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竹馬(三更)
正當衆人以為雨勢會繼續這麽下時, 雨水卻是戛然而止了, 這雨停得太突然, 令人忍不住笑罵這天氣的頑皮。
夏家端上了一大盆湯, 這湯并不是給人喝的,所謂“客至設茶, 辭則點湯”,主人家端上湯後則暗示客人該離去了。對這一通俗, 張鶴則是了解的, 她見雨停而天色還未暗下來, 要離去也得趁早,便提出了告辭。
夏三嬸雖然被夏崔氏潑了冷水, 可到底還想抱着一絲希望, 就讓夏素娘去送一送他們。這時候夏素娘反倒忸怩起來,她碰了碰夏紀娘,輕聲道:“我與張二郎不熟, 還是姐姐去送吧!”
李清實本就是夏紀娘的表兄,于情于理都是夏大一家人送別他們才是。夏素娘對張鶴本就沒想法, 不過是她的爹娘一番撺唆, 自己才動了心, 而張鶴也看不上她,她何必自作多情?
“不必相送,我們識得路,且雨後道路泥濘,莫要使泥土髒了你們衣鞋。”張鶴忙道。
話雖如此, 夏崔氏和夏紀娘仍舊将他們送到了橋頭,張鶴駕着牛車與她們道別。
臨近傍晚,又因下雨的原因而天色暗沉,六家橋村的河流淙淙,柳樹環抱其中,水氣氤氲,整條村子便像煙雲籠罩,如水墨畫般詩情畫意。
不過雨後的道路難行,黑牛的尾巴一甩便灑了一些水和泥土在張鶴的衣服上,她可是一點欣賞美景的心情都沒了。
李清實一路上與她暢談,忽而笑道:“二郎怕不是胃口太小,而是不好意思下筷子吧?”
張鶴霎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明悟過來,臉上的表情頓時便不好了:“呃……”
“二郎不必不好意思,我也是沒吃飽,這會兒就已經餓了。”李清實摸了摸肚子,又望了一眼天色,他怕回到家中也沒有可以裹腹的從食了。
張鶴本來想說她的竹簍裏還有些吃的,随即想起她早就拿給夏丫和夏進解饞了,便笑了笑:“我也沒完全說錯,吃那一碗泡飯便已經有五分飽了,這會兒也還不餓。”
“也是你來了,我才有此待遇呀!”李清實也不管板車上濕漉漉的便躺了下去,他以前到夏家,除了夏大一家對他熱情些,其餘人都愛答不理的。
“何以見得?”張鶴搭腔道。
李清實又坐起來,忐忑道:“咳咳,二郎,我忘了與你說,夏家的人向我打聽過你的事情,我就向他們透露了兩句,未與你相商便自作主張,還請你寬恕則個。”
“到別人家做客理應先自報家門,我上次含糊其辭并未說清楚,想來也是禮數不周。你這回替我說了,倒彌補了我的失禮之處,我并未生氣,便無需你向我道歉。”張鶴道,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清實兄也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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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實仍舊覺得不好意思,他對張鶴道:“你驅車也有一段路了,換我來吧,你去歇着。”
張鶴見他熱情便将缰繩給了他,自己在板車上坐下,順手從懷中抽出一塊汗巾擦了擦臉。她望了一眼已經如黑點般大小的六家橋村,問:“清實兄,我能否唐突地問一句,你可識得孔戎?”
李清實心裏一“咯噔”,以為是今日夏三嬸的話讓張鶴介懷了,他琢磨着要如何解釋才合适,這一琢磨便回答得慢了許多,讓張鶴以為這是什麽難言之隐。
“識得倒是識得,不過也就見過兩三次。”李清實道,“那還是十年前,我随阿娘來探親,那孔戎便總是跟在我與表妹的身後。說跟在我的身後也不對,他是跟着表妹,不過那時候表妹的祖母仍在人世,總是盯着她讓她喂雞鴨,她便無暇應付孔戎。”
孔戎比夏紀娘還小上一歲,與張鶴同年。夏家的孩子多,所以與夏家相隔兩座橋那麽遠的孔戎也時常跑到夏家玩耍,夏紀娘生性溫婉,又乖巧,孔戎便喜歡跟在她的身後,天天喊着要娶她做媳婦。
後來倆人稍長了幾歲,孔戎也讀書了,知道禮義廉恥,便再也沒有喊過那些話,不過他依舊會來尋夏紀娘。夏紀娘要下地幹活了,沒空理會他,他便常常佯裝路過夏家的田,看她一眼。
若問夏紀娘對孔戎是何态度,那還得從她小時候總被孔戎喊說要娶她時說起,孔戎說一次兩次,人們便當作童言無忌,是戲言。可他說得多了,尤其是會在夏家的院子門口喊,那監督她幹活的祖母便惱怒了,罵她不知廉恥雲雲。
夏紀娘哪裏被如此罵過,當即吓得大哭,而開始打心底裏讨厭孔戎。好在孔戎讀書後知道禮義廉恥,便再也沒有這麽喊過。
她的祖母去世後,她雖沒忘記此事,但打從心底裏也只将孔戎當成一個童年的玩伴,随着倆人長大、男女有別,她對孔戎便猶如普通人。
當孔戎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暧昧的話語時,她自然是不喜的,這不僅是童年便有的厭煩情緒,更因為他飽讀詩書卻如此孟浪!
