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進城
四目相對,相視無言。
氣氛漸漸冷卻和尴尬,夏紀娘忙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啊,嗯!”張鶴點點頭。雖說接下來應該說些“我送你”之類的客套之言,可畢竟天色昏暗,孤男寡女一起走難免會傳出一些流言蜚語,所以她只能目送夏紀娘離去。
回到屋裏,張顯已經餓得趴在桌子邊上盯着桌上的食物流口水了。聽見腳步聲,他連忙從桌子邊上離開,朝張鶴跑去:“二哥,你回來了!”
“嗯。”張鶴點頭,拉着張顯去洗手,然後看夏紀娘帶了什麽吃的過來。
桌上擺着兩碗綠豆粥和兩個大包子,還有餘溫,而一條油炸過的魚則已經涼了。雖然樣式很簡單,可卻散發着撲鼻的香味,而引得肚子“咕嚕”地叫了起來。
張鶴不禁想起了頭一天到清河村時,蒙李大娘收留又給了些吃的填肚子,當時吃的是熬得又稀又爛的粥糜,配着蘿蔔和雜菜吃下。她倒不曾覺得這些食物難以下咽,畢竟在她節食時期也總是鹹魚白菜配粥吃的,只是置身困境,她依舊有些奔潰。
張顯迫不及待地抓起大包子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粥,嘴裏含糊道:“二哥快吃,都涼了。”
張鶴回過神來,心道好在都已經過去了,她也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安排。
倆人動筷夾魚吃時,意料地發現這魚竟然沒有腥味!畢竟魚涼了以後都會有魚腥味,所以倆人都不太愛吃魚。可這一口魚完全改變了他們的想法,張顯不禁道:“二哥,我就說是你煮東西不好吃,你看夏姐姐煮的多好吃!”
張鶴瞪了他一眼:“我有什麽辦法,這兒沒有花生油沒有醬油。”
張顯壓根就沒聽說過這些名詞,他道:“夏姐姐有什麽花油嗎?二哥做不出好吃的就找借口,不知羞!”
張鶴沒想到靈魂都二十五六的人了,竟然還會被一個六歲的孩童嘲諷,但是又不得不說他說得對。指着他的嘴巴沾上的一小塊魚皮屑:“吃飯好好吃,別吃得臉都花了!”
桌上的東西被一掃而光,張顯吃得十分撐,坐在椅子上問:“二哥,明兒是十五了麽?”
“應該是吧。”張鶴含糊道,沒有日歷,她便時常忘了日子是怎麽算的。
張顯的眼前一亮:“明兒是十五,是花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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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節?”張鶴對此十分陌生。
張顯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不過想到張鶴很多時候都記不清楚日子,疑惑便自行消去了。他道:“我聽高大叔說城裏的人每逢花朝節,便一起結伴而行,到廟裏上香、看百花争豔,可熱鬧了!”
張鶴興趣索然,她對賞花并不感興趣,但是張顯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她覺得自己沒法拒絕:“你想去?”
張顯猛地點頭:“我還未見識過呢!”
張鶴想着她也沒什麽事要忙的,而且米缸裏快要見底了,油鹽也吃完了,還有一些生活所需品要備着。便道:“那明兒我帶你去瞧瞧,不過路上你可得聽我的!”
張顯自然是答應。張鶴收拾幹淨桌子,又去燒水時,她忽然又想起了每逢她進城去,李大娘總托她給李大郎和李二郎捎信的,便打着燈籠到李大娘家。
從道上到李大娘家,又經過一片竹林,而此時的道上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她的腳步聲。竹林的幽暗令她的心底生出一絲涼意,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李大娘家亮着一盞燈,張鶴可以從紙糊的窗戶上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從她端坐的身姿來看,是夏紀娘。她朝裏邊張望了一會兒,喚道:“李大娘睡了嗎?”
窗戶的人影一陣晃動,卻見夏紀娘端着燈盞走到了門邊,她瞧見那燈籠便知是張鶴:“張二郎嗎?姨母歇息了。”李大娘已經歇下了,她一個未婚嫁的女子夜裏不好請張鶴進去坐,便只能隔着院子對話了。
張鶴并不意外,畢竟眼下已經亥時了,村裏的人便是這個時候入睡的。夏紀娘道:“你找姨母有什麽要緊的事嗎?若無,別的事我也可明早幫你轉達一聲。”
“我明日進城去,我來問李大娘是否需要我幫忙置辦東西,既然她睡了,我明早再來問她吧!”張鶴說完,剛要轉身離去,忽然又想起她今晚嘗了別人做的飯菜,理應道謝,只是她滿腦子的魚香,便脫口而出,“那魚是夏家娘子做的嗎?很是美味!”
夏紀娘怔了怔,旋即因被贊譽而有些許羞意,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又道:“不過是尋常的做法,稱不上美味,張二郎過譽了。”
“我卻如何也做不出。”張鶴郁悶。
夏紀娘想張鶴怎麽說都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讓她下廚也是難為她了。不過都說“君子遠庖廚”張鶴卻會為此而郁悶,也實在是有趣得很。
一襲春風拂來,張鶴手中的燈籠晃了晃。夏紀娘見她實在是木讷得很,便道:“時候不早了,張二郎也該回去歇息了吧?”
