃。如此一來張鶴和張顯能吃上溫熱的早食,也不會讓高大郎再費時間另外給妻兒準備早食。
到了高大郎家,便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坐在院子的矮板凳上劈柴。李大娘在門口喚了一聲,得到高大郎的回應便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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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紀娘打量了高家一眼,許是高大郎和高二郎分家前曾一家人都住在此,故而房屋并不小。不過裏面的東西并不多,反倒顯得空蕩。
“這是李大娘來了!”高大郎看見她們,便拄起了拐杖正打算起身。只見他的右腿膝蓋以下的褲子是空蕩蕩的,人一動,便開始蕩。
李大娘笑道:“我來找驢哥兒,他在這兒吧?”
高大郎點了點頭,正待出聲,張鶴和張顯便從屋裏走了出來,張顯的手上還抓着一塊蒸餅,吃得正起勁。他看見夏紀娘,眼睛一亮,忙不疊地跑過去将手上的蒸餅遞給她:“夏姐姐,吃!”
“不了,你吃。”夏紀娘面對張顯的熱情,又忽然想起張顯提議她和張鶴在一塊兒的事情,心中別扭極了。
高大郎看着那陌生的面孔,又想起了張顯嘀咕過的,便也明白了:“這是李大娘的外甥女夏家娘子吧?”
“是呀,紀娘,這是高大郎。”
夏紀娘和高大郎打過招呼,張鶴将張顯扯回去:“把蒸餅吃完,不許浪費。”
張顯乖乖地吃完了蒸餅,又擦幹淨了手,然後便一溜煙地跑回張家去了:“二哥我回去看書了!”
張鶴搖了搖頭,對李大娘道:“大娘這是要借老牛吧,我這就回去牽出來給你。”
張鶴已經喂過老牛了,便省了李大娘喂牛的功夫。李大娘牽着牛,夏紀娘則使勁地扛起那耕犁,饒是幹習慣了粗活的她要想扛起這耕犁還是有些難度的。
正卯足了勁,忽然便覺得輕了許多。夏紀娘回過頭去,便見張鶴在後邊幫她擡了起來,張鶴朝她粲然一笑:“一個人太吃力了,我幫你。”
夏紀娘本不想勞煩張鶴,可是想到這耕犁的重量心裏又有些矛盾,須臾,她還是決定讓張鶴幫忙:“多謝……”
幫李大娘把東西搬到了田邊,張鶴便回去了。李大娘和夏紀娘申時回去才聽聞張鶴終于騰出時間來找張詞和張牧算賬了。
衆人本以為張顯被推落水的事情就這麽算了,連張秉和張珲都以為張鶴兩日內沒去找他們算賬,便是打算息了此事,卻沒想到她猝不及防地找上門來要讨說法。
張秉和張珲是張鶴的堂叔父,也就是說張秉、張珲的爹與張鶴的祖父是異母兄弟。不過兩家在幾十年前便分了家,張秉、張珲的爹得了張家在清河村的一部分地,便也在此建起了宅邸。
作為在此有地和有宅邸的張鶴家,因長年不曾打理此處,根基便不如張秉和張珲更為穩固。兩家除了開宗族裏的大會,便也沒什麽往來。上一次開宗族大會便是主持張鶴兄弟的分家事宜,張秉和張珲倆兄弟暗地裏沒少幫張鶴的兄長張雁欺壓張鶴和張顯。
張鶴本來并不知情,可是張秉後來喝醉酒說漏了嘴,她便開始厭惡這兩位堂叔父,也斷了和他們往來的念頭。
本來以為不往來便會少許多煩心事,可是生活在同一條村子裏,長輩們不往來,小輩們卻沒法避免接觸。
張詞是張秉的長子所生的,也是目前唯一的孫輩,不過六七歲。因家中并無別的孫輩,故而他頗為得寵。張牧是張珲三十三歲才得的最小的四子,家中排第五,故而也是頗為受寵。
張秉和張珲雖然分了家,可是也不過是把原來的張家大院用牆堵起來分成了兩部分罷了。雖隔着一面牆,年紀相仿的孩子也能玩一塊兒去。
年幼好動,又嬌生慣養十分跋扈,倆人見了張顯也沒少動壞心思。以往張顯和高大郎的兒子一塊兒玩,他們奈何不得他,可卻在前兩日尋了機會,唆使他下河。他們沒想到張顯壓根不聽他們的號令,一貫為山大王的他們哪裏忍得了?便在推搡下,令張顯真的掉進了河裏去了。
本以為張顯會游泳,他們便不當回事,而是在邊上笑。可是看見夏紀娘下水救人後,他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逃回了家中,把這事和長輩說了。
張秉呵斥張詞,可是他的老娘張羅氏反過頭來呵斥他:“孩子玩鬧導致的意外罷了,怕什麽?”
“可若是張顯有個好歹,張鶴找我們算賬怎麽辦?”張秉道。
“那不過是一個野種,出了事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張羅氏不以為意。
張秉便不再多言,和張珲串好了詞,就等張鶴上門。不過他們等了兩日,張鶴才上門,而且雖談不上來勢洶洶,可臉色也不好看。
張鶴并不是一個人上門讨說法,而是把保長也叫上了。保長乃負責村中人家的戶口治安、訓練壯勇的鄉役,基本上由第二等戶輪流充任。
張秉盡管家中有水田七十餘畝,可是按資産和田産來分戶等,也不過是三等戶,平日裏也得看保長的臉色。他想着若是張鶴一個人來了倒不懼怕,可是她把保長給喊上,就難辦了。
保長早便聽聞張顯落水的事情,他雖和張秉、張珲兩家關系親近,可張鶴來找他主持公道,他也不能推搪。他勸張秉道:“那張鶴雖然是個庶出的,可他怎麽說都是張廷榆的兒子。他的大伯父張廷軒如今仍在朝為官,他依舊能與‘品官戶’沾上邊,你就別令我難做了。”
若說鄉戶按田産和家産分五等,城邑戶則分十等,那“品官之家”無疑是在這十五戶等之前的一大戶等。
“品官之家”顧名思義便是家中有品官的人家。依照本朝的律令,家中有蔭補資格的品官,其親屬和子孫便也能冠以“品官之家”的戶等。張廷軒雖和張秉為堂兄弟,可也超出了蔭補的範圍,故而并不能納入“品官之家”的範圍;可是張鶴乃他的“侄子”,仍然在蔭補的範圍內,自然算是“品官戶”。
“品官之家”雖然也要交納二稅,卻并不需交納雜稅和服徭役。保長本身便是一種夫役,比起張鶴,地位自然是差了一截。
因清河村并非張家祖地和聚居之地,不過是張家祖上發跡後廣置田産的一部分,張家莊村才是張家的聚居之地,所以張鶴在此的影響力不大。況且素日裏她并沒有拿身份壓人,別人便常常忘了她的身份。可是她真要計較起事情來,她的身份無疑便是最大的殺手锏。
張秉這才想起,不管是張鶴還是張顯,倆人的确是比他們高出了一大截的“品官之家”。他汗涔涔道:“堂侄兒,這本是孩子間的玩鬧,你就別和他們計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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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娘口中的吃飯時間:巳時初:09-10點,巳時正:10-11點。申時初:15-16點,申時正:16-17點。
而張鶴的吃法時間是:辰時初:07-08點,辰時正:08-09點。午時初:11-12點,午時正:12-13點。酉時初:17-18點,酉時正:18-19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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