夏崔氏在夏紀娘織布時問她道:“幼幼,你與阿娘說,你覺得孔戎怎麽樣?”
夏紀娘連手上的動作都沒停下來,便回答道:“他與玉哥兒是玩伴,玉哥兒更了解他才是。”
上次夏崔氏問及張鶴,夏紀娘可是有明顯的猶豫的,可此次這般幹脆利索,想來孔戎在夏紀娘的心中地位比張鶴差遠了。只是婚嫁這等大事也不是看她是否喜歡便能決定的。
“今日你三嬸所言也并非毫無道理,你與孔戎青梅竹馬,夏家與孔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若——”
夏紀娘起身穿線,又回到凳子上坐下,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娘,孔戎明年八月份便要參加秋闱了,就連三嬸都說他中舉的希望很大,那後年的開春他必然要到洛陽去參加春闱考試的。且不說能否進士及第,這一去便得兩年,若進士及第,娘認為孔家還瞧得上我們家嗎?”
夏崔氏一滞,良久才掙紮道:“那在明年八月之前,若能把親結了,也是極好的。”
夏紀娘搖了搖頭:“臨考在即,孔家是不會為他操辦婚事以免誤了學業的。而且孔家一直都認為他能進士及第光耀門楣,尋常的女子孔家看不上,孔大娘放言他将來是要娶官宦人家的女兒的。”
夏崔氏驚愕道:“我怎的不知孔家還說過這種話?”
夏紀娘擡頭看着她,腦海中回想着兩年前的那一幕。
兩年前夏紀娘的兄長夏羅錦剛升了州學,而夏大因差役而無法與之一起到州學替他打點,夏崔氏便讓徐氏和夏紀娘代為前往。
撫州的州學和臨川縣的縣學都在撫州城內,連同一些有名的私設的書院也都在撫州城,夏紀娘到撫州城的時候便遇到了孔戎及其老娘孔大娘。
孔大娘含辛茹苦将孔戎撫養長大,最是了解他,對他的心意也很清楚。只是夏家的情況她更為清楚,便對孔戎道:“莫要再找她了,将來還有更好的小娘子等着你呢!”
孔戎苦着臉道:“娘,我就喜歡她。”
“你喜歡她又如何,她連嫁奁都沒有!”
孔戎并不放棄:“她的兄長夏羅錦是州學的舍生,将來也是有機會進士及第的,屆時我們便門當戶對了不是?”
“他都考了這麽多年了也不見中舉,我覺得希望不大。你等着他進士及第,倒不如自己進士及第,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孔大娘道。
孔戎勸不了孔大娘,唯有妥協。然而他并不知孔大娘又獨自找到了夏紀娘,對她道:“你日後莫要再糾纏我們家孔戎,等他進士及第、金榜題名時,便會有大官榜下捉婿,他将來是要娶官宦人家的女兒的,不是你能高攀的。”
夏紀娘從未覺得如此備受侮辱,可是這些話她不能跟家人說,所有的難受都自己承受下來。好在她并未喜歡孔戎,否則在這等屈辱面前還得加上被拆散的無奈,那得有多悲戚?
夏崔氏悔恨道:“若非你爹軟弱、若非我沒用,何至于讓你被人如此輕賤?!”
夏紀娘忙握住她的手,道:“爹是長子,他照顧阿翁是孝道,幫扶二叔父、三叔父也是出于兄長的關愛,是人之常情。我很清楚爹娘為了我的事情而勞心勞力,所以我從未怪過爹娘。爹娘生我養我,我也不會因自己的終身大事便埋怨爹娘。”
“阿娘知道你孝順,唉!”夏崔氏嘆氣。
“所以孔戎與夏娘子是青梅竹馬呀!”張鶴喃喃道,“那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了。”
“這可說不準!”李清實道。
“嗯?”張鶴身體稍微前屈,盯着他看。
“我這表妹啊,她的心思其實特別難猜。我認識她這麽多年,她從不輕易表露心意,也從不會與人訴苦,所以大家都說她溫柔賢淑、能吃苦,又從不埋怨,誰娶了她那便是那人的福氣。”
張鶴認同地點點頭。
李清實見她點頭,便笑道:“二郎也認為是福氣吧?”
“嗯。”
“那二郎就沒想過娶她嗎?”
張鶴心頭一跳,猛地看着他,心緒卻有些混亂。她支支吾吾道:“我、這、這應該不由得我來想。”
李清實卻以為她說的是張家的長輩恐怕不會輕易答應讓她自己做主婚事,心中略遺憾,道:“說岔了。表妹雖然跟孔戎是青梅竹馬,但是她也是讀過書的,知道禮節。所以她不會與哪一個郎君走得特別近,就更別提會表露出對誰有感情來了。”
張鶴才恍然大悟,難怪之前夏紀娘對自己若即若離,只是後來看出她的身份來了才與她親近的。這麽一想,她似乎更加失落了,心裏悶悶的,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夏崔氏:紀娘你叽叽歪歪那麽多還是因為不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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