“哦嗯,那我走——”話頭猛地卡住了,略猶豫,“我聽說明日是花朝節,鹿兒想去賞花,夏家娘子可想去看一看?”她對賞花并不怎麽感興趣,但是她認為相較于她這個外來者,夏紀娘這本土的人應該會感興趣才是。
夏紀娘微微詫異,須臾,她道:“我怕是沒有閑暇的時間。”
張鶴走後,夏紀娘便回到了屋內繼續編織漁網。第一天來便弄丢了李大娘的漁網,她十分過意不去便在閑暇時幫着編織一張回去。連續編了幾個夜晚,也快完成了。
李大娘披着一件長褙子出來,朝漆黑的屋外看了一眼,問:“剛才是誰呀?”
“是張二郎。他明天進城去,問姨母是否需要幫忙置辦些東西回來。”
“倒是沒有。”李大娘說完,又眼前一亮,“明兒是花朝節吧!”
夏紀娘點頭,李大娘拉着她的手道:“哎喲,大晚上的傷眼睛,改日有空再編吧!你現在就回去睡一覺,明日一早和驢哥兒一起進城去,我讓驢哥兒捎你一路。”
“啊?”夏紀娘愣了,她才拒絕了張鶴的提議,轉過頭李大娘便如此說,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李大娘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我可是聽你阿娘說,你很少有機會過花朝節的。你都這般年紀了,還不趁此機會去過花朝節,日後可就沒甚機會了。”李大娘道。
“我擔心田裏姨母一個人忙不過來。”夏紀娘搖頭。在張鶴說出花朝節的時候她就有些心動了,只是想到這繁重的農務,她便打消了這念頭。
“眼下還不至于忙到沒了你便不行,你且歇息兩日!聽姨母的,你去瞧一瞧,莫要日後想起會遺憾。聽說那花朝節上百花競放,可好看了!”
夏紀娘動搖了,李大娘又加了把勁:“你順道幫我到城裏找你那兩個表哥,讓他們回來。”
夏紀娘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也知道她不答應都不行了。
李大娘的兩個兒子都已經及冠了,卻遲遲未曾婚配,李大娘心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然而他們躲在城中,李大娘不能時時催他們娶妻生子,唯有每回等張鶴進城時給他們捎信,敦促他們回來。
夏紀娘倒是記得她的大表兄李清實之所以遲遲未娶是因他曾說過一門親事,結果定親沒多久他的爹便去了,于是這門親事拖延了三年。可是三年後,李清實的定親對象也病死了,這下子他倒成了克父又克妻的“煞星”。
他相信了那些話,擔心自己娶妻的話會克着了李大娘,于是他不顧李大娘的勸慰執意離開家,進城去謀生。而二表兄李清貴則是因為李清實進城謀生後發現在外謀生賺的比務農多,于是也跑了出去。
初時,村裏的人都說兄弟倆不孝,可是當他們每月都将得到了工錢寄回給李大娘後,便漸漸地住了嘴。盡管如此,李大娘還是希望兒女在身邊陪伴的。
夏紀娘躺在床上想着要怎麽勸兩位表哥,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去期待明日進城去看那花朝節會如何的熱鬧……
雞鳴過後不久便是寅時,天依舊是幽暗的一片。
張鶴将尚在深睡中的張顯喚醒,又去準備進城的事情。忽然大門被敲響,張鶴過去開了門,卻見是李大娘和夏紀娘。她側身請她們進來,又道:“大娘可要捎帶東西?”
“要帶的東西我都和紀娘說了。”李大娘道。
張鶴很快便理解了這話,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夏紀娘,而後者察覺到她的目光似想起自己口不對心的話,心中略尴尬。張鶴粲然一笑:“夏家娘子也一塊兒去嗎?好呀!”
“張二郎的田裏不需要照看嗎?”夏紀娘問道。
“我已經雇了人幫忙照看一二了。”張鶴自然是早便安排好了這些,每次進城她都會托人照看農田,她給的工錢也是一日一百文,村中的人都搶着幫她看田。若是在城中要呆久一些,則連張顯都會托付給高大郎照看。
張顯本來被張鶴喚醒後又睡了回去,但是想起花朝節他又兀自清醒了過來,圓眼睛一瞧,外頭幽深的很,他生怕張鶴丢下他一個人進城去了,便一骨碌地爬起來朝外奔去:“二哥!”
“怎麽啦,為何不把鞋子穿上?”張鶴道。
張顯見張鶴沒有抛下他,甚是高興,又跑回去把鞋子和外衫穿上。夏紀娘卻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他這是怕你丢下他一個人進城去了。”
張鶴輕輕感慨:“跟我小時候一樣。”似乎感覺到夏紀娘好奇的視線,她又是一笑,“小時候我的爸——爹娘不在家,我時常一個人呆在家中,每逢他們出門,我都甚是孤寂和害怕,那種滋味……”就像現在。
笑容漸漸地淡了下去。想到相隔了一個世界的父母,張鶴不禁悲從中來,鼻子一酸,眼淚就這麽湧了出來。
只有燈籠透着暗淡的光的昏暗中,夏紀娘眼尖發現了張鶴的異樣,她詫異于張鶴所言的不對勁,可又感于她的孝心。她的爹娘仍在世,所以她不曾體會張鶴失去爹娘的難過,只是看見她如此模樣也難免動了恻隐之心。
看着奔出來的張顯,張鶴很快地收拾了情緒,似自言自語般昵哝:“我或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所以明明心裏不認為是親人,也忍不住付以真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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