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觸

五更伊始,清河村的天空是晝夜正在交替間的幽藍,在氤氲的霧氣中,依稀能看見點點星光。

不知哪家的公雞開始鳴叫,緊接着一村子的公雞都開始此起彼伏地啼叫。零落在黑暗中的村舍便開始亮起了點點燭光,出現了悉悉索索的說話聲。

清河邊上的一座兩進院的宅邸裏,燈火也亮了起來。張鶴披着一件大氅拉開了房門走了出來,清晨的清寒令她打了個了寒顫,她穿好大氅,往前堂走去。

“天都還沒亮,要命!”她嘀咕了一聲。

點亮了一盞白紙燈籠,她先去看了一眼牛棚和雞舍,老牛和雞舍裏的家禽都在。而後帶上木棍,松開了大門的門栓拉開門出去了。

因張顯的事情,張鶴兩日都不怎麽打理農田。如今張顯并無大礙了,她自然又得在往常的時辰起床忙農活了。

宅邸對面是一片小竹林,風一吹,便發出沙沙的竹葉摩挲聲和細微的昆蟲的叫聲。張鶴走在這幽靜的道上,昆蟲的叫聲一下子便停了,只剩風吹竹葉摩挲聲和她的腳步聲。

忽然,幽暗中有人喚了她一聲:“驢哥兒。”

她扭頭看去卻見是李大娘,而跟在李大娘的身邊的是夏紀娘。倆人并沒有打燈籠,不過常年在這樣的情況下起床幹活,她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幽暗。

“鹿哥兒可好些了?”李大娘問道。

“已經好了。”張鶴笑道,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連忙道謝,“對了,還沒謝謝大娘幫我看着田裏的瓜苗呢!”

她無暇打理農田的兩日裏李大娘倒是有心幫襯她一下,可李大娘自己的農務都忙不過來,也只能在閑暇的時候幫她注意一下別讓霜把瓜苗給打壞了。

“我沒幫上什麽忙,不用謝。”李大娘道。

張鶴的其中幾十畝水田便在大路邊上,一直延續至蜿蜒的清河邊,所以算得上是這村裏最好的田之一。住在這清河村中部的幾戶人家到田裏去,幾乎都會經過張鶴的田。

李大娘輕車熟路地在田埂上走着,夏紀娘跟在她的後面,走得卻有些小心翼翼。忽然,她的腳下一滑,整個人便歪了下來,嘴裏發出了一聲驚呼:“啊——”

在田裏摔倒,被泥巴弄髒了衣裳不算什麽,可是若是摔傷了腰骨,那可不得了。在她身後的張鶴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手和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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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被燭火迅速燃燒掉了,那一瞬的晝亮将兩道重合的身影放大了來。

腳邊的燈籠已經被水浸濕而滅了,周圍一下子便又陷入了幽暗當中。夏紀娘的心“噗通”、“噗通”地直跳,可是她卻感覺到了除了自己的心跳,還有別的心在跳動。稍微冷靜下來,她便感覺到那是身後之人的心跳……

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靠在了身後之人的身上,腰被人摟着,左手臂則被人扶着,她的臉猛地紅了。

李大娘似乎走了很遠才意識到夏紀娘沒有跟上她,回過頭去,只見模模糊糊的一團影子在幾丈遠的地方。她喚道:“紀娘、驢哥兒?”

夏紀娘像是被蟄了一般掙脫開來,又穩住身子,急急地回道:“我在。”她的腦子亂糟糟的,幹脆什麽也不想,逃似的快步朝李大娘走去。

軟軟的身子所遺留的觸感在夏紀娘離去後才漸漸地消失,張鶴也回過神來,心虛地笑了笑。她之所以心虛,是因為在夏紀娘倒在她的身上時,她的腦子瞬間便想到了“軟玉溫香”一詞,在夏紀娘離去後,她竟覺得有些遺憾。

“怎麽了,我剛才好似聽見了叫聲?”李大娘又問。

“沒事,我方才腳滑,踩進了田裏了。”夏紀娘半真半假地說道。她剛才的确是腳滑,不過是差點踩進了溝裏和摔倒。

“哦,沒事就好。”李大娘又問張鶴,“驢哥兒,你怎麽不打燈籠了?”

