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看花
從清河村到臨川縣城有三十餘裏路,按步行日行五十裏的速度來說得大半日才能進城,還要置辦東西便又要耗費許多時間,故而村裏的人進城基本都要呆兩到三日。
而撫州地勢平坦少山嶺,便少了許多難走的山路。有牛車的話便可大大地縮減了行程,大約也要兩個時辰才能到,算上要耗在城裏的時間,也要及早地出發。
張鶴的牛已經借給了李大娘,所以他們此行要蹭也要進城去的張保長的牛車。張保長家有兩頭牛,抽出一頭的話也不礙事,所以他帶出來的這頭牛年輕健壯,腳程十分快。
夏紀娘和張顯坐在後邊,張鶴則和張保長各坐在車頭處閑聊。
提及收稅的事情,張保長又不免敦促張鶴耕種谷物,畢竟屆時催收賦稅也是他的工作之一,若村裏頭有人繳納不了賦稅,縣衙的人是不會講道理的,而需要他将差額補上,如此一來最後吃虧的還是他。
特別是一些品官戶仗着權勢而常常不繳納二稅,催收賦稅的鄉吏反而遭受其苦,重者傾家蕩産。
去年張鶴的田經營不善,上田的收成比下田還差,但是她也勉強把二稅繳納齊了,沒讓張保長吃虧,張保長因此對她的态度頗好。
張鶴知道張保長的憂慮,笑道:“夏稅我會想辦法備好的,待到四月,我便種稻,秋稅保證納齊。”
夏紀娘聽見他們的對話,稍微将視線轉到張鶴的身上,心裏好奇張鶴當初是怎麽度過那段艱辛的日子的?
依照張顯的說法,張鶴是因為典當了一枚玉佩才有了溫飽的資本。可是後來休憩房屋、繳納二稅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她還得雇人幹活等,一枚玉佩怕是不足以支撐他們撐過一年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張鶴回過頭去,夏紀娘連忙別開視線,又在狹窄的牛車裏換了一個坐姿。未曾注意到倆人的舉動的張顯看見張鶴回頭,便道:“二哥,疼!”
“哪兒疼?”張鶴問。
“屁股疼。”張顯扭着身子,小臉皺成了一團。他已經坐在一捆要給牛吃的草上面,可卻依舊不夠。
張鶴忍俊不禁:“你要跟着出來,就該想到要吃颠簸的苦。”
張顯撇撇嘴不說話,他仰着腦袋看着夏紀娘,偷偷地問:“夏姐姐不疼嗎?”
夏紀娘臉色微郝,又搖頭:“相較于步行,這點颠簸還是受的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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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便不再埋怨,不過,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喊肚子餓。好在夏紀娘早早地起來準備了些餅和水在路上充饑,不過她沒想到還有張保長,便帶少了。最後張顯和夏紀娘分一塊餅,而張鶴和張保長各吃一塊。
撫州的州府衙署就在臨川的城內,故而臨川的城池又是撫州城。撫州城位處汝水和臨川水的交彙處,雙面臨江而立,河泊衆多,渡口和碼頭也多。
撫州城池高和堅固,四面共有城門十二道,道路寬大、通暢。随處可見往來的趕集、腳夫和出游的行人,靠近河運那一邊尤為繁榮興盛。
張保長對這兒并不陌生,畢竟他偶爾會進城來;而張鶴剛來到這個世界之初,也曾在此的張家宅院裏生活了一個多月,後來時常進城置換所需用品,更談不上陌生。
就連夏紀娘也曾跟着來貢院參加考試的其兄呆過一段日子,至于張顯将近一年不曾回來,已經很是陌生了。
從東城牆的壽昌門進城後,過一條橋便是熙熙攘攘的壽昌街。壽昌街長約十裏,直通西城牆的西昌門,而壽昌街又是百姓聚居的民坊區之一,此處邸店、店鋪和瓦舍勾欄林立,不僅白天繁榮,晚上更是熱鬧。
張鶴和張保長在壽昌街處分道揚镳後,到一處名為“熙載樓”的邸店處要了兩間房。夏紀娘知道她們要明日才能回去,可在此處她無落腳之處,張鶴和張顯卻有的。
她道:“為何要兩間房,你與鹿兒可回張家居住不是?”
雖然張家的三兄弟分家了,可也并不是說張鶴和張顯便這輩子都入不得家門了,他們若是回去,也還是有地方住的。
張鶴笑了笑:“大哥瞧我不順眼,我就不回去惹他厭煩了。更何況,你一人在外,我有些不放心。”
夏紀娘的心微暖,而張顯已經忘記了颠簸的痛苦,雀躍地要去看花了:“二哥我們快去吧!”
“急什麽?”張鶴無奈,夏紀娘微微一笑,“張二郎不必擔心我,你們去吧,我也要去尋我的兩位表兄。”
“夏姐姐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張顯忙問。
“不如我們先去找你的兩位表兄,然後再去廟裏祭花神如何?”張鶴提議。
夏紀娘細想了會兒便同意了。
李大娘的長子李清實在城內春昌街的街巷中“錦記絲綢鋪”裏頭當夥計,每月也有一千五百錢的收入,近來又得東家賞識,他的工錢已經升至兩千錢一個月了。除卻日常所需的開支,剩餘的工錢都由張鶴帶回給李大娘了。
“清實兄!”張鶴在鋪子外頭便看見了身着“錦記絲綢鋪”夥計特有的衣服的李清實,因常年在鋪子裏頭,李清實倒是白淨得很。
“二郎,你怎麽今日便過來了?”李清實微感驚異,按日子,五日後她才會進城來的才是。他的視線一轉,便看見了夏紀娘,更是驚詫,“這是、這是紀娘?!”
“實表哥。”
“快些進來,外頭曬。”李清實道,他和掌櫃打了一聲招呼便帶着她們進到裏頭去了。
由于李清實還在上工,夏紀娘并沒有贅言,簡單扼要地說明了李大娘的意思。李清實哭笑不得,扭頭對張鶴道:“娘這回看來是真要逼我回去不可了,不僅是二郎,連紀娘都喊上了。”
“兒女的終身大事也是為人父母所關心的。”
李清實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
家中的情況他也清楚,再者夏紀娘日後總要嫁人的,總不能時時來幫李大娘,而她一個人在家中,若是病了也無人照應,那他就是真的不孝了。除夕那會兒他回了一趟家,那時已經動了回去的心思,只是東家給他升了工錢,他便又猶豫了一段時日。
從“錦記絲綢鋪”離開後,又走了一段路到了李清貴上工的“張家園子正店”。酒樓門口有兩個夥計看見往來的人便笑臉相迎,令人頗有好感,便忍不住走了進去。
不過由于出城踏青和到寺廟裏上香、祭花神的人多了,這兒便清閑了許多。正好到了正午,張鶴等人的肚子也餓了,便決定在此吃些東西。
李清貴見到張鶴和夏紀娘,便給她們尋了一處方便聽說書的桌子,又推薦了幾道最是美味的菜,還借着他跟廚子的關系好,讓廚子多給些。而後夏紀娘說明了來意,李清貴倒抽一口冷氣,又問:“你們已經見過大哥了吧?”
“嗯,清實兄說他知道了。”張鶴道。
李清貴臉上一喜:“那不就行了?大哥已經答應回去了,我便先不回去了。”
“貴表哥已經二十了吧?”夏紀娘道,“難道貴表哥便不想成家立業?”
“大哥還未成婚,怎麽會輪到我?”李清貴道,“趁着還能多賺些錢,先把大哥的聘禮錢攢夠了。”
張鶴卻猜這并不是他不打算回去的真正原因,從她見到他開始,他的臉上便帶着笑容,看他身心舒暢的模樣便想是否遇到了什麽喜事。李清貴并未說上工的事情,想必也不會是貪戀這兒的工錢,那麽……
在張鶴兀自揣測的時候,夏紀娘笑道:“看來貴表哥是為了心上人才不願回去。”
李清貴和張鶴同時朝她看去,而張鶴在剛才已經由此猜測了,但是沒想到夏紀娘早一步說了出來。李清貴則是微微吃驚後難得地害羞了起來,他問:“表妹,你是如何……”
“我見貴表哥時常扭頭朝那說書人處看,卻發現原來的說書人已經說完了,如今是講史書的小娘子。便想,貴表哥在這兒上工這麽久,想必對說書的內容已經耳熟能詳,可卻仍頻頻投以目光,吸引你的定是那小娘子了。”夏紀娘道。
張鶴這才注意到那臺上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個少女,而且看模樣卻也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她正在講本朝的高祖皇帝是如何打天下,太宗皇帝又是如何平定天下的,因她說得抑揚頓挫又極具張力,讓人忍不住便跟着她的聲音沉浸在那段歷史中去。
“表妹可真細心。”李清貴嘆服。
“既然表哥對她有意,何不讓姨母為你說親?如若不然,也難保不會有同樣對她傾心的人。”
李清貴嘆了一口氣,又擺了擺手表示不願多說。想來這其中也有許多難言的苦衷,夏紀娘便不再多言。
從“張家園子正店”出來,張顯道:“眼下是否可以去看花市了?”他已經耐心地等了許久了,若再不開口怕張鶴會忘了。
“好啦,走吧!”
穿過酒旗相招、諸色酒樓林立的街巷,便看見道路兩旁挑着花擔吆喝着叫賣的花農,還有将花修剪成精致的花束或是盆栽擺在外頭售賣的鋪子。
各色花卉中以牡丹、芍藥最多,山茶、水仙、海棠也競相争豔,放眼望去,人們竟似走在一條漫花遍地的花街上。
若非張鶴拉着張顯,他怕是早就鑽入人群中不見了。她道:“你這麽喜歡花,回去後自己栽種如何?”
“可以嗎?”
“我有種子,比這些更好看的花的種子都有。”張鶴說到這個,便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來。
“好!”張顯高興道。
張鶴眼角的餘光掃視到夏紀娘似乎正盯着邊上海棠的花枝看,海棠花并着枝,頗為雅致地插在瓷器中。瓷器是普遍的白瓷,但是上面卻有海棠花的紋飾,因顏色混着雜質,且紋飾并不精致,并不像有名的窯裏燒出來的。
“夏娘子喜歡海棠花?”
“談不上喜歡,只是覺得好看。”
那花農吆喝道:“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觞與賦詩。秾麗最宜新著雨,嬌饒全在欲開時。”
張鶴佩服:“連普通的花農都能張口賦詩!”
夏紀娘“撲哧”一聲輕笑,道:“那是前朝鄭守愚鄭都官的《詠海棠》。”
“……”張鶴的臉微紅,不過她自我安慰:我又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我不如他們,也沒什麽好羞愧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造說啥好,大家……周二快樂??
所以大家都還沒發現更新時間的規律?如果不是捉蟲,強迫症看了會很舒服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