“哦,風太大,吹滅了。我如今已經适應了,不打燈籠也無事。”張鶴回答。殊不知沒了燈籠,她便什麽也幹不了。她有一點近視,打着燈籠看東西都有些模糊,更別提沒了燈籠。

李大娘也沒多想,見夏紀娘跟上來了便繼續走,張鶴的田一下子便到了,她家的田離得遠,自然不耽擱時辰了。

晝夜的争鬥激烈而無聲無息,天空的幽藍漸漸地褪成灰藍,天空也灰蒙蒙地亮了。

廣袤的田野上,身影漸漸地多了起來。不過仔細一算,卻是婦人的身影較多。

之所以如此,除了因為現如今不是農忙時期,還因為此時正值每年春季朝廷征夫役的時候。凡城鄉有一丁也就是一個二十歲成年男子的家庭,便得出一人去服差役,為期一個多月。不服差役的也行,但是卻得交納“免役錢”。

夏紀娘家便是無人去服差役,交納了不少免役錢。想到這裏,她的心又有些委屈。

夏紀娘的二叔父和三叔父從不願意去服差役,以往為了節省開支和為了給她攢嫁妝,都是她爹夏大去服差役的。可是夏老翁那一病,她的嫁妝打水漂了不說,夏大為了照顧夏老翁也抽不開身去服差役。夏二和夏三便死皮賴臉說:“大哥你無法去服差役了,那自然得把這‘免役錢’給交了吧!”

夏大軟弱和無奈之下,只能這麽辦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夏紀娘的娘夏崔氏才惱羞成怒,讓夏紀娘來李大娘這兒幫忙的。夏大知道妻女委屈,便沒阻撓她過來。

夏紀娘沒敢讓李大娘知道這事,否則按照李大娘的脾性,怕是要上門去罵夏二和夏三了。她算了一下,再過些日子,那些去服差役的人也該回來了。

忙到破曉時分,此時的天已經完全亮了,晨曦柔和地照在廣袤的田野上,晨霧漸漸散去,枝葉上的晨露也慢慢蒸發。

夏紀娘從李大娘家的田回來,經過張鶴的田地時,她看見張鶴的身影在那三十畝在風中搖擺的瓜苗中忙碌着,心道:“這苗長得似乎挺好的,別家種的要麽被蟲咬了,要麽便是枯萎了,可是張家的這些苗青蔥嫩綠,長勢喜人。”

張鶴似乎看見了她,眯了眯眼,又走了過去,道:“忙完了?”

“還沒有,姨母讓我回去準備早食。你……”夏紀娘看着那些瓜苗,“別人家都準備犁地開始種稻了,你怎麽還是種這些瓜?”

到了春耕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準備犁地、放水灌溉,待地養好後便開始育苗然後插秧。可是從張鶴這些瓜苗的長勢來看,也不過是剛定植沒多久,待它長成、結瓜,怕也要到三月底。三月底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插秧了,張鶴再來種稻似乎就遲了些。

張鶴用幹淨的尾指抓了抓臉頰,道:“我暫不打算種稻。”

夏紀娘訝然:“六月便要收夏稅了,你不種稻的話……”

“這一年的稅錢我還是有的。”

“可你都種這些,屆時吃什麽?”

夏紀娘沒見過有人家不種稻的,要知道種了稻,除了納稅外,餘下的谷物便是他們接下來一年的口糧了。她并不清楚張鶴的家底,可心裏依舊覺得長此以往的話,張家遲早會撐不下去的。

“唔,我要解釋起來實在是有些麻煩。我除了這三十畝地,分散在各處還有七十餘畝,不過只是打理這三十畝便夠嗆了,實在是沒精力去打理更多地田。而且我初來乍到,還什麽都不懂,折騰了将近一年,浪費了不少種子,我才勉強将這些瓜苗培植出來。畢竟飯得一口一口地吃,待我先準備好,我再來處理剩下的那七十畝田。”

夏紀娘沉默了會兒,有些可惜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把地租出去呢?”張鶴若是把地租出去,只管收租,日子也能好起來。且這世上仍有許多沒有田地可種的窮苦人家,而張鶴卻因為自己忙不過來便閑置了那些田地,着實有些可惜。

“租出去的話也不是不可,只是那些地我還有用處。”張鶴斟酌道,“而且用不了多久,那些田地便會派上用場,我不會閑置它們的。”

夏紀娘心道,也對,我們家自己都還未顧得上,管別人家的閑事做甚?

張鶴見她要回去了,便也跟着她走。夏紀娘猛地想起天未亮之時,倆人曾經發生過的那次意外,她的臉燥熱了起來。停下腳步,又側過身子去:“你、你先走吧!”

“……好。”張鶴盯着她瞧了會兒,但是也看不出什麽來,心裏雖覺得她古怪,卻也不再關注。

回到道上,倆人便分道揚镳了。夏紀娘回去把衣服拿到清河邊上去洗了,剛晾好衣服準備去燒柴煮早食,李大娘便回來了,她把夏紀娘喊了過去:“先別做早食了,我們一塊兒去找驢哥兒借牛和耕具吧!”她借張鶴的東西總不能讓張鶴親自送過來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哼唧,評論成倍遞減……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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